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公堂里外頓時就沒聲音了!
算上一百來號維持秩序的衙役和旁觀的一千多老百姓們,竟然猛然間鴉雀無聲起來,所有人都瞪著眼珠子,全傻了!
一秒鐘。
三秒鐘。
五秒鐘。
終于,圍觀中的一個很青澀小娘子眼睛瞪大地來了一句“叱嗟”,一句粗話毫不掩飾地從她嘴里噴了出來!
然后,一聲聲驚叫都出來了!
“我的老天爺啊!”
“王知州剛剛說什么?”
“誰能再重復一遍?我好像沒聽清楚!”
“對啊,衙門距離華家村二十里路,衙役們是如何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的?只不過他身為知州,竟然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絲毫不包庇自己的屬下?瘋了吧?”
“這是在丟朝廷和官府的臉面啊!”
“要不要這么刺激啊?”
“他為什么敢這么說?”
“我第一次看見當官的如此行事啊!”
“要是被皇帝知道了,會不會覺得臉上無光?”
說是這么說,百姓們已經隱隱有些興奮,覺得這個知州真有點不一樣。
前排坐著的陳寺卿已經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完了。”
刑部侍郎也險些吐出一口陳年老淤血,朝廷和官府的英明,今天要毀了!
曾環和其他通州靜海的官員兩眼一黑,好多人身子一晃差點被王琛的話嚇暈過去,王知州別鬧,真的別鬧啊!
御史中丞都快罵人了,一眼看向范旻勾,“范漕司,你瞅瞅你的屬下,這話在丟咱們朝廷和官府的臉面啊!”
范旻勾眨眨眼,“靜海如今不歸我管。”
御史中丞氣得臉都綠了啊,一想好像還真那么回事。
周判官:“…”
丁簽判:“…”
靜海其他官員:“…”
還有衙役們,全都蒙了。
因為王琛說的話實在有點…有點太那啥了啊,像這種官官相護的事情,如果不是政敵上互相打擊,哪怕是真的,一般說來都是私底下調查清楚然后處置,誰像王琛那樣公開當著一千多號老百姓的面說啊!
尤其是這些衙役很有可能是如今靜海州衙的人!
半點臉都不要了嗎?
其中一名大理寺的官員忍不住喊道:“王知州,你別胡說八道!”老趙替朝廷經營個臉面多不容易,各種親民,得,你王琛這么一來,二十來年的經營算毀了。
王琛看看他,“我請問一句,咱們這是在審案還是在鬧兒戲?既然是審案,自然是要舉證,我既然敢說,肯定是有證據,要不這個主審官你來當?”
不管王琛怎么說,今天他是主審官,尤其在程序方面沒有出錯,確實是在舉證,其他人還真沒什么話可以說,哪怕那名大理寺的官員十分氣憤,也沒再吭聲。
說出這個“驚天動地”言論的王琛顯得很平靜,也很隨意,好像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么事情似得,對著眾人道:“我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有損官府和朝廷的顏面,但是,我身為主審官,要做的是把一個案件弄得水落石出,否則如何對得起死去的華家十三口?如何對得起通州二三十萬戶黎民百姓?如何對得起天下蒼生?哪怕審案結束朝廷就將我革職,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我王琛寧愿‘一意孤行’下去!”
革職都在所不惜?
只為了換逝者一個公道?
您這是多么高尚的一個人吶!
所有老百姓都被王琛的這番話弄得心頭一顫,一開始,他們還以為王琛為了包庇自家長工,沒想到,才剛剛審案沒多久,這名剛剛上任的王知州就開始拿“自己人”開刀了,只是他們還沒有完全信任,覺得還得看下去,到底是犧牲一部分人換取冷艷的安全,還是王琛確實大公無私,最終還要看舉證,只不過這時候,大家已經不像剛開始那么義憤填膺,反而隱隱帶著一點期待了。
王琛下令帶那五位衙役上來。
不多時,當時“發現”冷艷是兇手的衙役們被帶上來了。
王琛看著他們五個人,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然后道:“說說看吧,你們是如何在一炷香時間之內趕到華家村的?”
幾個衙役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比較胖的恭敬道:“那日我等正好巡視到華家村,聽聞前方有叫喊聲便趕過去,正好看見人犯冷氏從里負劍而出,我等又看見里面有大量血跡,便認定其是兇手。”
王琛笑呵呵道:“正好巡視到華家村?”
