“我說,你敲。”
秋大姑隨口按杯子報出一串數字,美娘開始跟著有些吃力。但敲著敲著,就跟上她報數了。
有時秋大姑還要求快一些,慢一些,美娘也能領會。
重復三兩遍之后,美娘竟是記下。都不用秋大姑報數,她也知道該往哪兒敲了。有時敲錯了,她也即刻聽出不對。
此時,秋大姑又提出新要求。有些地方要輕,有些卻要重一些。
等美娘來來回回演試了好幾遍,終于終于能完整的敲出這首曲子時,忽地發現,門外已經站著好幾個客人船夫。
等美娘奏完,齊齊喝起彩來。
“小姑娘敲得不錯啊!讓我想到老家春天,下雨的時節了。打在瓦上,也是這么叮叮咚咚的好聽。推開窗子,對面山上一大片桃花都開了,象紅霞似的,特別美。”
“我倒覺得這叮叮咚咚的,倒象是小時候過年,我娘還在時,剁餡炸丸子的動靜。我就躲在灶臺旁,等我娘炸好了,不注意就偷一個。有一回吃多了,脹了肚子,難受得直哭,氣得我娘拿條帚狠狠抽了我一頓。”
眾人都笑了。
又似乎還在回味,雖然每個人的感受不同,但都是記憶里美好的東西。
有人催促,“小姑娘,再敲一遍,再敲一遍吧!”
就算他們都是再凡俗不過的普通人,又庸碌一生,且將肉眼可見的,繼續庸碌下去。但并不妨礙他們在短暫的休息時光里,重溫一遍那些腦海深處,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于是,美娘又敲了一遍。
再一遍。
直到,聽見船老大急切的怒吼,“都別聽啦,準備上岸啦!”
船夫客人們一哄而散,趕緊去忙了。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
還暗搓搓的想,船老大肯定也聽入神了,否則怎會如此惶急?
倒是有個衣衫稍好,顯得稍富貴些的客人,猶豫了一下,問,“這丫頭,能賣嗎?”
“不賣!我們是良民!”鄭飛揚豁地從地上站起來,揮舞著拳頭,“少打歪主意!”
客人不好意思的賠了個罪,快步走了。
秋大姑早就不吐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只歪頭看著美娘,目光頗復雜。
似糾結,又是惋惜。
“大姑,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下船吧。”
下得船來,秋大姑是再也騎不得馬了。
太高了,暈。
兩小只急著想找頂轎子,可偏偏他們下船的這一塊,因多是販賣牲畜之人,根本沒轎子過來。
縱有那么兩三頂,也是破破爛爛,臟污得不象樣,看著都坐不下去。
鄭飛揚無法,打算去遠些的地方找,忽地瞧見一個在碼頭拉活的力夫。
他身形略瘦,大概二十上下,長得倒是俊秀,衣裳也干凈整齊。只眼角眉梢,帶著股子說不出的媚意,比娘們還象娘們。
他背著一個可以裝貨,也可以坐人的背轎。幾乎問遍了所有的貨主,卻沒人愿意找他干活。
等那些貨商走了,許多粗漢子都在嘲笑他,甚至還有人想動手,拉拉扯扯。
“就你這張臉,干什么活呀?跟著哥哥去那小窩棚里鉆一回,躺著就能把錢賺了!”
“別一個人呀,咱三個一起,更有樂子!”
那幫粗漢,頓時爆發出一陣粗俗的嘎嘎笑聲。
那娘娘腔雖瘦,卻不是個柔弱好欺的。
轉頭看看已經沒什么客商,大概接不到活干,叉腰伸出一根蘭花指,尖著嗓子罵道。
“想睡老子,盡管來呀!老子回頭就鬧到你們家去,跟你們婆娘兒女說說你們的尺寸長短。不收錢都給你們睡,你們敢嗎?”
粗漢子全給撅回去了,再不敢調戲,只是罵,“活該累死你這娘娘腔,看你在這兒還能撐幾天!”
娘娘腔哼一聲,扭著腰就往回走。
可轉頭之際,美娘分明看到他臉上的落寞,和餓出來的菜色。
似有心有靈犀,她和秋大姑對視一眼,張嘴把人叫住了。
“這位大哥,請留步!”
娘娘腔壓根沒想到會是在叫他,還埋著頭往前走。
鄭飛揚不理解的看美娘一眼,卻伸長胳膊,將他一拍。
“噯,叫你呢!”
娘娘腔轉頭,上下打量了他們三人一回,忽地兩眼放光的湊過來,笑得跟朵花似的諂媚。
“這位大姑,是不舒服吧?來來來,坐我背上,我背你進城呀!邊看我瘦,我力氣大得很呢!且對這蕪城熟得很,什么大街小巷,商鋪酒樓我都知道!”
美娘有些擔心的看看他那小細腰,“你,真的行嗎?”
鄭飛揚也覺不靠譜,“要不,你算點錢,把這背轎借我,我來背大姑。”
“別呀!”娘娘腔一著急,忽地一蹲,把鄭飛揚跟抱小孩似的,直直的抱了起來,“你看,我力氣很大的。你看!”
美娘驚到了。
鄭飛揚已是面紅耳赤,“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這,這家伙看起來瘦不拉嘰,倒真有一把好力氣。
可這成何體統!
秋大姑剛一皺眉,美娘趕緊道,“行啦,我們雇你了。去東門武勝街的老燕家客店。”
娘娘腔一愣,隨即笑著蹲下,“看來幾位是熟客呀,那我就不多說了。大姑,您上來吧,穩著些哈。”
秋大姑上了背轎,美娘跟一旁撐著傘,鄭飛揚牽著馬,馱著行李,跟著他進城了。
這娘娘腔雖舉止有些辣眼睛,但真的挺有力氣,且很健談。
得知美娘他們是第一回來蕪城,秋大姑又沒攔著,便給兩小只做了個介紹。
蕪城除了是商業重鎮,還是軍事重鎮。
城中分為四大塊,城北是駐軍大營,城西是府衙駐地,貴人多。城南魚龍混雜。他們要去的城東,商鋪客棧最多。
尤其東門那兒有個關帝廟,香火靈驗,香客眾多。一般來做買賣的人,都會先來燒柱香,拜一拜武財神。
而老燕家客店雖然名聲不顯,卻是本地經營了好幾代的一家老店。正在關帝廟后頭,一處鬧中取靜的地方,只有本地人或一些老客才知道。
“聽說關帝廟從前的老住持就姓燕,他是人到中年才出的家,早有妻兒。后他一心入道,妻兒也跟他來此,買了后頭那塊地,才開起的燕家客店。如今老主持雖不在了,可觀里很是關照他家。小姑娘你們住那兒,倒是比別處妥當。”
兩小只恍然,秋大姑可沒耐心說這些。
美娘此時也想到,大概正因來這邊來燒香的客商多,秋大姑才選擇來此處住宿,方便售賣貨品。
娘娘腔忽地問,“你們來此,可是想賣針線?是絡子還是什么?”
美娘一驚,“你怎知道?”
她們東西都好好的收在包袱里,可是沒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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