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瀾秘境外。
山谷中,明澤真君立于云端,手握金令,冰雪般冷漠的面容上,竟可見猶豫之色。
墨天微在月瀾秘境之中召出劍中虛影,身為本尊的他自然心有所感。更何況,本虛影被滅,即便他身處谷外,也心緒不寧,時時回想起過往被他殺滅的敵人。
雖然他還不知道月瀾秘境之中的敵人究竟是誰,然而能滅他虛影,甚至牽連到本尊,必然是個勁敵。
如此勁敵,阿墨遇上了,可謂九死一生。
“你還在等什么?”阿澤急得跳腳,“快去救阿墨呀,你偷了金令,不就是為了開啟月瀾秘境的么?”
霍元純沒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去昊陽峰偷了掌門師兄的金令,但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此地。
這難道就是他本心的選擇嗎?也許如此,但是真正到了這里,他卻猶豫起來。
此時猶豫,非是不想救墨天微這個徒弟,而是他突然生出退意,覺得此事不可為。
“不可為?有什么不可為的?”阿澤不明白,“師傅救徒弟,不是天經地義么?”
“說了你也不懂。”明澤真君懶得跟這沒腦子的解釋,這些人格都只是他的一個面罷了,他心中藏著許多事情,不想與人說起。
“哼,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快去救人,要是阿墨出事了,我非要你好看!”
明澤真君不語。
作為主人格,霍元純對這些副人格了解至深,別看阿澤形式跳脫毫無章法,事實上他實力之強,幾乎只在自己之下,若真不管不顧鬧起來,他必會遭到反噬。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也是往代靈星峰之主的經驗之談。
“我不想去。”沉默良久,霍元純忽然開口了,“我不會去救他。”
“為什么?”阿澤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反應,明明之前都主動去偷金令了。
“他氣運驚人,當有自己的緣法,我去救他,反倒會壞了他的機緣。”
“什么氣運,什么機緣!我怎么不知你竟還懂得紫微星宮那幫神棍的道法,能通兇吉了?”
“總之,我不會去的。”明澤真君坐在劍上,幽幽地望著秘境的方向,“阿墨拜我為師,我授他道法,賜他寶物,已然盡了為師之職。”
“若我救他這一次,日后生死關頭,他不會想著拼盡全力,只會期待著我來救他。”他目光悠遠,像是想起了多年前也曾有人這般與他說過,“但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一名修士,總會有…來不及的時候,那時候他又該怎么辦呢?”
“他只能抱著破滅的期望隕落,憋屈又絕望。”
“我希望他成為一個這樣的修士,聰敏有機變,有自知之明,知事不可為則退,退無可退則雄,便是赴死,也當盡人事,無怨由。”
“若阿墨不幸,我自會為他復仇。”
“天驕,永遠都是天驕,怎么能為了活命而寄希望于他人?”
伸手一拂乾坤袋,一盞魂燈落在眼前,其中燭火熒熒,雖不鼎盛,卻也生機盎然。
“徒兒,可不要讓為師失望!”他道,“為師便在這里,待你凱旋!”
陰沉的天幕之下,風聲寂寂,云中劍修衣袂飛揚,但他的視線卻始終不曾移動過分毫。
月瀾秘境。
墨天微并不知道師尊已經來到秘境之外,手掌金令,只要花費一些代價,隨時可以打開秘境,將她撈出去。
也不知道因為某些原因,師尊突然不想撈人了。
但即便知道,墨天微也不會有什么怨懟之心。
明澤真君是她的師尊不假,然而如真君所言,他已盡為師之責,她當感激涕零,又如何能因為師尊不來救她而怨恨呢?
這是修士的世界,沒有人需要對另一個人的安全負責,大道獨行,又豈是說說而已?
說到底,她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托他人之手,絕對的信任只能給自己,每個修士內心深處都是如此。
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何嘗又不是師尊對她的信任呢?
這些都是后話,不必多說。
“奪舍?”墨天微若有所思,“就像你之前打算的一樣嗎?”
心魔一時語塞,默然不語。
“無所謂,你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墨天微展顏一笑,“這殼子年輕貌美,天資橫溢,我可舍不得拱手相讓。”
“想要?有本事自己來拿!”
紅衣少年見她突然笑了起來,微微一愣,這人怕不是瘋了?
“想要奪舍?”墨天微問。
“你如何知曉的?”紅衣少年瞥了眼一邊苦苦堅持的鐘神秀,完全沒放在心上,這家伙被業火包裹,根本什么都聽不見。
再說,就算聽見了,等下就要化作灰灰,完全不礙事。
“你說呢?”