那胖子衙役確認道:“是的。”
王琛微微頷首,道:“且不說你們是不是正好巡視到華家村,我先問你幾個疑點,首先,你們趕到華家村的時候,華家十三口其中十二口已經死去至少半個時辰,仵作驗尸的記錄我這里有。”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驗尸報告揚了揚,“而剩下的華三妹是差不多你們進村的時間死的,只是當時她已經被刺半個時辰以上,血流不止,身體虛弱無比,如何能夠喊出你們聽得到的聲音?”
“這個…”那胖衙役一時語塞。
其他人也愣了一下,呃,要是按照驗尸報告上來說,好像還真那么回事,就算華三妹喊出聲,也沒那么大聲音啊。
剩下四個衙役也都一下子沒想到這點,想要狡辯,偏偏時間太短,想不出如何回答。
“也就是說,你在說謊,真實情況根本不是這樣!”王琛冷著眼眸子,沒有直接太過批評,而是繼續說下去道:“另外,我查過當時的縣衙巡視記錄,當日負責巡視華家村的確實是你們五個,但是,案發的時間點是下午,你們巡視時間應該是在上午,下午的時間,你們巡視地點應該在距離華家村四里之外的小石村,人的步行速度一小時大概在七到八里樣子,而距離案發到你們至華家村大約半個時辰,不正好是真正的兇手行走到小石村和你們碰面,然后你們再趕去華家村的時間?所以我非常確定,你們在說謊!”
分析的有理有據。
范旻勾抬起頭,“嗯?”
曾環也咦了一聲,突然收起先前想要吐槽的情緒,變得感興趣了,他想聽聽王琛如何破案。
這些疑點都是他們之前疏忽的,主要是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冷艷,太過確鑿了,確鑿到他們認為不要再去調查,誰都沒注意幾個發現“兇手”的衙役會出問題。
但是王琛提出來的這個“監守自盜”的觀點,還真是那么回事!
最外面。
亂哄哄的動靜傳出去了。
最外面的一圈人聽不到里面說什么。
“嗯?里面怎么那么亂?”
“出什么事了?案情有新的進展了?”
“該不會是王知州真的徇私舞弊吧?那么鬧?還有人在驚叫?”
“應當不會吧,那么多人盯著看,據說還有京城趕來的大官呢,可是他們為什么一驚一乍?”
這群人心癢難耐,迫切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況。
只是根本擠不進去啊,前面已經圍的水泄不通了,他們暫時還無法得知公堂里面的狀況。
只有靠近里面的人才知道,王琛剛才已經對案件取得了最大的進展。
燈下黑!
果然是燈下黑啊!
誰會想到執法的衙役們有問題?可是王琛卻注意到了!
站在公堂之中,看著外面的老百姓和里面坐著的一群官老爺們詫異的臉龐,王琛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感覺這一刻無比莊重,也有那么點榮幸。他之所以能夠注意到別人沒注意到的情況,是因為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兇手不是冷艷,而是王世美王總教頭,并且,在之后,王琛用死亡威脅讓王世美吐露了實情,從而得知了王世美殺人過后如何瞞天過海,真正兇手吐露的實情,怎么可能假?
無處遁形!
“我們上午偷懶失職,下午才去。”其中一名瘦子衙役急中生智道。
王琛臉上掛著笑,“是嗎?”
瘦子衙役內心已經惶恐了,但是這種事不能承認啊,一旦承認,他們都是幫兇,要被發配邊境充軍的,“是的,我們失職,若是因為這樣您要懲罰,我們認了。”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王琛看看他,沒有說話,“傳華家村和小石村目擊證人。”
雖然大家對目擊證人這個詞比較新奇,但都聽得懂什么意思。
現場的衙役立刻去喊人了。
不多時,上來四五個人,三個四十來歲婦女,一青年和一老叟。
王琛看著老叟,“華老丈,您乃是華家村里正,還記得去年十一月二日衙役們是何時巡視到你們村的嗎?”
老叟拱了拱手,“回知州話,我記得當時我和賤內正在用食,大約巳時接近午時。”
王琛轉而對著青年道:“石小哥,據說當時有衙役拿了你的剛從河里捕到的兩條鯉魚?”
