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雖然此時搖搖欲墜,但是對于大多數的人來說,漢朝的權威依舊是深入人心,特別是在普通百姓心中。
此時此刻,在平陽城外,一片人頭涌動。
平陽城已經成為了北地的商貿中心,借著平陽國留下的水利重新修復,投入了使用,周邊的耕田也逐漸是一一恢復了正常,大量的農業商業的興起,也就鑄就了現在平陽周邊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若是這樣持續下去,說不定那一天平陽城內的土地都會變得寸土寸金。
平陽城能夠如此快速的發展,一個是因為邊境貿易的刺激,在古代的絕大多數時候,華夏對外展開貿易,其實都是華夏賺錢的時候更多,平陽和胡人的貿易自然也不例外,另外一個方面來說,得益于斐潛后世針對于通貨膨脹的認知和利用,其實也就是利用了貿易掠奪了河東、河內甚至冀州的財富,才迅速鑄就了平陽城當下的繁盛。
其實各個朝代城市的發展,莫過于如此,前期人口蓬勃發展,經濟貿易直線上升,隨后便是這些人口帶來更多的消費需求,同樣推動了商業和服務業的進一步發展,從而更加的吸引人員進入城市,但是當人口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龐大的物質上的需求就開始要求更多的周邊各項商品的配給,如果不能滿足,城市就進入了停滯,甚至就開始衰敗。
不過現在,斐潛的平陽城還是處于上升的期間,每一處都似乎都有無限的生機,因此在平陽的這些百姓也具備著其他的地方所沒有的一種活力。
雖然斐潛是帶兵北伐陰山,但是在今天,這些帶著勝利回到了平陽的軍隊,卻在南門外列隊,準備進城宣武。漢朝尚武,特別是對外戰爭,每有勝戰,皆有宣武盛事,用以激勵世人。馬踏陰山如此功勛,自然少不了在平陽此地,凱旋宣武一番。
平陽城內周邊的百姓,就在城池街道兩側擠擠挨挨,站得滿滿登登,有的更是一家老小全部出來,呼兒喚女,在擁擠的人群當中翹腳觀望。街邊的店鋪稍微好一些的位置,更是提供給那些自覺得身份略高的人觀看,至于那些高高的酒樓雅座,更是花錢如流水的士族子弟必爭之地。
“來了!來了!”從上午就開始等待的百姓,見到城南的塵埃漸上,不由得興奮的高聲喊起來,隨后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全是贊嘆。
“沒想到老朽還能看到這一天!蒼天有眼啊!”
“百年了,年年南逃啊,不曾想到今日卻能攻伐陰山!”
“這幫鮮卑狗輩,也有今天!當初某一家老小十余口啊,只逃某和兄弟兩人出來啊,其余的,唉…真恨不得親手殺兩個鮮卑狗一解心頭恨!”
此時斐潛已經站在了平陽南門之上,作為統帥,他并不需要去和將士們一同進城,因為今天的榮耀,是屬于所有普通兵將的。
“起鼓,吹號!”
隆隆的戰鼓聲中,低沉的牛角號聲嗚嗚的響起,震動了四野八方,隨著鼓聲和號角聲,一隊隊兵卒在視野當沖出現,緩緩的走向平陽南城門。
當初,出兵討伐陰山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一隊隊的向北開赴陰山,如今他們依舊這樣一列列榮耀回歸,只不過,身邊的袍澤卻少了許多。
漸漸的近了,翹首以盼原本紛雜無比的百姓忽然一個個都安靜下來,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嗓子一樣。
只見最前面的兵卒在戰袍之外籠了一身的白麻衣,分左右擎著一桿大旗,分別寫著四個蒼涼遒勁的古隸,正是魂兮歸來四字,而跟在后面的兵卒則是端端正正的在胸前捧著黑底紅字的一個個的靈位。
此時此刻,靈位之上那血紅色的隸書字體就像是戰場上一道道的鮮血,流在了漆黑的土壤之上。白色的大旗幡索飄蕩,四周呼嘯的風聲,就像是隱隱的哭聲。
兵卒緩緩前行,雖然并沒有像后世那種分列式震撼人心,但是眼前的這一幕,就已經足以震撼沒有經歷過如此陣勢的漢代百姓了。
戰鼓的聲音漸漸的低沉了下來,但是南城門樓上的樂匠開始擊打著金鐵,在叮叮當當的簡單金屬敲擊聲音當中,高聲的吟唱道: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歌聲蒼涼,雖然并沒有像后世的那么多的演唱的技巧,也沒有什么七情上臉的表情展現,更不是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正平和,一字一頓,雖然只有簡單的金鐵之聲的伴奏,但是潛藏在漸漸單單的聲音中間,那種從肺腑而出的豪邁和雄壯,卻是后世眾多的歌曲所不具備的。
在并州這一塊土地上,史書斑斑的青墨,到底有記載了多少?
有沒有大秦蒙恬三十萬人將匈奴追亡逐北?
有沒有漢代李陵在絕境當中無奈仰天長嘆?
有沒有胡人南下在這塊土地悲慘普通的百姓?
有沒有戍邊白發蒼蒼卻不知何姓何名的老卒?
或許有人記得,或許有人已經忘卻,但是斐潛希望,在今天開始,所有的活下來的人都應該記住那些應該被銘記的人。
“擊鼓!點卯!”
斐潛往前踏了一步,大聲號令道。
隆隆戰鼓之聲響起,伴隨著城下將領一個個或雄邁或沙啞的聲音響起:
“護匈中郎麾下并州騎,出陣一千二百五十人,歸隊一千二百五十人,全數到齊!”
“護匈中郎麾下敢戰騎,出陣二千三百人,歸隊二千三百人,全數到齊!”
“平陽郡兵營,出陣一千八百人,歸隊一千八百人,全數到齊!”
“永安郡兵營,出陣七百人,歸隊七百人,全數到齊!”
當死傷最為慘重的永安兵營的軍侯徐羽,站在整整一車的靈位之前高喊著全數到齊的時候,許多在隊伍當中找尋不到自己的親人的百姓,就已經痛哭出聲…
“…某曾說過,”斐潛站在城頭之上,望著城下一片片或者捧著或牽著車的兵卒說道,“上了戰陣,刀槍無眼,戰死沙場,馬革裹尸也是吾等戍守邊疆軍人職責!是吾等至高無上的榮耀!生當華夏人杰,死亦大漢鬼雄!既然同為袍澤,就是手足兄弟!只要斐某在此一天,就不會讓我們的袍澤兄弟魂在異鄉,魄離故土!現在,帶著我們的袍澤,帶著我們的兄弟的英魂,一同入城!一同回歸鄉土!”
“走吧兄弟,老哥帶你回家!”
一名傷兵眼淚順著腮幫子往下流淌,卻不顧擦上一下,只是僅僅的用沒有負傷的手臂將一面靈位緊緊的抱在懷中,跟著隊列緩緩的走進城門。
更多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漸漸的匯集成為了一個聲音:“兄弟,帶你回家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