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前,暗夜當中,倏忽有流星隕落。
那一道流光,劃破天際,墜于東南方位。
那流星落在了顧鄉城外,約七十二里處。
當時方圓十余里,盡數塌陷,化作了一個巨大的坑洞,以中間最為深沉。
而坑中的最中央,是一塊隕鐵。
司天監認為此乃大兇之兆。
有僧人卻以此博得大周皇帝的歡心,從而得到豐厚賞賜。
但白鄉十二城的叛軍,卻以此天顯異象為名,舉兵叛亂。
甚至到了后來,叛軍為求正統,宣揚天降之物,想要搶奪那天上墜落下來的流星。
只不過,在流星墜落的兩日之后,那落在官府手中的巨大隕鐵,就已經在運往京城的途中,消失不見了。
如今誰也不知,那巨大的隕鐵,究竟落于何處。
實際上,各方修行人,也頗是在意那一塊天降的神鐵。
不單是修行人,包括聽聞此事的精怪妖物,也覺此乃神物,頗有心思。
而除卻修行之輩,在凡塵俗世間,卻也有著許多武林中人,想要探尋此物。
畢竟這神鐵落于人間,最先看見的,乃是凡塵俗世中的百姓,最先傳開的,也是凡夫俗子。
“聽說叛軍一直想要找到那天降之物,說是受命于天,要用來雕琢傳世至寶。”
“誰能知曉那神鐵何在?當日運往京城,半道上的人,全都死光了,也不知是誰下的手!”
“說來也是,膽敢劫殺官家的人,確實厲害。”
“劫到了那神鐵,除了叛軍之外,誰會宣揚此事?”
“那可是天降的神鐵,倘如打造成兵器,必定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要是讓我得了,定然要打造成一柄利劍!”
“我倒是想要一柄長槍。”
“你們怎么都想要兵器,換作是我,就想要打造一副盔甲,我也不想殺人,就是想要刀槍不入,誰也殺不了我。”
“你這性子,真是痞懶。”
“不過嘛,我一向刀法不俗,如能鍛造成寶刀,跟人交鋒,一刀就斬斷對方的兵器,然后對方赤手空拳,我用兵器,占得上風,定能取勝…如此一來,我豈非能在武林中闖出一番名聲?”
“真是做青天白日夢。”
“你還別說,半個月前,我聽聞蒼河那邊,就有個使刀的年輕人,得到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寶刀,四處挑戰,斬了不知多少個成名的老刀客,似乎已經南下,準備一路挑戰各方武學高人。”
這是許多武林中人的言談,談及自身的想法,多是以玩笑居多。
而在客棧中之中,有個年輕道士,背負長劍,坐在角落,飲了口茶,露出幾分笑意。
他這笑意之中,頗有幾分莞爾,雖說沒有多少惡意及嘲諷,但卻像是一個長輩,看著好些個幼童,在念叨著自己未來的夢想,在談及自身將來成為一方巨富之后,當如何如何…
“都是凡夫俗子,哪知天降至寶,乃是神鐵?”
年輕道士出自于千機門,名為余青。
他并未入司天監,卻從一位在司天監任職的同門當中,得知神鐵一事。
從當時巨坑的殘留氣息來看,那是真正的神鐵,絕非尋常之物。
只是神鐵被人劫走,不知落于何處。
余青已經探尋半月之久,尚未尋出神鐵去向。
只不過,從當時官府被劫殺的地方當中,并未看出有什么法術殘留,應是武林中人所為。
可惜自身道行不高,未能循著痕跡,而追索過去。
不過,就算他可以循著痕跡追索源頭,如今也頗艱難。
因為追尋神鐵的修道人,不止他一個。
“真是難纏。”
余青心中嘆了一聲。
之前也有修行人,在他前頭,去追尋神鐵,但對方似乎也沒能循著痕跡,追索源頭…但卻又害怕后面來的修行人,可以尋得線索,故而出手抹滅了殘存的許多痕跡。
到了如今,哪怕造詣不淺的修行人,也難以循跡追蹤。
故而如今的神鐵,依然不知去向。
只是,神鐵如今卻極可能是落在凡塵俗世中的習武中人手中。
那或許是某個武林幫派,也或許是某個武林中的世族,甚至是某些習武之人,臨時聯手。
“再尋一年,倘如再沒有線索,便就此作罷。”
余青暗道:“就算有線索了,眼下追索神鐵的修行中人,可是不少,未必輪得到我。甚至隱約有陽神真人的痕跡,只是未有現身,通過手下的修行人,互相博弈…”
他自身尚未至陽神境界,但他卻也仍然想著,自身或許運道來了,能得神鐵。
許多的修行人,都會認為蕓蕓眾生之內,自己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余青也不例外。
“嗯?”