“是的。”青年指著胖衙役:“就是他。”
胖衙役臉一黑,略帶威脅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石明,你可得仔細想想!”
青年似乎有點害怕對方的報復,不敢說話了。
王琛當下就道:“石小哥,你莫怕,本官是你堅強的后盾,你細細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
青年猶豫了下,咬咬牙道:“我記得是申時初,我剛從河里捕了兩條大鯽魚,準備給剛剛生了孩子的家內補補身子,可是他們幾個衙役瞧見后,硬搶了去,胥胖子還威脅我說,若是不給,回頭種稻的時候,讓里正水最后再放給我家。”
什么?
還用水利威脅?
這幾個衙役太過分了吧!
好多人都露出憤怒的神色,尤其是外面的老百姓們,他們都知道種田的水利有多重要,那可是活命的根基啊,胖衙役太過分了!
王琛冷哼一聲,“華家村有人看見上午巳時到午時你們五個去巡視,下午申時初你們又在小石村,而根據仵作的驗尸記錄來看,華家十三口應當是申時初被殺,你等又在申時中間樣子趕到,和我剛才推斷的沒有絲毫出入,還說你們和兇手無關?”
五個衙役驚得肝膽俱裂,但是他們死不承認,各種狡辯。
此時,就連大理寺的陳寺卿都沉默了,他知道,大家很有可能冤枉冷艷了。
王琛沒有再理會五個衙役,轉而看向其中一個中年婦女,“凌嫗,你可認識她?”他指著冷艷。
穿著麻布長裙的婦女躬身道:“見過,咱們華家村里的人都知道,冷公曾和華翁有過約定,兩人嗣下生男女結為夫妻,生兩男結為兄弟,若是女兒,義結金蘭,冷小娘子和華小娘子具是女兒身,自然是結為姐妹,經常來咱們村里,我如何不認得?”
王琛笑著說道:“那么案發當日,你何時見到冷小娘子去華家村的?”
麻布長裙婦女仔細回憶了下,“好像是太陽剛西斜,約莫申時中分樣子。”
眾人眼睛瞪大,申時中分?
徐掌書記叫道:“那豈不是和發現她是兇手的衙役們一前一后?”
靜海州的司理參軍起身臉色凝重道:“仵作的驗尸時間華家除了華三妹外,其他人死亡時辰約是申時初,這么說,她不是兇手啊!”
“一家之言,如何取信?”陳寺卿蹙眉道:“只有她一個證人嗎?”
王琛搖搖頭,看向另外兩位婦女,“你們也見著冷小娘子了吧?”
其中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婦女道:“是的,當日我在種菜,冷小娘子還幫我拎了一桶水,確實是申時中分。”
剩下的婦女應聲道:“冷小娘子雖平日里不茍言笑,可是卻是個熱心腸,我當時在門口摔了一跤,被蘆葦割破了左臂,還是她替我敷的金瘡藥。”說著,她伸出左邊胳膊,撩起袖子,露出一道傷疤,“你們看,可深了,要不是她替我及時止血,可能老婦都要看郎中花冤枉錢了。”
幾個證人一舉證,案情立刻豁然開朗。
王琛猛可地看向五個衙役,怒聲道:“你等還不說實話!?”
“冤枉啊。”
“知州,我們是冤枉的。”
“我們確實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幾個衙役還是咬死不認。
是的,如今已經證明冷艷確實不是兇手,但是她還沒有完全脫離嫌疑,畢竟不少人知道她身手敏捷,說不定先殺人,然后再制造假象。
所以想要替冷艷完全洗脫冤情,除非把真正的兇手揪出來。
“這么看來,冷小娘子很有可能與案件無關?”好多人都露出遲疑的神色,“那么兇手到底是誰?”
王琛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說話,伸手指著站在那邊的王世美,“兇手就是他!王世美!”
王世美再次叫冤道:“冤枉啊,王知州,我和華家素無恩怨,華三妹還險些成為我的小妾,我為何要殺她?”
