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桓王,樓班,死了。
樓班不是第一個死于刺殺的胡人部落首領,也不是最后一個。
刺殺,甚至比鉆石還更恒久遠。
解決事,還是解決人,也并不是只有后世才會有的選擇題。
先秦時期的刺客來源比較單一,他們大多數都是貴族豢養的門客,其中深受貴族信任的門客,甚至可以跟隨主人去見國君,比如曹沫、專諸等人。
但是到了漢代之后,刺客來源比較復雜,他們之中有門客、奴仆,甚至還有十幾歲的孩子。這些人中有的是罪犯的后代,有的還不懂社會險惡就去行刺的少年,當然也有比較專業的刺客。所以這些刺客不僅是身份復雜,而且與主人的關系也是若即若離,行刺的最終目的,大多數也是為了錢。
特別是西漢,社會高層的脾氣就不好,漢景帝劉啟做太子的時候,和吳王世子一起下棋,被吳王太子嘲笑棋藝不精,劉啟盛怒之下居然抄起棋盤砸死了吳王世子。當然背后的那些東西,恐怕也不是嘲笑那么簡單,但是這件事若不是漢文帝處理得當,暴怒的吳王恐怕就真的會派人殺了太子。
西漢之時,太子親自動手殺人,低下官吏更是如此,從太守到地方小吏,派遣門客,招攬游俠刺殺對手的層不出窮,一直到了東漢劉秀之后,才公然表示刺殺不對,不能瞎搞,但是依舊不能完全避免,甚至影響到了當下。
袁術用過這種手段,孫權也這么搞,曹操也是用過,現在似乎就輪到了驃騎將軍斐潛。
那是驃騎的人!烏延大吼著,我認得他們!他們是漢人驃騎的人!
難樓一臉悲愴的看著樓班的遺體,沒有立刻說話。烏桓王樓班是難樓看著長大的,雖然說近幾年似乎有些隔閡,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情感在,如今生死兩隔,自然是傷心難過。
其實當時樓班受的傷并不重,但是后續而來的炎癥,卻讓烏桓人淺薄的醫療技術無能為力,然后一個傷口的炎癥綿延著引發了敗血癥,最終導致樓班死于內臟衰竭…
復仇!烏延大喊著,我們要給王復仇!
隨后便是一群烏桓人也是在這么喊著,一時間群情滔滔。
安靜!右賢王難樓皺著眉頭,此事還要追查…
還查什么查?!烏延揮舞著雙手,就像是烏鴉在揮動著翅膀,王都死了,還查什么?就是驃騎將軍的人下的手,這還要查什么?查來查去,大王的尸骨都爛了!仇還報不了,我們還怎么告慰大王的英靈?!復仇!我們要復仇!以血還血,血債血償!
無疑,烏延的言辭帶有很符合烏桓人的鼓動性,于是乎便是一大群人紛紛舉起了手臂,甚至是腰間的戰刀,沖著天空狂吼,復仇!復仇!以血還血,血債血償!
難樓瞪著烏延,烏延也瞪著難樓。
這個事情沒那么簡單!難樓在嘈雜的聲音當中對著烏延說道,你別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是你想得太多了!烏延也對難樓說道,我只想要給大王復仇!
哼!X2
兩個人僵持了片刻,然后不約而同的便是各自哼了一聲,不再看對方,仿佛多看一眼對方都會覺得厭惡一樣。
對于難樓來說,報仇不是第一位的。
雖然他對于樓班有感情,但是感情能當飯吃么?
難樓年齡是比較大了。年齡越大,便是越是知道吃飯就是硬道理,真香才是人類本質,感情這個東西就是錦上添花的而已。
那么現在難樓要吃的這個飯,就是烏桓的王位。
樓班在臨終之前,雖然有很多人,甚至是族內的巫醫,也都想要讓樓班清醒片刻,回光返照一下,好歹是交待一些后事什么的,指定一下代理人等等,但是很遺憾,炎癥的并發癥已經完全摧毀了樓班的神經,使得樓班是在昏迷和半昏迷之中痛苦的死去了,并不能留下只言片語…
但是這并不能難倒難樓。
難樓召集了眾人,原本的意圖么就是在眾人公推之下,從右賢王名正言順的登上烏桓王的寶座…
右賢王,本來就是有王位的繼承權的。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難樓以為這個事情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但是他沒想到烏延跳了出來,高喊著復仇的口號,攪亂了難樓的安排。
是不是該替樓班去復仇?應該的,但是那是要在難樓登上了烏桓王之后考慮的問題,而眼前更重要的是先登上王位。
可是難樓明面上又不能這么說…
于是乎,難樓就被烏延肛住了。
然后烏延真的是為了要為烏桓王樓班復仇么?