他心中忽然一跳。
之前布下的棋子,似乎牽扯到了什么。
顧鄉城往南二百余里。
真元山莊。
今日藍天白云。
這里有青山綠水。
但水已染紅了。
這里充斥著血腥的氣息。
這里滿是殘肢斷臂。
“古莊主,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膽敢劫殺官府的人,奪來這塊神鐵。”
這是一個灰袍男子,手執一劍,沾滿了血跡。
他舉劍在那個老者的臉上拍了兩下,說道:“這么久了,居然半點風聲也不露,若不是我之前試過你珍藏的那把寶劍,又看過那官差的尸首,來比對傷口痕跡,卻也難以想到是你。”
那老者狼狽不堪,氣息萎靡,白中泛黃的鬢發,也沾染了血跡。
“你這一柄劍,當年也是老夫親自鑄造的,未曾想到,今日此劍竟然屠了真元山莊。”
“所謂世事弄人,不過如此。”
灰袍男子緩緩說道:“你將神鐵藏匿于何處,告知于我,我還能饒你一命,否則,你便也可以嘗試一下,你親自鑄造的寶劍,是何等的鋒銳…”
古莊主嗤笑了一聲,說道:“老夫與你明說,你會饒過老夫么?”
灰袍男子點頭說道:“自然是會的,我還需要你這鑄劍的大師,替我將神鐵鍛造成寶劍。”
古莊主露出嘲諷之色,說道:“劍成之日,便是老夫以身養劍之時罷?”
灰袍男子搖頭道:“我自習武以來,行走江湖,一言九鼎,你該知曉的。”
古莊主哈哈一笑,說道:“你一言九鼎,老夫自然知曉,否則也不會為你鑄造這柄寶劍…只不過,神鐵當前,又涉及朝廷,涉及叛軍,武林之中也有無數垂涎之人,你定然是要滅口的。”
灰袍男子面色驟然一變,喝道:“我就不信,把你真元山莊翻了個遍,還找不出來!”
聲音才落,忽然一道勁風迸發。
灰袍男子心中一凜,來不及反應。
噗嗤一聲!
就見一道血光,從他胸腹之處濺起。
灰袍男子撲倒在地,渾身顫動。
而就在前方,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緩緩走來。
“神鐵豈是凡夫俗子可以惦記的?”
中年男子手執折扇,微微扇風,來到了古莊主的面前,一腳卻踏在了那個灰袍男子的身上,俯視下來,對古莊主說道:“神鐵在何處?”
古莊主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
嘭地一聲!
那奄奄一息的灰袍男子,驀然被他一腳踩穿了后背!
血噴濺出來。
古莊主濺了一身的血,他的臉上,他的鬢發,全是血跡。
“近來搜尋神鐵,江湖上可是腥風血雨,殺戮甚多。”
中年男子蹲下身子,說道:“本座也逼問了不少人,殺了不少人,不介意多你一個…你看看他的死法,本座已經替你全家老小報仇,你若不識相,就一并去陰曹地府,本座再來搜尋此地。”
他伸手拍了拍這老者的臉,說道:“反正神鐵不可能再歸你了,你心知肚明,念在本座替你一家老小報仇的份上,你有話直說,省了本座的一場功夫。”
古莊主面色變了又變,終于伸手,指向了某一處。
“機關?”
中年男子露出幾分異色,笑道:“如今塵世間的機關,卻也是如此的精妙了么?”
他伸手一拂,頓時有一股疾風,朝著那邊假山下而去。
嗡地一聲!
