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的故事在繼續.
朱常玨卻聽的恍惚,心頭疑慮也開始不斷加大,這真的是太子手筆?不對!一個月前,太子府上下都在禁足中,父皇和自己都對他盯得很緊,太子府連進出都被控制,如何去快速完成一系列的布局調度和安插?如何實時掌控謀劃的進程和應對?
朱常玨想起來,當時的自己也一度認為太子已岌岌可危,距離頭銜掉下只差了最后一擊。正因如此,他當時注意到了慶嬪,想要利用慶嬪的野心送太子最后上路…
所以,不是太子。
那么,究竟是誰?朱常玨突然開始冷笑。
那前后幾日,謀算了竇氏的是誰?利用了魏虹的是誰?暗算了母妃的是誰?陷害自己行刺的是誰?害自己被責罰禁足的又是誰?
都是同一人!
答案可不是呼之欲出了?
朱常玨開始磨牙。
這是有人開始反擊了。
就眼下形勢來看,對方的準備已很充分。
這一刻,他看著畏畏縮縮,楚楚可憐的如意,聽著那個陌生卻惡意滿滿的故事,他開始有些不安了。
如意說:
在浣衣局一連串的迫害后,她病倒了。她沒有東西吃,也沒有人給她醫治,只能自生自滅。期間只有浣衣局的顏公公來看過她兩回,還有謹妃身邊的吉祥來過。知道她要死了,吉祥很高興,說讓她安心上路…
她知道,若不是病得快死了,吉祥就將要親手殺她。她是必死無疑的。即便不是病死也是被打死毒死…
說這段話時,如意想到那段度日如年,提心吊膽的黑暗日子,便流著淚邊控訴,收獲了堂上堂下大量的同情…
“知道活不成,我也死心了,渾渾噩噩暈著,幾乎沒了知覺。直到后來,我似乎被懸空了,還反反復復聽到了車輪聲。我漸漸醒來,卻睜不開眼。后來身下一痛,恍惚間我知道自己被扔去了哪里。我努力睜眼,好一會兒才弄明白自己是被卷在了草席里,可惜我高燒好幾日,嗓子冒火根本發不出聲。
我很快就判斷出來了,我是要被當做死人埋了。隨后便是沙沙聲,那是黃土蓋上來的聲音。可那些人既沒有打開草席,也急著掩埋,只將土隨意蓋了上來。
我本以為我要被活埋,卻好在浣衣局出來的大多是罪人,死了都是被草草一葬。那坑淺,蓋上的土也薄,基本就是隨意一掩便完事。
那兩人幾下功夫就離開了。我不想死那兒,不想被活埋,努力了好久,總算把腦袋給掙出來了。
原來我被扔在了亂葬崗。我慶幸沒有死,可我病著沒力氣也走不動,只能一點點慢慢刨土,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發現了我。
有人家來埋人,見我沒死,便拿了抬死人的擔架將我抬出了那山頭,放在了一農戶家門口自生自滅。
那戶人家心善,見我沒死便把我抬進家里給了點吃食。也是緣分,那農家主子竟然在熊家當差,先前竟是見過我的。這事傳到了熊夫人那兒,熊夫人便是熊貴人的母親,她知我與熊貴人交好,憐憫我便給我請了大夫。
我無處可去,可我知道宮里種種,既能與熊夫人說上話,也能幫著熊貴人出出主意。病好后,便被熊家留在了府中。如此平安過了大半個月。
哪知前幾日,我出門被玨王府的管事發現了。我惴惴不安,心知玨王府知道我還活著,一定會上熊家來殺我滅口!
哪里知道,玨王比我想的更狠,他定是以為我藏在熊家那么久,很有可能將他和謹妃的秘密已經全都捅給了熊家,為防那些秘密傳出去,便索性連熊家上下都不放過了…”
如意覺得,這故事她自己都信了。
“這才是玨王昨日惡行的根源啊!其中固然是因為熊家出手一向大方,多年來為了熊貴人可以過好,可以走得更高,一直在源源不斷地孝敬,以至于讓玨王起了撈銀子的歹意。
另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我。他們不但要找到我,殺了我,還想要控制熊家人的口。熊家幾位家主昨日硬氣,玨王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了殺手,官爺們昨日將兇手捉拿歸案,之后事諸位大人都知道了。
所以,我既可以證明,玨王和謹妃一早就覬覦了熊家財產,多年來一直在進行搜刮,也可以證明,玨王已經不是一次對我痛下殺手了!所以,昨日真正的兇手正是玨王,而不是眼下被玨王推出來替死的什么管事!