先前那麻布中年婦女確認道:“他和華小娘子確實經常往來,我聽華翁說過,就差婚配。”
曾環面露疑惑。
其他好多當官的也是如此,是啊,這么說來的王世美也沒有殺人動機啊。
王琛在笑,“是啊,你確實和華三妹關系匪淺,但是人家沒說過要當你小妾,據我推斷,華三妹以為你尚未婚配,一心想當你的妻子,可是呢,其實你已經有家室,她不愿當小妾,便想和你斷了來往,你心有不甘,幾次三番勸說無果,最終追到華家,想要強暴了華三妹,讓其成為你的女人,只是華三妹不同意,反抗之中激怒了你,所以,你拔劍刺進她的心窩,導致外面的華老丈等人聞聲趕來,你驚懼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將華家十三口全部滅殺!”
眾人:“…”
陳寺卿也無語,“這…”
王知州啊,您這是在編故事嗎?而且這個編故事編得那么拙劣?
王世美哪里肯承認,“沒有,王知州你冤枉我!我和華三妹恩愛無比,她早知我有家室,否則我如何能進她家大門?”
王琛反問道:“是嗎?那你左臂為何會被華三妹的發簪刺傷?我這里還有華三妹刺傷你的鐵發簪,你把左臂袖子撩起,讓大家看看有沒有鐵發簪刺傷你的印子。”
沃日。
你連人家受傷沒受傷都知道?
要知道這種事死無對證,除了華三妹和王世美,別人可能知道嗎?
曾環兩眼瞪大。
徐掌書記聽得一愣一愣。
王世美還是在抵賴,“我手臂是被刺傷過,但并非被華三妹的發簪,而是賤內,不信,你可以把我渾家叫來對質,你憑什么說我是被華三妹刺傷?”
“對啊。”
“憑什么?”
“人家可以叫他妻子來證明啊。”
有幾個人點點頭。
王琛微笑地走到主審桌前,翻開木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只銹跡斑斑的鐵簪子,高舉道:“這是我搜集來的物證,乃是華三妹使用過的發簪,你們看,這根鐵發簪和尋常發簪有些不一樣,是三根孔的,王世美,你把袖子撩起來,看看你的傷口印子是不是和這根發簪吻合?”
“啊?”
“我天!”
“不是吧?”
眾人都愕然不已。
這根簪子你都找得到?難道殺人兇手沒有清理現場??不應該!
王琛還在侃侃而談,道:“當然,只有一根鐵發簪證明不了什么,當日,你殺了人之后,滿身血跡,不可能直接走出去,所以你換上了華老丈的衣服,可是你身高馬大,華老丈較為矮小,你穿上他的衣服勢必會顯得長短不一。”他看過去,“我恰好有證人見到你當日的穿著,傳陳鐵匠!”
他之所以沒有強制讓王世美撩起袖子是因為沒必要,而且兩個多月過去,傷口印子未必對的上。
想要解開謎團,就要舉證。
替王世美熔了殺人兇器長劍的陳鐵匠就是最好的證人,王琛不準備浪費太多時間,所以直接宣證人進來。
而且王琛心里清楚,無論自己如何舉證,王世美肯定拼死抵賴不會承認,這點從那天自己在倉庫里拿槍射擊就看得出來,王世美屬于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那種,自己又不可能在公堂上打死王世美做威脅,只能這樣進行下去。
這邊。
原本對王琛審案十分不屑的陳寺卿一下子臉色變得凝重了。
還有之前好多對王琛不屑一顧的官員們,也都安靜了。
誠然,他們還是無法得知王世美和冷艷究竟誰是兇手,但在王琛一番舉證后,他們竟然發現,案件越來越清晰了,從一開始,他們就被“鐵證如山”蒙蔽住了,壓根沒想到這么多疑點啊。
短暫沉默。
“真是王世美?”
“不太可能吧,華三妹都險些成為他小妾了。”
“對,王世美沒有理由殺對方。”
好多人覺得王世美既然敢堂而皇之承認和華三妹之間的關系,還敢把老婆搬出來當證人,肯定這方面沒什么問題。
宋朝人都比較懼內,納小妾這種事都敢承認了,王世美老婆還肯當證人,怎么會有問題呢?
所以在王琛完全解決掉疑問之前,所有人都還是保持懷疑態度。
幸好陳鐵匠被帶了進來。
王世美在看見陳鐵匠的時候臉色一白。
王琛看向陳鐵匠,詢問道:“你還記得他嗎?”
