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城,城東王府。頂點23
王家算是近年來康樂城內一個不大不小的傳奇。
當年青云郡還不叫青云郡,這里歸于青州管轄時,康樂城只是一個小城,而七十余年前那一場瘟疫自青州府城青云城蔓延而開,康樂城不遠處的安樂城倒了大霉,一城人死得七七八八。
瘟疫過后,僥幸存活下來的人也不敢在堪稱鬼城的安樂城居住了,連帶著安樂城周邊的一些村落,都遷居到了康樂城附近,漸漸康樂城也就興盛起來。
而王家正是在那一場瘟疫后遷來康樂城的人家,不過那時候他們家還很窮,全家老小吃不上飯,只能靠給人打零工賺點錢,勉強維持溫飽。
然而,在五十多年前梁國代周的戰爭之中,王家最小的女兒居然攀上了一位跟隨梁國開國君王南征北戰的將軍,即便因為身份太低不能為正妻,但依舊讓王家咸魚翻身,在康樂城這種并不算大的城池里也勉強能算有些勢力。
今天的王府依舊輝煌氣派,家里有官職在身的男人已經去府衙辦公了,家里也只剩下一群婦孺,在請安之后,便跟隨著府里的老太太一同出門,準備去參加一個姻親家中舉辦的宴會。
華麗的馬車沿著寬闊干凈的街道漸漸遠去,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府門不遠處的地方,一個青衣少年正看著這一大家子離開。
“這些人應該是你弟弟的后代。”墨天微對二鳳說道,“那個年紀最大的,應該是你弟弟的妻子吧,也有八十歲了,凡人活這么大歲數,真是不容易。”
二鳳沒說話,借由墨天微的眼睛,她看見了這些女眷滿頭珠翠,綾羅加身,這座王府也很宏偉氣派…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當年因為貧窮和饑餓,爹娘把自己賣了,她雖然傷心怨恨,但也能理解,畢竟她沒有大姐那么能干,也不像弟弟是個能傳宗接代的男丁,她只是個傻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傻子。
可自己被賣了后,家里人發跡了,有沒有嘗試過找她呢?
她想,他們不會找她的,一個正在興起的家族里,有一個被賣了不知道淪落到什么地方的女眷,那女眷還是個傻子?
呵呵…
她知道以爹娘的性格,根本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從來就無足輕重。
但是,她還是想親自去問一問,無論如何,她只求一個答案!
墨天微聽見她的心聲,自然知道該怎么做,悄無聲息便跟在了那隊車駕之后,不多時便來到了另一座府邸。
趙家。
趙家乃是康樂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今日正是趙家家主五十大壽,趙府之內賓客云集,高朋滿座。
前院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后院女眷也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阿琪,咱們結識也有幾十年了,想當年…”
趙家老太太正拉著王家老太太的手,兩個七八十歲高壽的人正在回憶往昔,說到情深之處皆忍不住潸然淚下,惹得一眾孝子賢孫或是溫聲相勸,或是妙語解頤,真真是和諧美滿。
“老啦,老啦!”王家老太太感嘆地拍了拍趙家老太太的手背,“你家里兒孫皆是有出息的,如今你也可以安心含飴弄孫,過去的那些事情就不要多提啦,看看你的兒媳孫女都急成什么樣了!”
她笑著望向席上,正想指幾個人給趙家老太太看,卻不想卻看見花廳之外一青衣少年如入無人之境,漫步走來。
她年紀大了,看不清來人容貌,只隱約分辨出是個少年,頓時心中不滿這少年怎地不知男女大防,隨意闖到后宅女眷席上來了?
其余人也發覺王家老太太的異樣,登時齊齊望去,待見到來人時,登時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多少人摔了湯匙或是打翻了碗。
這是哪里來的少年,這氣度,這容貌…便是梁京里的皇子,也比之不及吧?
那些猶待字閨中的少女個個羞紅了臉,也不知道是因為有外男闖入,還是因為生出了什么綺思。
礙于少年氣度容貌,即便有人想要呵斥,但也不敢貿然開口,趙家大太太笑道:“不知你是…”
少年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趙家大太太登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這一刻她感覺十分恐懼,似乎只要再說一個字,自己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里一般!
少年環視席上眾人一圈,目光冷淡,最后落到王家老太太身上。
王家老太太心中一沉,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人物,又與她王家有何糾葛,為何這樣看著她?
少年冷冷開口了:“有人托我問你一句話你可還記得二鳳?”
二鳳?那是誰?
不少人心中疑惑,但卻紛紛看向王家老太太。
這一看他們便發現,一向笑臉迎人和藹可親的王家老太太在短暫的愣神之后,臉色突然變得無比難看,甚至連拿著湯匙的手都在顫抖!
他們便知道了,這個二鳳,王家老太太是認得的,想必還有著不淺的關聯。
二鳳!
在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王家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她就想起來了,王家的禁忌之一,早些年那個被婆婆賣了的女兒,算起來還是她的小姑…
不,怎么能算是她的小姑,那個不知道已經淪落到什么地方的傻子根本不配當她的小姑!
難道她回來了?這少年又是她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承認他口中的“二鳳”與王家的關系,否則有這么一個長輩在,她王家女兒的清譽就徹底毀了!
僅僅只是一個瞬間,王家老太太心中便涌起無數念頭,爾后神色恢復了正常,淡笑道:“你說的是我那早殤的小姑么?已經很多年沒人提起這件事情了,當年…唉!”
她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話中未盡之意人人都懂。
“王家發跡也就這五十年,王家老太太早殤的小姑恐怕是…饑寒交迫而死的吧。”
“難怪剛才王家老太太臉色那么難看,這在王家應該也是一件傷心事吧!”