諸位大人們有疑問,大可以直接向我發問,我一一來解答,至于證據,也請大人們只管前去調取!我如意無懼!
以上便是我要說的,諸位大人們明察秋毫,想來一定會為咱們百姓秉公斷案,還熊家與小女子一個公道!”
如意聲音響亮,氣勢如虹,言語又極富煽動性,頓時又吸引了大量百姓的附和。
“荒謬!荒謬!本王冤枉!”朱常玨已經氣得心肝脾肺腎都在疼了。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栽贓冤枉他。
這故事根本都是假的,信的人都是傻子吧?
可他悲哀發現,不管是堂上緊蹙眉頭的諸位大人,還是堂下義憤填膺的百姓,似乎都站在了如意一邊。
只怪昨日的綁架殺人證據確鑿,所有人都已認定朱常玨是主謀。此刻故事圓起來了,眾人多是“原來如此”的疑惑全解和抓到大魚的暢快,此刻忙著要求嚴懲不貸都還不及,哪里還會去捋漏洞?
逍遙王有疑:“浣衣局沒有確認過你的死?尸體抬出來不曾查驗?”
如意從容:“大概是我命不該絕,得天庇佑吧?后來大夫說我垂危時大概進入了假死狀態,停了呼吸,整個人雖呈現死態但只是暫時…”
人群里馬上有人附和起來,說城東錢老太死了兩天突然從棺材里坐起來,嚇得子孫以為是詐尸了…又有說,城西老李頭棺材都落土了,聽到里邊傳來怒罵敲打聲,開館出來的老李頭中氣十足怒罵不孝子…
還有說:這都不算什么。保定誰家死了五日還能醒過來,醒來時面色紅潤,說在夢里見到了仙人,此后身體康健,一直活到了一百零八歲…
假死之說都聽過,眼下被人帶上百姓最喜歡言道的怪力亂神,反而有幾分言之鑿鑿。
逍遙王略尷尬,好在如意一下轉移了話題。
“幾位大人若是不信,找來大夫一問便知。當時大夫告訴我,我的病本不重,是因為沒有得到救治才一發不可收拾。所以還是那句話,應該是有人想要我死在浣衣局。”
龐閣老捋著胡子:“如意,本官再問你,既然你說一個月來都藏身熊家,為何昨日不管是那幫歹人,或是后來的官兵都沒有找到你?”
“因為當日我行蹤泄露后,怕拖累了熊家便主動跟熊夫人請辭了。熊夫人與我相處融洽,表示只是護我一個姑娘家罷了,容易得很。若真有玨王府上門要人的一天,便將我藏起來,不承認便可以了。
當時熊夫人給我找了個藏身地,并告訴我玨王府若上門要人,便藏到后花園的枯井里。昨日我便是藏身那處,卻不知玨王府如此禽獸作為,竟然下得了如此狠手!”
熊夫人出來連連點頭,表示如意所言全都是真。又說當年女兒入宮,如意便幫了不少忙,也算是熟人。
當日她之所以收留如意,一是憐憫,二因如意是宮中老人,或能幫上女兒。三是她去打探過,如意名字已經被宮中劃去,成了黑戶。四是她聽說宮中有人要害如意,若將其送回,無異于害了一條性命。
又說,自己是個信佛的,如何能眼睜睜推個可憐女子下火海,平白惹了因果孽力在身…
言外之意,熊家藏起了如意并無大過,而是無奈之舉。雖有不妥,卻也是救人性命。
百姓們紛紛表示理解和支持,這種情勢下的府尹到底也沒說出要先追究熊家私藏宮中罪人之語…
如意又補了一句。
“諸位大人想一想,昨日那幫人進了熊家,不但是要殺害熊家諸位主子,還將熊家翻了個底朝天,他們正是不但要找銀子,更是要找我啊!
