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城。
涼風撲面而來,余歡愜意地瞇起了眼,“申師兄、盛師兄,這次在北陵城遇上你們真是好巧啊!你們是接了什么任務么?兩個月前在宗門內時都沒有聽你們說要來北陵城附近,不然我們就能一起來了。”
申應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這件事情說起來其實不如何光彩。
盛襄卻沒那么多顧忌,直接便說了出來:“是接了任務,北修城,綺羅鎮,懂了嗎?”
“綺羅鎮?”余歡仔細想了好久,仍是不解,“那是什么地方?我應該懂嗎?”
“你真是笨透了,就是那個綺羅鎮呀!”盛襄瞪了她一眼,“和衛師兄…咳咳,明白?”
“衛師兄?”
聞言,余歡臉色一變,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是那個養出個不知好歹、水性楊花的女人的家族啊!
“怎么,綺羅鎮出什么事了?”余歡好奇,“出事了,與你們又有何干系?急匆匆趕去…等等,該不會是衛師兄對那個女人舊情難忘吧?”
申應輕叱一聲:“休要胡言!”
余歡吐了吐舌頭,雖然沒有再說話,但是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和那個女人無關,是之前綺羅鎮齊家遇上了些麻煩,當時衛師兄…你也明白,便令人將他們的求助壓下去了,近日,衛師兄游歷歸來,偶然聽聞那齊家的麻煩似乎不小,便過問了一二,這才發現事情…有些嚴重。”
余歡懂了,若齊家真出了什么大事,恐怕有心人會往衛師兄身上牽扯,況且衛師兄在這件事情上本來也就不太干凈…
想必衛師兄一了解到情況,便命他們速速去解決問題吧。
“衛師兄真是可憐,遇人不淑啊!”余歡感嘆,“那齊幽也是眼瞎,衛師兄處處都好,她竟寧愿跟著個無依無靠的散修跑了,還在走前把事情鬧得這么大,捂都捂不住…”
“若我是衛師兄,早將那對亡命鴛鴦一劍斬了,哪里還能容他們輕易走脫!”
“事情已經過去,衛師兄也放下了,你就不要再說這些了,”申應道,“這次你非要跟來,可一定不能惹事,要是把事情鬧大了,我們可不好跟衛師兄交差。”
“放心吧,我何時出過岔子?”余歡拍拍胸脯,“那齊家不過是個末流小家族,能惹上什么大敵?有我們三個筑基,沒什么解決不了的!”
“不指望你幫忙,只要別添亂就行。”盛襄捅刀。
余歡哼了一聲,卻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嘴上說有什么用?當然是得到地方了再讓這兩個師兄見識見識她的本事!
綺羅鎮。
與從內到外透露出蕭條之意的齊家不同,羅家這些年卻是日漸鼎盛,甚至有兩個族中子弟拜入弈劍宗門下,這對他們一個末流的小家族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
此時,羅家的年輕人正在湖邊飲酒談天,因為羅家六娘羅姝與人定下親事,只待不久后便成婚,結成道侶。
羅鳴哈哈大笑,“等六姐夫來時,我們可得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不敢欺負了六姐去!”
一眾年輕人紛紛附和,十分贊同——他們羅家的女兒,自是矜貴,不能教隨便什么男人娶走了。
修真界并沒有凡界那么多規矩,因此羅家的年輕人無論男女皆在,就連定了親的羅姝,也在座上,聽見自家的兄弟準備收拾她未來的道侶,也是笑吟吟的,沒有阻攔,也不羞澀,落落大方。
羅家九娘羅婷笑著倚在羅姝肩上,“六姐,你可一定要活得開心,于我等修士而言,大道才是真正的追求,道侶不過是追求大道之路的風景罷了,若這風景讓你開心,你便一直看著;若不開心,便回來,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羅姝沒有因為羅婷這有些不太吉利的話而不高興,她爽朗一笑,“這是自然,我等修士,又豈會學凡人一般兒女情長,拿得起也當放得下,有緣則聚無緣則散,便是這個道理。”
“好!”