笑話,烏延既不是樓班的父親,也不是樓班的孩子,他只不過想趁這個機會拉攏一波樓班的部落族人罷了。
胡人是部落制度的,部落的人口便是部落的底氣,說話的聲音,以及一切的一切。
烏桓王樓班死了,其兒子還小,所以現在這個階段便是最好的下手時機,而且若是以復仇的名義,那么就更容易獲取樓班直屬部落的好感,也就更容易在這個過程之中拉攏或是吞并…
更何況樓班和難樓兩個人,在之前的時候已經隱隱約約的有了一些矛盾,雖然兩個人表面上似乎看起來沒什么差,但是其手下部落之中也有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沖突,如果不懂得趁這個機會搞一把,難道等到難樓登上烏桓王的位置之后再去做么?
因此烏延便是死死的咬著要復仇,擺出其他問題一切都等著復仇了再說的態度。再者說了,若是在復仇的過程當中,可以順帶著搞一搞…
右賢王難樓見一時間眾人情緒激動,也說不了什么,便是干脆宣稱說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行議事,打著先讓這一波的情緒冷靜下去再行處理的主意,讓眾人解散。
雖然烏延并不愿意就此罷休,但是右賢王已經是當下烏桓人當中最高的職位,所以也不能明面上反對,便是冷笑了幾聲,帶著一些人走了。
其余眾人見狀,也漸漸的三三兩兩的各自散去。
難樓死死的盯著烏延的背影,眼眸之中流露出了恨意。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找個機會收拾了他!
不過…
難樓收回了目光。自己今天是大意了,以為本來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以并沒有提前和幾個大部落溝通好,但是明天…
難樓笑了笑,笑容里面充滿了自信。
吃飯么,做一些妥協,不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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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曹洪大喝道,冷靜一點!
漁陽丟了!曹純目眶欲裂,丟了!
曹洪皺起了眉頭,子和!你要是再不能冷靜下來,我就叫護衛了!
曹純如同困獸一般,在大帳之內轉悠了兩圈,然后掃倒了一旁的桌案,最終坐了下來,呼呲呼呲的喘著粗氣。
大帳之外的護衛聽到了異響,伸出腦袋看了看,見到曹洪揮手,便是又重新縮了回去。
若是易地而處…曹洪看著曹純,某也會難以自已…若是子和想要為漁陽上下做些什么,不冷靜下來是不成的…
我向他們承諾過…不知不覺之間,曹純淚流滿面,雙手抱著頭,我答應過他們…沮從事…百姓…我答應過他們的…我答應過的…
從一開始接任了漁陽太守之后,曹純幾乎就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其中,每日巡城,安置百姓,陪著一同興修水利,甚至還一起修葺城墻。漁陽的每一件事情,曹純都帶著頭,都有參與,也正是如此,曹氏才慢慢的被漁陽百姓所接受,而現在…
曹純覺得自己不僅是拋棄了漁陽,而且還拋棄了自己。
漁陽孤懸于外,東有公孫,北接大漠,西有強敵,而冀州上下,又是厭戰,無有援助,此等之地,乃兵家絕地是也!如大澤一般,吞噬血肉,無窮盡也!曹洪緩緩的說道,故主公不計一地一城之失,退而守此,一來糧草補給快捷,二來兵卒調運簡便,三來…臨近冀州…
可漁陽之中,依舊有上萬百姓,曹家子弟!曹純以手錘地,若是欲棄之,何不早離!
不若如此,怎能讓外敵引以為真?曹洪緩緩的說道,為國犧牲,在所難免…
你!曹純回頭怒視曹洪,卻在曹洪冰冷的目光下敗退了下來,最終長嘆一聲,甩手而去。
對于曹純來說,漁陽是他投入了無數心血和汗水,也有他認識的鄉野百姓的地方,而對于曹洪來說,只是一座城,一個幽北邊陲而已。
一城一地之失,在大局面前,又能算得上是什么?
樂進正好前來向曹洪稟報軍務,結果撞見了曹純,連忙上前打招呼,結果曹純根本不理會,徑直而走,頓時就讓樂進多少心中有些不爽,盯著曹純的背影看了看,便是進了中軍大帳,一眼就看見被曹純掀翻了的桌案,不由得愣了一下:將軍…這…
曹洪擺擺手,顯然也不想要提及這個事情,軍中如何?
都已經安置妥當了…樂進從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張地圖,此乃布防圖…
曹洪接過,然后看著,點了點頭,文謙辛苦了…
將軍過獎,此乃屬下份內之事…樂進回答道。
曹洪說道:如今漁陽已陷,敵軍不日將至!文謙可嚴守陣線,待其入彀,便可再立新功!
樂進一抱拳,屬下敢不從命!
子和…曹操仰天而望,緩緩的說道,當怨恨于某也…
為了整體戰略的考慮,一開始的時候曹操甚至沒有和曹純打過什么招呼。
郭嘉在一旁說道:此策乃某獻之,子和將軍若有怨氣,當于某處,與主公無關…
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曹操微微閉著眼,緩緩的哦吟著,清人在消,駟介鑣鑣。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
清邑之師…曹操停頓了下來,然后看向了郭嘉,高克之過乎,鄭公之過乎?
