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氏走了還抱怨美娘,“都快走到衙門口了,何必又要勞煩你爹?不過區區兩匹布,咱們順手不就帶回去了?”
美娘懶得解釋,“縣尊大人賞給爹,不也是他的體面?再說娘今兒出來,不是說好了要給我買蚊帳么?走吧。”
林方氏一想,倒也罷了。
又管女兒要令牌,“這樣貴重東西,還是我替你收著,省得你弄丟了。”
美娘本不愿,可心思一轉,爽快交了出來。
林方氏喜滋滋拿了,左瞧右瞧,“這王府東西就是不一樣,連令牌都格外精致。”
美娘唇角微勾,“那娘可得拿好了,丟了可就沒了。”
林方氏道,“我自然知道。你也是的,方才在王府那些人跟前,怎不介紹介紹,弄得我都不好跟人結交。”
又無甚好處,人家為何要與你結交?
美娘不欲啰嗦,徑直往鎮上唯一一條商業街走。恰巧看到熟人,小姑娘立時住腳,乖巧的打了個招呼。
“大娘好。”
“喲,美娘呀。昨兒就聽說你給救回來了,這可真好。怎么這臉上,還青著一塊兒?”
“昨兒進門,我爹打的。”
“不不不,不是這么回事!”林方氏急得連連擺手,暗怨美娘什么都往外說,“他爹也是擔心,丟了這么些天,還以為是她躲哪兒不回來呢。”
那大娘翻翻白眼,雙河鎮又不大,出了這么樁稀罕事,誰不知道?
“呵,莫非孩子給洪水卷跑,還能是她跑出去貪玩了?你們兩口子可真有意思,別是沒結成陰親,心里不高興吧?”
“哪能呢!”眼看不少路人都頗有興趣,似要停下來說幾句,林方氏趕緊拉著女兒,故作大方的指著前方糕餅鋪子道,“你不是想吃糕點嗎?娘給你買,隨便選!”
美娘轉頭跟那大娘又道了個別,隨著她娘過去了。晶然眸光里,閃過一抹冷然。
以為她昨兒那一巴掌是白挨的么?
等進了鋪子,林方氏氣還沒喘勻,美娘就過去挑揀起來。
要了兩斤店里招牌,也是最貴的梅絲桃酥,和一包蜜餞金桔。
林方氏又急了,“你不是不愛吃這些甜的么?買這么多干嘛?隨便拿一點得了。”
美娘一臉無辜,“沒有啊,一直愛吃來著,只是從前總不好意思說來著。方才娘不是叫我隨便選嗎?哦,我又不懂事了是吧?那就不要了。”
這些話都說出口了,還怎么不要?
沒看那伙計已經鄙視得不要不要的,林方氏要是不想在鎮上徹底臭名聲,還想出來見人,就只能強顏歡笑。
“你這孩子也是的,既喜歡怎不早說?跟自己爹娘還客氣什么?買吧買吧,要不要多挑幾樣?”
美娘從善如流,讓伙計又切了兩塊剛炸好的沙其瑪,“早上起太早,正覺有些餓了。娘嘗嘗,好吃著呢。”
說著話,便拿起一塊硬塞她嘴里了。
林方氏想說不要,都沾了口水,還能怎么辦?只能張嘴咬下,掏錢結賬。
那伙計還直夸美娘孝順,“好孩子,怪道得王妃搭救。”
美娘恰到好處的羞澀一笑,拎著糕點走人。
林方氏平白多破了一注財,忿忿咬著那塊沙其瑪,不妨咬到舌頭,痛不欲生。
美娘關切的問,“娘是咬到舌頭了?要不要去喝碗茶歇歇?”
還想喝茶?
林方氏大驚失色,連痛也顧不得,扯著女兒就走。
等路過鎮上最大的布莊,美娘毫不客氣的進去,挑了副好蚊帳。
當然,價錢也是最貴的。
林方氏才露出肉疼表情,誰知那掌柜也問起美娘臉上的傷。
沒法子,小姑娘面白皮嫩,給林俊仁那么重的抽一巴掌,想藏都藏不住。
怕這丫頭又要自揭家丑,林方氏趕緊掏錢結賬,拿了蚊帳,就拖著她走了。
“這樣好蚊帳都給你買了,也該去接活了吧?”
林方氏今兒出來,可不是為了陪逛。重點,她還是想收女兒的針線錢。
林俊仁不知女兒到底收入幾何,所以不計較,但林方氏卻是清楚得很。
別的不說,光看美娘每回只落個三五文,都能換出銀角子,就知她這些年掙了多少。
善財難舍。
林方氏盤算了一夜,覺得比起女兒賺的,一副帳子到底還是小錢。這才大方的應承幫她買蚊帳,硬纏著她一起出了門。
看她娘拎著大包蚊帳,還把點心搶去提著,生怕她又拆開吃了。美娘眸光微閃,跟她娘去了針線鋪。
其實美娘打小沒正經學過針線,只跟著左鄰右舍,學了些打絡子汗巾的基礎,又仗著聰慧細心,比旁人多掌握幾種復雜花樣,才能接活賺錢。
而她接活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大店,只是一間小小的針線鋪。
鋪子老板娘葛氏,自嫁到雙河鎮,便開起這間小店。靠賣些針頭線腦,荷包香囊,絡子腰帶之類的小針線貼補家用,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如今她丈夫已然過世,兩個女兒都早已嫁為人婦,只剩她一個寡婦,守著這間小店,倒也頗過得去。
因鋪子太小,沒起正經名字。就門前掛著塊尺長的藍布幌子,用墨筆規規矩矩寫了針線鋪三字。
臨街這間店面,長只十余步,寬七八步,滿滿當當堆著雜貨,還多處留有洪水過后的痕跡。后面住家處,傳出苦苦藥香。
林家母女進得店來,見鋪門大開,卻沒有半個人影。
林方氏提高了嗓門,“葛大娘!葛大娘在嗎?”
沒人答話。
林方氏略失望,“這不白跑一趟么?”
她還賠出去那么多點心,和一副好蚊帳呢!
美娘擔心道,“是不是葛大娘病了?藥味這樣大,我進去看看吧。她就一個人,萬一病了可沒人照顧。”
林方氏卻把她一攔,“許人家病著正不耐煩呢?改日再來就是。”
探病好意思空著手么?正好今日還提了點心呢。
美娘才想說話,屋后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小姑娘忙高聲道,“葛大娘,您是不舒服么?要不就別出來了,我們這就走,點心給您留下了!”
林方氏一下變了臉色,可屋后已經窸窸窣窣,慢慢走出一個面生的病婦。
她年約五旬,身材瘦削,臉色蠟黃,拿帕子捂著嘴,還一路扶著墻。但衣衫卻穿得甚是整齊,披著件褚色褙子,還是團花緞子的,足有七八成新。
頭發雖已花白,卻剛剛抿過,甚至還淡淡描了個眉。給她那尋常容貌,平添了幾分韻致。
林方氏形容不出來,但本能的多了幾分恭敬。
而去過一回王府的美娘,卻是瞬間感受到那種無形,卻給人壓迫感的東西——
氣質。
這個病懨懨的婦人身上,有著跟瑞姑類似,卻更出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