眾人都在心中這樣想著。
王家老太太看出眾人神色,稍稍松了口氣,二鳳的存在以前王家的朋友都知道,她不可能抹去,那就當二鳳是早殤了吧!
早殤,早殤才好啊,萬一真有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絕對牽連不到王家!
“不過,就怕這少年不依不饒,說出什么胡話來…”王家老太太心中還有著擔憂。
但出乎她的意料,那少年聽見這個回答后,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旋即轉身離開花廳。
花廳中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都在思索這少年是何來歷,他口中的二鳳究竟是什么人,難道真是王家那個早殤的女兒?
但旋即,花廳外傳來的一陣喧嘩之聲打斷了眾人思緒,讓這些人大為不滿。
趙家老太太頓覺失禮,心中惱怒,立刻便要命人讓那些丫鬟婢女安靜點,卻不想有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神色之中驚喜交加,“老太太,仙,仙人!”
“什么仙人?”趙家老太太心頭一跳立刻追問。
“就在方才,從花廳里走出來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年…誒?花廳里怎么會有少年?”丫鬟突然愣住了。
“直接說你看到什么了!”趙家老太太心中驚駭,那少年分明是從花廳外走進來的,這丫鬟難道沒看見?
“哦哦!那少年走到假山邊,然后輕輕一躍便飛上了屋頂,旋即踏著一柄長劍,化成一道流光,消失不見了!”
什么!
所有人大吃一驚,旋即又看向王家老太太這…王家竟然認識傳聞中的仙人?
不過再想想少年與王家老太太的談話,他們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王家似乎與這位仙人并不相識,方才的回答也讓那仙人不高興了…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為王家感到可惜,甚至憐憫王家了。
王家老太太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極其蒼白,她突然覺得,自己方才做錯了什么…
墨天微其實并沒有走遠,她甚至根本就沒有離開趙家,而是坐在趙家屋頂上。
之前御劍離去的少年不過是她制造的假象,為的就是讓那個王家老太太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讓她糾結悔恨!
她對二鳳沒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說,二鳳都是她的一個人格,自己蘇醒之前,二鳳在王家過的日子,以及在人販子手上受的磋磨…都讓心高氣傲的墨天微十分不爽。
以前是覺得因果兩清,也懶得和一群凡人計較,可現在既然好巧不巧來到這附近,又有二鳳的請求…她當然不介意來個打臉虐渣。
“你很傷心?”墨天微問。
“我…確實有點傷心。”二鳳緩緩道,“雖然我早有預料。”
“真相雖然讓人難以接受,可卻也比虛假的美滿好。”墨天微瞇起眼,看著天空中的太陽,漫不經心道,“就像當初我發現我最愛的父母,一個是拋棄妻子的渣男,一個是小三上位的白蓮一樣,我也很難過,但…我還是愛他們。”
“不一樣。”二鳳不同意墨天微的比喻,“你的父母都很愛你,而我的不同,你不會因為道德上的缺陷否定你父母對你的愛,可我…我的父母不僅有著道德上的缺陷,更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愛我。”
“所以呢?人都死了你還在乎這些嗎?”
“你不懂,我…我只是…”二鳳想說什么,可最后只是長嘆一聲,“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二鳳沒說話了,墨天微也不在意,神識隨意在趙府內掃過,欣賞自己搞出的動靜。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下方的宴席當然也開不下去了,偌大的趙府此時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一片忙亂。
墨天微注意到,這次來參加宴會的各家都將自家的小孩子放在一個小院子里玩耍,而人多了總會有糾紛,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小姐少爺,有了矛盾誰會忍氣吞聲?這不就吵起來了。
她直接跑到那小院墻上,坐著看了起來小孩子吵架是什么樣的呢?好久都沒看見了。
“李三娘,你先前嘲諷我也就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怎么還沒完沒了了?”一個粉色衣衫的小女孩怒氣沖沖地問道。
“王二娘,你可別亂說話,我哪里嘲諷你了?我只不過是問了句你那傻子弟弟怎么沒來,至于這么大反應么!”李三娘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分明代表著她就是在嘲諷。
王二娘險些被氣哭了,她嫡親的弟弟是個傻子,連帶著她娘親和她在王家都抬不起頭來,現在出門都還要被人嘲笑,她…她真是太委屈了!
“哈哈,不就是個傻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王家又不是沒出過!”李三娘性子十分嬌蠻,“我早聽我爹說過了,你們王家以前就有個傻子,說不定就是,就是…遺傳,對,遺傳!”
這話一出,王二娘徹底暴走了,撲上去便與李三娘廝打,場面一時非常混亂。
看見這一幕的墨天微皺了皺眉,有些不悅。
可這時候,一直沉默著的二鳳卻突然開口了,“原來,即便是男孩,是傻子也會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么?”
墨天微詫異道:“他們看不起的是傻子本身,與男女有什么關系…”
說著說著,她的話音突然低了下去,這一刻她想到了一個極為關鍵的事情!
“你看,即便男孩,是傻子的時候,也會被外人恥笑,被家人嫌棄…”二鳳看著王家其他小娘子們臉上的厭惡之色,突然間就笑了,“如果王家還是以前的王家,說不定這個傻男孩也會被賣掉吧?”
“哈哈…我沒有不甘心了,我沒有不甘心了。”
墨天微卻是忽然站了起來,轉身一步踏上飛劍,御劍離去。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難怪我怎么也無法進階元嬰,難怪別人一直當我是個男人…”墨天微喃喃道,“原來,是二鳳你一直希望自己是個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