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以為回到平陽就可以歇一歇,至少喘口氣什么的,也不用再睡稻草木板床,而是可以躺在絲被當中,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然后活幾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慵懶生活,但是這個理想很快就被嚴酷的現實擊敗了…
“元直!”斐潛盯著政務廳內堆滿了三個桌案的各式竹簡,各種章文,不由得頭疼無比的說道,“…竟然積攢下來的有這么多?難道你就沒有替我分擔一些么?”
徐庶拱拱手說道:“中郎,庶已經是盡力篩檢了,其實這些也不多…”
還不多啊?
斐潛不由得搖頭苦笑。
雖然說現在竹紙已經陸續開始供應周邊的市場,但是還是有很多的官吏習慣使用原有的木簡和竹簡,所以一卷一卷的堆放起來,形成一個小山一樣的形狀,確實聲勢有些嚇人…
“…”斐潛認命的坐了下來,取下一卷竹簡,然后上下點著頭看著,不是斐潛看竹簡當中的內容有道理,而是竹簡就是由上往下寫的,而寫一列又寫不了幾個字,斐潛便只能是這樣上下點著頭的來看。
看完了一卷,斐潛提起筆來,批復了意見之后,便放到一邊然后又拿起一卷,展開看了幾眼,然后嘆了口氣。
徐庶在一旁問道:“中郎,怎么了?此章有什么問題?”
“問題么,到不算是什么特別的問題,只不過這個文章么,倒是寫得不錯,嗨…”斐潛搖搖頭,再次嘆息了一聲。
徐庶有些不解,這是算是夸獎還是不滿啊?
斐潛將書簡攤在桌面上,說道:“…山巒石參峨兮巖矗嵱,谿谷嶄巖流兮水曾波,桂生于山幽兮枝相繚,林猨狖羣嘯兮虎豹嘷…好,元直,這些寫得不錯吧?”
徐庶雖然不知道斐潛是什么意思,但是捻了捻胡須,還是點了點頭說道:“詞韻齊整,山谷桂林,栩栩如生…”
“嗯,”斐潛也是點點頭,然后說道,“…那你說他這樣寫是要想表明什么?”
這些竹簡放在斐潛處事的廳堂之內,積壓的時間有些長了,徐庶雖然是負責將這些木簡竹簡送來此地的,但是對于徐庶來說,他在這一段時間看過的竹簡和木簡簡直就是斐潛這邊的數量十倍以上,因此除了一些非常緊要的事情之外,一般像是因為權限不夠而轉交上來的并不是那么緊急的竹簡木簡,也就淡忘了一些。
因此徐庶一邊在腦袋尋找這這段話的記憶,一邊試探的說道:“…這個…欲興修水利?”
“非也!”斐潛抬了抬下巴,讓徐庶再猜。
“山路難行,欲發勞役修整?”
斐潛還是搖頭。
“…哦,想起來了,此人言如今戰亂,多有隱士入山林避禍,請中郎可建館募之…”徐庶終于在腦海當中搜尋到了這個木簡的主要內容,也是他比較認同的,所以才提交過來讓斐潛批復。
斐潛點頭笑道:“對啊,就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非要扯什么山川秀美,林深樹密干些什么?”
斐潛將書簡一扔,也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公事而已,卻寫這么華美的文賦,前一個竹簡是這樣,現在這個也是這樣,這桌案之上堆積的竹簡木簡估計大部分都是如此,本來事情就是繁雜無比了,還需要從這樣的文章當中找到其中心思想,這簡直就是…
難道我是來做閱讀理解的么?
后世語文課難道是我沒上夠,所以到了漢代來補課不成?
斐潛在心中吐槽著,但也有些頭疼。
漢代的奏章什么的,雖然也有一些直白的文疏什么的,但是大多數還是以比喻和旁比居多,而且用詞韻律多半優美,結構上一般都是先講一個最近的風聞啊,先賢的話語啊之類的,然后再來講一些例子,在這些例子中間潛藏的才是想要表達的意思…
因此如果沒有一點文化素養,當看見這些文章的時候,就基本上兩眼一瞪,根本就不知所云,當場抓狂。
當然這種現象也是正常難免的,因為皇帝既然是天子,代天行事,那么怎么會有什么問題和錯誤呢,況且人都是喜歡聽好話,不喜歡天天有人上來指手畫腳,一本上疏奏章,如果一開頭就是“YOUARERONG!Itcannotbedeniedthat誘aresorong…”
皇帝會怎么想,還會怎么看?
所以為了吸引皇帝有興趣愿意看下去,并且不覺得大臣什么的是在指著鼻子罵他,這些文章就不得不變得越來越華美,講述事情也就越來越隱晦。
但是問題是斐潛是后世來人,雖然說現在他明白這一套士族子弟的行為模式和言談模本,但是并不表示這種做法他就能夠喜歡啊。
斐潛更喜歡的還是后世的哪一種企業風格,金字塔結構的文章,標題,總論,分論,具體事項,最后總結的公文形式,清楚整潔,簡單明了,但問題是這玩意要推行很是有些難度。
后世論壇水戰中也有曾經說若是中華古代朝代開展三權分立的政策,會不會有什么新的變化,斐潛現在只想說,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雖然說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敗,但是在華夏勾心斗角優良傳統的文化熏陶之下,若是三權分立,絕對是互相碾壓…
其實漢代一直以來都類似于三權分立,宦官,外戚,士族,但是很明顯,這樣做的結果并不能帶來一個比較理想的政治局面。
斐潛看著面前這么多的木簡竹簡,說道:“元直,這樣,你叫文正和子敬也來,一起幫我將這些篩檢一邊,標注出重點,爭取今日之內處理完畢…”
徐庶略有一點點的猶豫,畢竟擺在斐潛面前的這些事情有一些較為重大,若是多一個人知道,也就多了一份泄露的風險。
斐潛看出了徐庶的擔憂,就說道:“元直,你先將最重要的幾件拿來給我,其他的和文正一起處理,畢竟這些事項已經積壓了一段時間了,不管怎么樣,先把這些公務處理完畢再說。”
于是徐庶點點頭,然后就出去叫人了,反正杜遠和棗祗平日也是在平陽府衙臨近辦公,也距離也不遠,來一下也比較方便。
斐潛一邊讓侍從去取多兩張桌案來擺設,一邊考慮著,漢代的這個政治模式已經被證明是不好用了,那么什么樣才是更加適合古代的上層政治的建筑結構?
頭疼啊,這真是好大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