墨天微十分無所謂地反問,她心中忽然生出一個預感,自己身體里的那個租客的底細,說不定這紅蓮業火知曉。
畢竟那東西雖不是心魔,但卻與心魔有關,與紅蓮業火正該是一對死敵。
最了解你的,可不是你的伙伴,而是你的敵人。
“是天魔告訴你的吧?”紅衣少年不知道墨天微是在誆他,對一個將死之人,他也沒那么多謹慎,“它還告訴你什么了?”
墨天微笑而不語。
見墨天微不答,他也懶得參與這場尬聊,劈手就是一掌,將墨天微打成重傷。
要不是為了等下奪舍,他這一掌打死墨天微十來回都不在話下。
墨天微被一掌打飛,撲倒在地,唇邊流下一條血跡,冷冷看著紅衣少年,目光中看不見憤怒,也沒有絕望與恐懼,看不見絲毫情緒。
紅衣少年覺得這人真是太不識趣,這雙眼睛他看一次煩一次。
罷了,現在不是想著怎么挖眼睛的時候,他伸手扼住墨天微纖細蒼白的脖頸,拖著人便邁步進了巖漿海中。
走之前,余光掃到鐘神秀,他冷哼一聲,彈指打出一道紅蓮,只聽一聲脆響,琉璃七妙火罩碎裂,里面的人也被燒成灰燼。
脖子被扼緊,無法呼吸,重傷的墨天微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剛才那一章打得移了位,一陣火燒火燎般的劇痛。
若只是被簡單拍上一掌,即便拍碎幾根骨頭又或是打壞一個器官,以墨天微日益增長的抗揍能力,她都不會如此痛苦。
一切只因為紅蓮業火在這一掌之中帶上了火毒。
混沌源水能澆滅他的本源之火,然而對于火毒,卻宛若旁觀者一般無動于衷。
眼前開始發黑,巖漿海嘩嘩作響爆裂聲聲,恍惚之中她似乎聽見了許多聲音。
“小甜心,我的小公主,睡吧,明天爸爸帶你去海邊撿貝殼,乖…”
“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也是沒用的,睡吧,睡一覺醒來,悲傷就會過去,哥哥一直都在…”
“墨大小姐,你還以為現在是當年嗎?乖乖回去睡覺,別亂摻和。”
“阿墨?唉,煉器好累,你每天練劍不累嗎?走,睡覺去,好困…”
“睡吧,這一切都不會傷害你…”
重傷的恍惚之中,墨天微的神智漸漸模糊,一股難言的疲憊感涌上心頭,她累了。
“嗯?”
紅衣少年發現手上的人呼吸漸漸微弱下去,目光掃來,登時大怒。
“好你個天魔,居然敢趁機摘桃子?!”
他冷笑,環視周圍一圈,原本是打算等到了巖漿海底再來奪舍的,現在么,這里也不差!
將氣若游絲的墨天微放下,他伸手一點眉心,一朵晶瑩凝實的火焰紅蓮悄然浮現,在出現的那一剎那,周圍沸騰的巖漿忽然停滯下來,王者君臨,螻蟻豈敢造次?
紅衣少年附身而就,沒入火焰紅蓮之中,霎時間本就美麗奪目的紅蓮更是光彩流轉,靈性盎然。
紅蓮在巖漿之中旋轉游動,來到墨天微身前,一閃沒入她心口。
眉心那是神魂所在之地,混沌源水寄居之所,紅蓮業火想要奪舍不假,卻不愿直面混沌源水之威。
“轟!”
熾熱的火焰將墨天微整個包裹,只一眨眼便將她身上衣物全部燒光,就連乾坤袋都不能抵御,直接被燒壞,里面裝著的東西盡數散落,又因被火焰阻擋,不多時便燒化了去。
而明澤真君送的那個乾坤袋,因為質量過硬的緣故,暫時還能堅持,這才沒有讓墨天微在面臨生死危機之時還要面臨破產危機。
一顆菱形晶體在火焰之中滾過,不如之前那些被燒毀的,它沒有絲毫變化,這些火焰,根本無法奈何它分毫!
而火焰之中的墨天微,卻已經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境地之中。
月瀾秘境外,魂燈的火焰突然變得極其微弱,宛若風中殘燭,幾乎只要吹一口氣就能將之熄滅。
明澤真君愣住,默默看著魂燈,伸手將它捧在手中,一只手輕輕撫過魂燈底座上的名字。
“阿墨…”
話一出口,他又閉上嘴,像是擔心說話時的呼吸將燭火吹滅一般。
不僅如此,他還為魂燈加上了一個小小的靈力罩,仿佛這樣就能讓那火焰不再繼續微弱下去一般,“不要…讓為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