五短身材的陳鐵匠朝著王世美瞧去,笑道:“記得,年前他曾來我鋪子里熔了一把鐵劍,而后還讓我重新給他鍛造了一把一模一樣的。”
大家都看向了陳鐵匠。
王琛繼續追問道:“那你可記得他當日穿得什么樣衣裳?”
“要是換個人我可能就不記得了。”陳鐵匠一臉認真道:“當時我記得下雪天,外面很冷,可是這位客官他竟然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半個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我當時還詢問他不冷嗎?他告訴我從小不懼冷。”
王琛看向王世美,“你還有什么話說?”
“那也證明不了我是殺人兇手,我確實從小不懼冷。”王世美額頭上已經冒冷汗了,嘴里還在死不承認。
其他所有人都看向王琛。
王琛又嗯了一聲,“把證物呈上來。”
兩個衙役更捧了一柄劍過來,其中一柄是冷艷的劍,另一柄是王世美的。
王琛先點名了是誰的劍,然后拿起冷艷的劍拔出來,“大家且看,這是冷小娘子的劍,這柄劍雖然也是鐵劍,但是非常薄,屬于軟劍。”放下冷艷的劍,他再次拿起王世美的長劍,“這柄劍是陳鐵匠替王世美重新鍛造的一模一樣的劍,陳鐵匠,沒錯吧?”
“沒錯,正是這柄劍,在劍柄位置還有我陳氏鐵匠鋪的記號。”陳鐵匠指了指,“那個圓環便是。”
王琛道:“請仵作。”
衙役們又帶了兩個仵作上來。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知道案情到了最緊張的部分。
王琛看向兩個仵作,“秦仵作,你驗尸說華家十三口是被利器所傷,很有可能是長劍,那么你看看這兩把劍,哪把劍和傷口更加吻合。”
五十多歲的秦仵作先看向冷艷的劍,抽出來一看,搖搖頭道:“此劍劍刃太薄,華家十三口的傷口較大,不太像,而且華小娘子心口的傷口長四寸,此劍只有兩寸半寬,看樣子不像。”
站在那邊的王世美臉上已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兒。
秦仵作又看向王琛手里的劍,眼前一亮道:“這把劍像,劍刃寬厚,寬度也差不多四寸左右,和兇器比較吻合。”
怎么越是舉證王世美越像兇手了啊。
可是王世美還在咬牙否認,“要我是兇手,為何還要鍛造一柄一模一樣的劍?”
“咦?”
“有道理。”
“這不是自己留罪證嗎?”
大家都疑惑不解。
王琛失笑道:“很簡單,因為你殺人的那柄劍是軍中發放,每一柄都有記錄,要是丟失,別人會懷疑到你身上,所以,你必須重新鍛造一柄一模一樣的!”
王世美有點驚慌失措了,大聲道:“一柄劍說明不了我是兇手,我沒有殺人,我更沒有殺人動機,你就是為了替你府中長工徇私,故意冤枉我。”
這也是大家不相信王琛的最主要原因。
說到底冷艷是王琛府里的人,從一開始,大家覺得王琛當主審官會徇私舞弊。
即便案情分析到現在,處處證據都指向了王世美,可是大家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王琛動機不存。
因為沒有完全定罪的證據啊。
沒人見到王世美殺人,殺人兇器也沒有,唯一的物證鐵發簪,還沒有讓王世美撩起袖子對比傷口。
說到底,剛才的一切都是王琛在猜測。
大家有疑問都很正常,只是他們不像一開始那么抵觸王琛當主審官,只想看到結果。
“一柄劍確實說明不了什么。”
“王知州到底有沒有確鑿的證據?”
要是審理案子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憑幾個人所說,還是那種證明不了王世美是兇手的認證,確實無法定罪。
說到底,還是需要王琛繼續舉證。
可王琛卻道:“我確實沒有更多的物證證明你是兇手。”
王世美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那…”
王琛呵呵一笑,“但是我有人證,能夠證明你就是兇手的人證。”
眾人一呆。
“有人證?”
“真的假的啊?”
“呃,到底什么樣的人證?”
官員們都坐在那邊竊竊私語。
曾環也蹙眉,他想不起來還有誰能當人證啊。
一名負責收集證據的衙役還湊到王琛耳邊道:“知州,咱們真沒人證了。”
王琛笑了,“我說有人證肯定有人證,而且我邀請來的人證,比任何人都好,只不過吧,這幾個人證身份有點特殊,我覺得在場膽小的人最好退場比較好,別待會被嚇著驚著生病找到我頭上來。”他已經在打預防針了。
案子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誰肯走啊?誰不想看到結局啊?