郭嘉默然,這個問題,不怎么好接。
曹操當然也不是為了要為難郭嘉,只是自己的感慨而已,所以片刻之后,便是轉話題說道:崔季珪如何了?
回到了曹操身邊之后,郭嘉沒有過多久,又重新操持起來了老本行,對于內外的情報分析和處理。聽到了曹操的提問,郭嘉幾乎都不用查閱什么資料筆記,便是直接說道:崔別駕自上月之后,便是去了屯田之所,十日方回沐休,未見外客…
曹操哼了一聲。
其余之人,亦無異常…郭嘉緩緩的說道,幽北既失,屏障已去,外敵臨門,此等之輩若是再不知好歹…
曹操微微笑了笑。只是在曹操的笑容之中,并沒有多少的得意,反倒是有一絲的苦澀。
曹操愿意舍棄幽州么?
不愿意。
但是人生當中,有很多時候并不是個人愿意,或是不愿意,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
舍棄幽州漁陽,便是當下曹操大戰略的第一步。
驃騎將軍太強大了,不管是郭嘉隱晦的表述,還是曹真直接的闡明,都指出了這一點,除非是斐潛那邊發生重大的變故,否則依照當下的局勢,曹操很難以和斐潛相抗衡。
從戰馬到兵器,從經濟到文化…
唯一的優勢,也就是當下曹操還捏在手中的,便是人口。
但現在的問題,嚴峻的問題,是這些人口既是曹操的,也不是曹操的。
所以,這就成為了曹操當下必須要去解決的問題。
生死的問題。
之前冀州人士大團結發生在什么時候?
袁紹之時就不說了,另外一次便是在黃巾之亂。
因為某種原因,黃巾之亂的大本營便是在冀州豫州一帶,也就是人口稠密的區域,一開始的時候冀州豫州人士還以此向天子要挾作為解除黨錮的條件,但是很快就遭到了反噬,混亂不堪的黃巾賊人不僅是搶奪食物糧草,也同樣殺官吏,攜裹民眾,以至于一發而不可收拾…
冀州士族大戶空前團結在皇甫嵩的周圍,便是剿滅了黃巾三兄弟,以至于后來還有人勸說皇甫嵩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再動一動…
因此曹操和郭嘉都認為,冀州上下只有在外地臨近的時候,才會停止和曹操的內訌,也才會真正的聽從曹操的調配。
當一個人只想著盯著腳底下的土地,是難以讓其抬起頭望向星空的。
冀州人習慣了大漢天下第一州的名頭,一兩百年來的習慣,豈能是幾年或是十幾年就能改變的?以至于就產生了很有意思的問題,有一點類似于歷史上孫權遇到的危機。冀州人不喜歡驃騎將軍斐潛,但是也不十分抗拒,若是讓這些人選擇,這些冀州人也會像是歷史上的江東士族一樣選擇躺平。
反正爭霸是曹操和斐潛的事情,只要能保留冀州士族的利益,那么冀州士族也不太在乎究竟是曹操當頭還是斐潛做首領。
這種態度,就非常的危險。
只不過因為驃騎將軍在關中等地推行全新的田政制度,所以這些冀州士族還有其他地方的山東士族,才沒有說一股腦的倒向斐潛…
斐潛明顯是要改革制度,開辟新路,可萬一呢?
如果說斐潛萬一忽然覺得搞新政不怎么好,然后掉頭來表示愿意接納山東士族等人的需求,愿意給冀州士族優厚的待遇呢?
曹操一想到這些,就感覺如芒在背。
因此,曹操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整合自己的領地,以冀州豫州為南北兩個中心,以兗州為紐帶,帶動連接徐州青州荊州,集合大漢最為優勢的幾個人口大州,不斷的加強自身,鞏固地盤,才能在將來有和斐潛最終一戰之力。
這是郭嘉的戰略,也是曹操心中的布局。
因此在這樣的戰略布局之下,幽州就有些雞肋了起來。
一個是距離遠,另外一個是紛爭多。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曹操當下并沒有像是歷史上的那么強盛,更不用說還要遠征烏桓了,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便不得不舍棄了漁陽,然后換來緊縮的防御體系和脫離紛爭的旋渦。
現在就看…曹操望著遠方,謀事于人,成與不成…卻要看天意如何了…語調之中不免愴然。對于曹操來說,如果一件事情能有四五成的勝算,他就愿意去賭上一把了,但是這么多年下來,依舊還是不停的賭啊賭的,即便是強硬如鐵的心腸,也多少心中也會有些感慨。
如今已經遣人至烏桓中,散布謠言…郭嘉在一旁緩緩的說道,細碎的聲音在風中飄蕩,自可引烏桓入局…而烏桓一旦入局…驃騎之軍則失側翼…十有八九亦戰之…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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