也是因為熊家人運氣好,和我都逃脫了,才讓玨王在昨晚那樣的時候還不惜鋌而走險放了那把火,他就是想要熊家人知道他的猖狂,想要逼迫熊家收手,想要逼迫熊家交出我來!”
再次的,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似乎…都對上了!
朱常玨冷笑著磨牙表示不認。他全都不認。
如意則從懷里掏出了一張訴狀遞了出去,同樣,也是血書。
她,也要狀告朱常玨。
“因為我,害死了熊三爺,害熊老太爺重病,害熊家鋪子被燒了。更差點害了熊家上下百余口人。我哪怕不為自己,哪怕要再滾一次釘板,也要狀告當今玨王!請府尹大人接下訴狀!”
如意咚咚咚地磕頭,那叩地聲音響亮,直擊人心!
堂下百姓們再次沸騰了。
還滾釘板?滾死了算誰的?這小姑娘皮肉嫩,怎么可能撐得過去?熊大老爺滾了一身血,到此刻還半死不活躺那兒動不了呢!可小姑娘若滾死了,這案是不是就不用審了?
在有心人的引領下,堂下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要求免除滾釘板。
堂上幾位迫于壓力很快就應了,表示這案本屬同一樁,既然熊老爺滾了一遭,那如意便不用滾了。
如此一來,如意反而成了案件能否將主謀定論成朱常玨的關鍵人物。
如意淡淡一眼掃過去,朱常玨早已惱羞成怒,先前看見如意時的意得志滿早已蕩然無存…
昨日程紫玉來找她談了一筆交易。
問她愿不愿意聯手,既報仇雪恨,又可以讓她一勞永逸,再不用東躲西藏,就連家人都不敢見。
不得不說,程紫玉很會把握人心。人的yu念,膨脹起來的速度真的很快。
在浣衣局不見天日時,她只想報復,哪怕死也甘愿。
當逃出生天后,她想著只要親眼看見那對母子倒霉,哪怕失去自由也開心。
當她坐等收獲時,她心里又開始想著,若是有自由該多好,若是不用東躲西藏多好,若是還能光明正大站在青天白日下,站在人前多好,若是能讓家人知道自己沒死,若還能回去看看家人,若還和家人平安過日子多好…
所以程紫玉一開口,她便心動了。
“我還能有什么辦法重見天日?”
“只要他和謹妃徹底倒臺,他的勢力徹底消失,你自然就能安全了。”
“你要我當面指控他?”如意一下便明白了。“不可能,我不敢。”
一旦詐死被揭穿,她的家人勢必會被要挾。她賭不起的。
“我知道你顧忌什么,但我既然能救你出生天,何況你在意的家人?你跟我來。”程紫玉帶她往外走,一墻之隔,那邊的院落傳來的動靜讓如意一下淚流滿面。
透過墻上洞眼,她看到院子那邊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她的家人。她幾乎不敢相信,她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就這么與她只一墻之隔。
“我保下他們了。”程紫玉淡淡,并不難,使點銀子的事。“你們老家的村長那里,只說是遠親發達了,所以接他們一起去發財。你們滿村都很羨慕呢。我把他們接過來,就是讓你放心。即便你出來指控,朱常玨也只可能撲個空,絕對沒法對他們做什么。”
其實這事,程紫玉在十天前將朱常玨的罪證初步整理好后就在安排了。當時她自然不知會有今日熊家事,只是怕有力人證不夠,屆時如意剛好可以用上。
而她知道如意一定會答應,這丫頭性子剛,與其東躲西藏沒名沒分過日子,一定會最后再努力一次。
而且,還有什么報仇方法比自己親手手刃仇敵更痛快呢?
“為了讓你沒有后顧之憂,我還可以答應你,事成之后,不管能否扳倒那人,我都會安排你和你的家人去一處地方重新開始。可以是江南程家,可以是康安伯域下的沿海,可以是李純有控制力的西南,甚至可以是朝鮮。你們的開銷和重新開始的費用,我全權負責。”
如意大喜。若還能有那日,她自當全力以赴。哪怕程紫玉用心不純,只是拿家人在拿捏她,她也要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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