曾環和范旻勾陳寺卿他們都心里冒著問號呢,你別賣關子了,趕緊把人證請出來。
王琛深吸了一口氣道:“王世美,你非要本官暴露自己的身份,把人證請過來才肯承認嗎?我勸你還是速速承認,本官可以從輕發落。”
王世美覺得王琛在詐他,義正言辭道:“知州,你有人證就請上來,我確實沒犯法殺人。”
要是有重要人證早就喊出來了,用得著一而再再而三裝模作樣?不止是王世美,好多人都覺得王琛在故弄玄虛。
也確實,王琛是在故弄玄虛,只不過他現在是在替自己造勢,聽到王世美這樣的回答,他沒有說話,而是轉身朝著主審臺走去,坐下來,他微微低下頭,躲在成堆的卷宗后面,偷偷套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面具,不急不緩道:“既然如此,本官只好暴露身份了,吾的真實身份乃是本地城隍,兩個多月前,陳家十三口冤死,魂魄來到我城隍廟中,怨氣沖天不能入地府,既然你不承認,吾只能露出本來面目,從陰曹喚來陳三妹和陳老丈等人鬼魂和你對質!”言罷,他猛可地抬起頭,露出青面獠牙!
這一抬頭,把很多人都嚇住了!
就連坐在那邊的幾個官老爺們都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
好多人驚嚇過后,隨即都啞然失笑。
城隍老爺?
要不要和大家這么開玩笑?
陳寺卿當下黑著臉道:“王知州,你…”
話沒說完,王琛拉動身邊的燈繩,吧嗒一聲,整個公堂之上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門口的兩個大燈籠還在放光,隨后,四面八方傳來了“嗚嗚嗚”陰森恐怖的響聲,這還不算,呼哧呼哧,公堂之上刮起了猛烈的風,都能夠聽得見桌子上書籍被風吹動的翻頁聲音了!
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朝著四周張望,可是突然間變黑了,只剩下燈籠幽暗的光芒,他們根本看不到什么,配上陰森恐怖的音樂,好多人都汗毛根根豎起來了。
更有甚者,驚得牙關咯咯打顫。
尼瑪,該不會王知州真的是本地城隍吧?
要不然怎么會無緣無故亮光消失不見了,并且還吹起這么涼颼颼的風,最關鍵,那陰森恐怖的聲音到底從哪里冒出來的啊?聽上去就知道不是人發出來的!
“這…”
“王…王知州真…真是城隍老爺?”
“不,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人群中一個婦女都在打顫了,被眼前的畫面有點嚇到了。
王世美很顯然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他還鼓足勇氣,大聲道:“王知州,你切莫裝神弄鬼!”
王琛沒搭理他,一臉嚴肅道:“華氏三妹、華氏天都、華氏二郎、昆氏五娘,爾等還不速速獻身!”
話音剛落。
一道奇異的光芒投射下來。
然后出現了四個披頭散發的人匯聚在公堂里,兩男兩女,兩老兩少。
這四個披頭散發的人影一出現,齊齊跪拜下來。
“見過城隍老爺。”
“城隍老爺萬安。”
四個人影具是跪安。
還在公堂上的麻布長裙婦女一瞅,驚得一下子蹦跳起來,大聲道:“天啊!華三妹!華老丈!華二郎!昆老嫗!”
另外兩個華家村的婦女,眼睛里全是恐懼,咯咯咯發出牙齒打架的聲音。
眾人聽到她們的聲音,全都啊了一聲。
陳寺卿都抽了一口涼氣,“他…他真把華家鬼魂請來了?”
御史中丞也一臉驚恐道:“這…這不是真的吧?”
外面的百姓們更是嘩然一片。
“是華家的人!”
“鬼…鬼啊!”
“快走,別待會鬼魂害人!”
“你…你怕什么,我…我…我都不怕,城…城隍老爺在這邊,怕什么?”
“對哦,城隍老爺坐鎮,鬼不敢害人,沒想到王知州真實身份居然是本地城隍,虧我之前還懷疑他是不是徇私,城隍老爺怎么可能徇私?”
