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桂花巷子,葉蓉就告訴美娘一個好消息,“我爹說,會抽空去葛家翻地,叫咱們別干了。”
她也找了個好勞力,而且特別急需表現呀!忽地聽到有小狗稚嫩的汪汪聲。
葉蓉眼尖,看到頂張荷葉當草帽的鄭飛揚,在樹后露了個頭,看她們瞧過來,又快快縮了回去。
如今他是全鎮出名的野孩子,為了填飽肚子,時常去別人地里偷瓜摸棗,名聲很是不好。是以從不招惹從前的小伙伴,尤其是女孩子。
但他從前,卻和美娘最為要好。
這怕是有事吧?
葉蓉瞧瞧左右沒人,“我在這里替你們把風,快去。”
美娘拍她兩下,以示謝意,快步跑過去了。
“你怎么來了?我正要尋你呢。”
語未落,一黃一黑兩只小狗便捧到她跟前,“這狗,你能養活不?”
美娘一怔。
少年瘦削的臉上,現出幾分慚色,“昨兒大狗撓傷了妹妹,誰知我娘便買了砒霜和骨頭,把大狗生生藥死了。好在小狗沒事,可我自己都沒飯吃,如何養活它們?”
美娘也發愁,如今大災剛過,家家都不富裕,誰會多養兩張嘴呢?
且還是這樣小狗,又不能看家護院,只怕送去就給下鍋燉了。
少年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不舍的將餓了半日的小狗放下,“算了,你倆也自求多福吧,走吧。嗯,我也走了。”
美娘聽著話音不對,“你要上哪?”
少年垂眸,掩去情緒,“我昨兒又餓暈過去了,再這么下去,可能等不到十六去當兵,就餓死了,總得先找個活干干。”
“站住!”美娘抱起兩條小狗,“你跟我走,我給你找個活干。實在不行,不行我做針線也能換你一口飯吃。”
少年驚了,“你要養我?那我豈不成吃軟飯的了?不去!”
“都快餓死了,還死要面子!”
美娘一把將他拽住,卻沒他力氣大。眼看要被掙脫,靈機一動,“你以為我白養活你啊,想得美!錢是要還的,兩倍!”
她不自覺模仿起秋大姑的神情,頗有幾分氣勢。
鄭飛揚狐疑道,“要還錢?還兩倍?”
這似乎就不是吃軟飯,倒是被打劫了吧?
“自然!再說,萬一有活干呢?那些吃軟飯的都是小白臉,瞧你黑的,誰養啊?”
摸摸自己黝黑臟亂的小臉,鄭飛揚又多了幾分安心。
那,那就去瞅瞅唄。
今兒兩個小姑娘到了葛家,便顯出幾分心事。
秋大姑瞇了瞇眼,把葛大娘先支出去買菜了。
葉蓉眼巴巴瞅著,不敢吱聲。
美娘狠狠心,硬著頭皮將花樣子遞上,就想開口相求。
偏秋大姑不給機會。
擺手讓她噤聲,自拿起筆墨,開始勾勾畫畫。
美娘無法,只得拉著葉蓉出去洗衣裳了。
也順便拿了把鋤頭,遞出去給人干活。
秋大姑在屋里冷眼瞧著,輕哼一聲,并不多話。
直等葛大娘買菜回來,驚奇了。
“喲,這誰啊?把菜地都翻了。啊,是飛揚呀!”
美娘幫忙表功,“水缸也是他挑滿的。”
秋大姑從里屋出來,冷著臉一眼掃過去,不意瞥見兩只圓滾滾的小奶狗。
正幫忙叼著枯枝石頭扔開,勤快得不得了!
“呀!哪來的小狗?”
美娘心虛道,“它倆,也沒娘了。嗯,小飛哥他也實在…”
“哎喲,瞧這臟的。快打些熱水來,給它倆洗個澡。”秋大姑完全不理人,眼里只有兩只狗狗了。
一面嫌棄著,一面進屋找干凈的舊衣裳。
總得給狗擦擦呀。
又問葛大娘,“你今兒買肉骨頭沒?否則一會它倆吃什么?”
就是同意留下了?
幾個少年少女都瞪大眼睛,葛大娘笑罵,“今兒就買了副豬肚,莫非它們還敢嫌棄?”
秋大姑冷哼,“那你還不趕緊燉上?瞧這小氣模樣。”
葛大娘笑著不理她,自去料理菜了。
美娘追上去想解釋,葛大娘擺了擺手。
“你們兩個小姑娘倒也罷了,那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來干活卻是沒錢的,一天三頓,管飯就是。”
他們,他們也只求如此啊!
美娘又感動,又歉疚,“對不起,大娘,給你們添麻煩。要不往后,往后有活干時,從我的工錢里扣吧?”
“呸!”秋大姑尋了舊衣裳出來,站廚房外聽見,又罵起人來,“那小子是沒胳膊還是沒腿?要你養。嘁,你有這許多善心,怎不拿去喂狗?”
美娘給罵得灰頭土臉。
秋大姑又訓起干得熱火朝天的鄭飛揚,“嘿,小子,你要姑娘養么?”
鄭飛揚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爹說過,咱老鄭家的漢子,寧可窮死餓死,都絕不吃軟飯!”
秋大姑這才滿意,又嫌棄道,“瞧這一身,嘖嘖,比狗還臟。一會兒不洗干凈,不許進屋!”
說完甩他一個老大白眼,并一身干凈舊衣裳,然后指揮著葉蓉,去給小狗洗澡了。
葛大娘低低直笑,“別怕你秋大姑,她就一張嘴巴壞。”
美娘烏眸微潮,“我知道的。她跟大娘,都是好人。”
否則也不會什么都不問,就把鄭飛揚連兩條小狗都收留下來。
但就算人家不問,美娘卻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
“是小飛哥,教我讀書識字的。”
人人都以為林俊仁是童生,林鵬又讀了這么多年的書,美娘必是跟父兄學的。
但其實不是。
是毫無血緣的鄭飛揚,看出小美娘對讀書的渴求,父兄又不肯教,才鬧著上了學堂。
直到他爹過世,凡他上一日學,便回來教美娘一日。
從未間斷。
從前年少懵懂,美娘也沒意識到這事有多了不得。
直到落水進了漢王府,僅憑識字就得了瑞姑及眾人高看,美娘才驚覺,自己受了多大的一份恩情。
堂堂王府,識字的人都不多。這天下間能讀書識字的女孩,又有幾個?
所以小姑娘惦記著這份情誼,她是一定要報答的。
葛大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頭,手上卻都是油,只能慈愛道,“你也是個好孩子,大娘都瞧著呢。你秋大姑啊,這輩子也不知幫過多少人,她也是吃過大苦的…哎,不說了。你去調些玉米面糊糊,中午咱們多烙些菜餅子,配湯來吃。”
這個自然。
添了鄭飛揚這張嘴,不加些粗糧和菜,哪里夠吃?
只沒想到,秋大姑也是吃過苦的人。
表面上看,真不象。
什么家務都不會,且各種精致講究,還以為是落難小姐,居然不是?
那她是怎么養出這副派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