羅家的其他年輕人聞言,連連叫好。
羅婷的目光在場中繞了一圈,最后卻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女子身上,登時喜悅的心情消散了大半,心中嘆息,也便起身離去,來到那女子身邊。
“四姐,五姐大喜的日子,何必如此憂愁呢?”羅婷握著羅家四娘羅婧的手,目露擔憂之色,“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多想也是無益,不如放下。”
羅婧是個容貌清雅的美人,聞言勉強一笑,似乎是覺得自己壞了大家的心情,忍不住望向羅姝,眸光歉疚。
羅姝遙遙朝她舉杯,以示并不介懷。
見狀,羅婧心中更是難過,眼眶微紅,“打擾你們,我真難受,抱歉…”
“四姐,打擾二字從何談起呢?我們都是一家人,自然明白你的苦楚…”羅婷知道她是真心希望羅姝好的,只是觸景生情罷了,“齊宇要是知道他走后,你是這副樣子,定會心痛的。”
聽見那個熟悉的名字,羅婧大受打擊,忍不住伏在羅婷肩上。
羅婷感受到肩頭一陣濡濕,不由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撫。
席上眾人也終于注意到羅婷羅婧兩人的動靜,稍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原因,紛紛搖頭,嘆息不已。
齊宇是齊家這一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他與羅婧乃是青梅竹馬,自小便有婚約,在他發生意外之前,兩家已經定下了婚期,卻不想…
羅姝也來到羅婧身邊,輕聲道:“四姐,齊宇已經走了,齊家…也不知道未來如何,你一定要保重自己,齊宇沒有父母,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能一直記著他呢?”
“你若再消沉下去,大道無望,百年之后,這世上,便再沒有他存在的一絲痕跡…”
“你,愿意他就這樣被人遺忘嗎?”
羅婧抬起頭,淚水漣漣,“不,阿宇天賦那么好,怎么能…”
“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著,”羅姝神色堅定,“從那些虛無縹緲的悲傷中走出來吧,替他,在修行之路上走遠一點!”
“你說得對,是我太幼稚…”羅婧含淚微笑,“殺他的兇手還沒有找到,我不能,我不能消沉下去了!”
這時,羅婧的兄長羅賢道:“明日又是月圓之夜,聽聞齊家又找到一個散修來幫忙,等過了這一夜,說不定事情就清楚了。”
羅鳴見氣氛有些低落,連聲道:“說起來,也不知道上宗有沒有派人來,有時候我真擔心,綺羅鎮中就齊家與我們羅家兩個家族,若是齊家…那時候,會不會輪到我們?”
——得了,這人也不是什么會聊天的。
“閉嘴吧你!”
眾人齊齊瞪了羅鳴一眼,卻又因這次的異口同聲而忍不住笑出聲來。
氣氛回暖,羅婧也不再低落,她已經找到了新的目標,并決定按這個目標努力。
她在心中默默做了一個決定。
宴席散去之后,眾人各回各家,誰也沒有注意到,方才的席上,有一人默默而來默默而去。
羅楚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在院中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雙眸放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是羅家旁系,天賦平平,性格一般,在一眾羅家子弟之中毫無存在感,屬于總是會被人忽略的那一種。
羅楚不喜歡有人打擾他的修煉與生活,所以將奴仆都遣散了,平時若有事,都是交給傀儡去做。
——這里的傀儡,自然不是傀儡人,而是機關傀儡。
整個院落中除了他,空無一人,因為沒有人氣,不知不覺便滋生出些許蕭條。
“終有一日,你也會,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羅楚想到記憶中那個人說過的話,放在桌上的手默默攥緊。