“別怕,別怕,城隍老爺在。”
一開始好多人都想拔腳就逃了。
可是在有人提醒王琛這個“城隍老爺”坐鎮后,他們都放下了惶惶不安的心情,哪怕后背還是覺得涼颼颼,但是他們還是堅持留了下來。
要說在場最驚懼的還是王世美了,他嚇得一下子從蹦了起來,驚恐異常道:“這不是真的!真不是真的!”他嚇得連連后退,猛然間,似乎想到了什么,王世美哈哈大笑,“扮鬼嚇唬人?我還偏不信了!”說著,他捏緊拳頭,用力朝著跪在地上的華三妹打去。
王琛憋著笑,沒有任何動作。
在眾目睽睽之下,王世美一拳打穿了華三妹的身體,整個人不受力地向前跌去,他只感覺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噗通。
王世美重重摔倒在地上。
華三妹等人影依舊跪在那邊。
這一下子,現場更加喧嘩了!
“真是鬼!”
“不是人扮的!”
比較膽小的陳寺卿更是渾身一哆嗦,瑟瑟發抖地看向旁邊,“范…范漕司?”
范旻勾同樣嚇尿了,哪里說得出話?
不止是他們,縱觀全場,有一個算一個,在看到王世美“擊穿”華三妹身體的時候,全都驚駭無比!
古人實在太迷信了。
很多事情科學解釋不了,他們只能推到迷信上面,況且古代皇權確實需要神權來支撐,自然而然,迷信深入到每個古代人的骨髓里。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迷信,有些人或許原本對鬼神并不是太過相信,尤其是讀書人,雖然孔子曾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并不是說否認鬼神的存在,而是教育弟子們要對鬼神敬而遠之。
連孔子都默認了鬼神的存在,更何況他們這些讀書人呢?
所以,當他們見到現場這一幕的時候,全都打心眼里充滿了恐懼和敬畏。
尤其是眾人再看向坐在主審官位置上青面獠牙的王琛,他們心中更是充滿了對未知神秘的敬畏,一想到之前噴王琛的那些話,這些讀書人就頭皮發麻啊,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
王琛沒有浪費時間,這個立體短片只有三十分鐘,他必須在三十分鐘之內把這個案子解決掉,于是,他語氣中帶著威嚴道:“華氏三妹,還不速速將你的冤屈道來?”
跪在那邊的華三妹依舊低著頭,但是虛無縹緲的聲音又在此響起,“民女華氏三妹,被奸人王世美所害,請城隍老爺為奴家洗脫冤情。”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王世美像發了瘋一樣亂喊亂叫,整個人坐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恐懼,雙腿不停蹬著往后挪,不敢面對跪在那邊的華家四口人!
王琛道:“王世美如何害汝,道來。”
華三妹:“去年開春,我與唐家小娘子結伴出游,偶然間認識了王世美,我見他英俊瀟灑,動了春心,恰巧我不慎絆倒,手掌磕破,他古道熱腸遞上傷藥,就此我和他相識,以后的日子里書信往來,又時常相約出游,后來我爹爹和娘親都知道了,我便把王世美帶回家中見過父母,他曾許諾要娶我當妻子,但是我偶然發現他已有家室,他又哄騙,想讓我當他小妾,我不允,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未曾想,他竟然對我痛下殺手!”
又是一顆炸彈!
又在公堂例外炸響了!
誰都沒想到被王琛從陰曹地府請來的華三妹鬼魂,竟然真的指證了兇手是王世美?
您真的擁有通曉陰陽的本事啊!
“你胡說,我沒有殺你,不是我。”王世美依舊不承認,大聲叫著,他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道菜,看向坐在那邊的陳寺卿等人,“王知州故弄玄虛,他陷害我!”
“肅靜!”王琛一拍驚木,冷笑道:“你既然說我陷害你,那么我問問華氏三妹,她和你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你且聽聽,我到底有沒有故弄玄虛。”
好多人面面相覷,聽到王琛這話,他們覺得跪在那邊的真是華三妹鬼魂了。
王琛道:“華氏三妹,告訴本座,你和王世美之間有過什么親密難忘的事情嗎?”