他緩緩閉上眼,調節自己的心情,輕輕對自己說道:“你沒錯,那些死人的怨憤之語,不必放在心上…”
“你沒錯,你不必回頭…”
次日。
墨天微將這三年來齊家發生的一系列詭異事件匯總,這些具體的情況與細節都是她從齊安那里打聽來的。
“齊昂,煉氣五層,萬南山獵殺妖獸時失手身亡,尸骨無存。”
“齊軒,煉氣七層,運氣太差遇上魔修,被殺,死前遭到殘酷折磨…”
“齊溪,煉氣八層,與人斗法,技遜一籌,身亡。”
看完手中的資料后,墨天微感嘆自己真是長見識了,隨隨便便就幾十種死法,有些罕見的死法她這種腦洞不大的人還真是很難想象。
“總結一下,這些人的死有一個特點——周圍都沒有旁人。即便是與人斗法時死的,和他斗法的人也會被齊家人的‘臨死反撲’殺死。”
“有些人尸骨無存,有些人死前受到折磨,有些人卻是無知無覺就丟了性命…”
“有兩種可能,第一,幕后黑手不是一個人,所以殺人的方法也不相同;第二,幕后黑手是一個人,他殺人的目的在不斷變化,所以采取的手段也不相同。”
墨天微假裝很有經驗似的判斷了一番,得出了幾個看似很能唬人其實毫無卵用的結論,然后做出了決定——今天晚上,就先讓大家集合,看看那幕后兇算怎么辦吧。
其實,在推斷出幕后兇手的殺人規律后,每個月圓之夜,齊家人都會湊到一起,為的就是防止落單,讓人有機可乘。
但即便如此,殺戮仍舊沒有停止,有好些人就是在這種看似十分安全的情況下隕落的。
這也更加深了齊家之人的恐懼,畢竟大家湊一起都防不住,這簡直不要太可怕啊!
是夜,皓月當空,月光如水。
齊家人又一次湊到了一起,看著眼前五六十個老弱婦孺,墨天微心中也是連連嘆氣,齊家這是得多倒霉,才被人盯上的啊。
他們集合的地點是齊家的一個密室,這個密室十分隱蔽,而且擁有齊家內品階最高的防御陣法,已經是齊家人能找出來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神識在密室中逡巡了好幾圈,并沒有發現可疑物品和可疑人物,墨天微也不急,就靜靜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齊家人也沒有心情說話,今夜還不知道死的是誰呢,他們怎么可能輕松得下來。
一名美婦緊緊抱著懷中不過五六歲的小兒,面容蒼老的夫妻雙手緊握,幾名女子強自鎮定,僅存的幾個修為有煉氣六七層的年輕人脊背挺得筆直…
沉重的氛圍與死亡的陰影籠罩著這個幾近窮途末路的家族,這是一種絕望的悲涼。
墨天微坐在齊林旁邊不遠,雙眸微瞇,似乎正在閉目養神,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但事實上,墨天微那雙美麗的雙眸,驟然蒙上一層紫光,趁著眾人心事重重無心關注他人之時,檢查了周圍一圈——什么都沒有發現。
墨天微也不沮喪,待紫光散去之后,那雙眸中又燃起兩縷若有似無的火焰。
洞虛破妄雷瞳雖好,卻有局限,還是用紅蓮業火吧——說起來,她也該為這個技能起個名字,等事情完了好好想想,這個名字有點難起啊…
“嘖…”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墨天微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這齊家之人,真是…
在墨天微的視野之中,每個齊家人的主色調都是灰色——這很正常,紅色代表因殺戮而產生的業力,黑色代表業力深重,金色代表功德深厚,灰色則最為廣泛,這代表著修士有功有過,造過孽也做過好事。
但這并不是重點,重點在于,齊家人的灰色輪廓外,還有著一層十分清淡淺薄的黑色——之所以單獨將這黑色拿出來說,而不是將之歸于齊家全不是好人不知道造了多少孽,是因為這一層黑色并不如代表業力的黑色那般凝實,而是輕薄如霧,似乎一吹就散,像是被人強行添上去的一般。
這一瞬間,墨天微便反應過來——齊家這是遭了詛咒!
詛咒之術,齊家人這是招惹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啊,居然能被人用詛咒之術算計,這種秘術,現如今已經十分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