“有。”華三妹依舊低著頭,“去年五月初七,王世美練兵之時不慎傷了左邊大腿,那地方很是讓人羞澀,奴…奴家當時心疼其,還是拋開臉面,替他敷了藥,然后又每日白天去軍營之中照料他,期間持續了整整十天。”
王世美瞳孔一縮。
王琛轉而看向王世美,厲聲道:“可有此事!?”
王世美不答。
王琛沒再廢話,時間寶貴,再次問華三妹,“還有嗎?”
華三妹:“去年七月十七,天氣炎熱,王世美邀我出游,我倆熱得滿身大汗,他提議一起下河洗澡,奴家乃是女兒身,雖芳心暗許,但不肯從,他連哄帶騙,我想著遲早會下嫁與他,便咬咬牙答應了,只穿著褻衣下河,和他…和他…反正奴家看見他胸前有三顆黑痣,其中一顆還長了很長的毛。”
王琛再次厲聲問王世美,“可有此事?”
王世美戰戰兢兢,好幾次蠕動嘴唇,但就是說不出話。
眾人驚呼。
“是真的了!”
“王世美都不敢回答了?”
“看樣子是做賊心虛啊?”
“直娘賊啊,沒想到此人人面獸心,有家室還想哄騙人家黃花大閨女做妾?”
陳寺卿等人也是面色一驚,聽華三妹說的這些都是隱私,要不是親身經歷,誰能知曉?
戴著面具的王琛看不到表情,實際上他已經在笑了,之所以知道的這么清楚,是因為這些信息全是王世美告訴他的啊,而且為了弄得逼真一點,他故意讓假扮華三妹的王文秀聲音虛無縹緲一點,再透過音響,再熟悉的人都聽不出這聲音到底是不是,嗨,你們誰聽過鬼魂的聲音嗎?沒聽過就對了!
他道:“竟然你們情投意合,為什么王世美最終傷害你全家?”
“他人面獸心!”華三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還別說,王文秀演的真不錯,她怒聲道:“自從我發現他有家室以后,想要和其斷了干系,但是王世美不肯,一直糾纏,這件事我爹爹和娘親都不知道,為了躲避他,我索性呆在家里不再外出,未曾想,他追到我家中,我父母知道我和他之前的關系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并沒阻止,任由他進了我的閨房,他百般哄騙,可是我已經識破他的真面目,就是不理會,他居…居然想要強來,我拼死掙扎,又不敢叫出聲,生怕外面的爹爹娘親聽見,情急之下,拿出發簪刺他,他吃痛之下便抽了我一巴掌,還要繼續硬來,我又拿發簪刺,他憤怒之下,拔出長劍就刺進我心窩,我痛得驚呼救命,爹爹娘親和大哥二哥等人沖進來,全都被他殺了!”
“啊?”
“和王知州先前所說不差分毫!”
“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一開始還以為王知州胡亂猜測,沒想到真實情況就是這樣!”
靠近門口的老百姓們全都訝然。
就連曾環都忍不住怒氣沖沖道:“此人當真喪盡天良!”
王琛又一拍驚木,叱聲道:“王世美!你還不認罪更待何時!?”
已經縮到王琛腳跟前的王世美頭發微微散亂,還在抵賴,“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王琛看了看手表,夜光的,能看清時間,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逐而道:“你們四個人抬起頭來,看看他,是不是殺害你們的兇獸。”
四個人沒反應。
王琛汗了一下,時間計算失敗。
幸好沒有相差太多,大概五秒鐘后,華三妹等四個立體人影緩緩抬起頭,本來還干干凈凈的四張臉,在抬起來的一瞬間,全都七孔流血,變得面目猙獰!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狗賊王世美,還我命來!”
四個人影張牙舞爪,慢慢地站起了身,他們都伸出雙手,手上全是殷虹的鮮血,慢慢地向前蹣跚跑去。
王世美見狀,驚恐的整張臉都扭曲了,他瘋狂大叫聲,“別過來!你們別過來!不要過來!”
但是光圈還在慢慢移動著,隨著光圈的移動,華三妹等四個人還在靠近。
華老丈獰笑道:“王世美,下來陪我們吧!”
昆老嫗也用干澀的聲音道:“閻羅王說會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的,來陪我們吧!”
華二郎聲音凌厲,“狗賊!受死吧!”
眼看著四個血淋淋的身影越靠越近,王世美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再也忍不住,大叫道:“城隍老爺救命!救命!我說!是我殺了他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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