假山移位,下方顯露了一個洞穴。
“就在里頭?”中年男子這般問道。
“正是。”古莊主苦笑道:“原先是劫來此物,想要鍛造一柄世間絕頂的寶劍,未曾想到,此物堅不可摧,火不能熔,各類鍛造法門,皆無效用,任由老夫用盡了方法,也不見半點變化…”
“卻就此招了滅門之禍。”中年男子笑著搖頭,道:“神鐵之物,怎是凡人可以鍛造的?”
“本想依照古籍,從此供奉神鐵,長久以香火熏制,如神鐵有靈,或許后人能夠鍛造此神鐵。”古莊主嘆了聲,澀然道:“早知如此,何苦貪念。”
“是啊,早知如此,何苦貪念。”
中年男子隨手一揮,便見這古莊主腦袋塌了一塊,眼神頓時黯淡。
他雙手搓了搓,神色十分激動,朝著那洞穴而去。
咻地一聲!
才剛踏足,便有三根箭矢,迎面而來。
中年男子露出嘲諷之色,隨手一揮,
三根箭矢,盡數化作齏粉。
洞穴之中,有著十余道機關,對尋常人來說,沒有古莊主的帶領,可謂是兇險無比。
但對于修行人而言,卻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中年男子一路走入地室。
路上有著十余具尸首。
這些尸首死狀凄慘,背后中箭,顯然是被機關所伏。
顯然是被古莊主用機關所伏,以此殺人滅口,避免神鐵之事外泄。
他一路行來,連過十二道機關,才真正進入了這座地室的深處。
只見地室深處,有著一塊通體黝黑的隕鐵,上邊布滿了斑駁的痕跡。
神鐵上面,還系著一圈紅色絲帶。
神鐵之前,有三張桌案,并齊擺放,有豬牛羊,有瓜果之物。
前頭擺著一個香爐,插著一根粗壯的染香。
而內中香灰積淀,已是十分沉厚。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鐵么?”
中年男子露出異色,細細觀察,卻看不出半點神光,心道古怪,不禁上前去,伸手一拂,頓時迸出一道光華。
這光華落在神鐵之上。
神鐵全無半點變化,紋絲不動,也不見傷痕。
中年男子心中一喜,道:“果真是神鐵。”
咻地一聲!
神鐵之上,驀然迸出光華。
這赫然是他先前打去試探的那一道光。
中年男子面色大變,伸出右手,倉促迎接,不禁退了十余步,噴出口血。
“還好適才并未全力出手,只用了七成試探,否則神鐵瞬息推回我的法術,我倉促之下,只怕重傷。”
中年男子只覺右手十分疼痛,顯然筋骨皮肉都受到了損傷,但心中卻是狂喜。
這神鐵不單是堅硬無比,更有反擊之力。
這神鐵之非凡,簡直超出想象之外。
“吳某蹉跎半生,今得此神鐵,機緣造化,必將前途無量。”
他狂喜不已,便要上前。
倏地一道劍芒劃過。
中年男子心中一凜,連忙側身。
鮮血噴濺在臉上。
臂膀落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只覺左臂傳來劇痛,露出驚駭神色。
“神鐵可不見得歸你。”
就在這時,來路所在,一個年輕道士,徐徐走來,面上卻也滿是喜色,說道:“貧道千機門余青,今日喜迎神鐵,不造殺孽,你自行退去,饒你一命。”
中年男子面色大變,道:“上人境?”
余青看向前方的神鐵,心中震動,不禁思索,得此神鐵之后,能煉成何等寶物?
中年男子神色變幻不定,他自覺不是上人對手,但探尋多日,終于得見神鐵,讓他就此放下,卻也不易。
余青往前走來,劍指這中年男子,道:“滾!”
中年男子心有不甘,但終究是苦笑一聲,道:“本以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哪知尊駕才是黃雀,吳某不過一只螳螂而已。”
余青手提法劍,氣息展露,面上也帶著幾分笑意。
“黃雀之后,還有老鷹。”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驀然傳開。
余青瞳孔一凝,心中喜意盡消,露出驚色,沉道:“陽神真人?”
只見一個老者出現在來處,背負雙手,緩緩說道:“不枉老夫布局多日,留下了許多的線,倒真讓你們牽線,引到了這里。”
“老鷹之后,也有獵戶的。”
卻在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顯得十分陰厲。
適才這老者面色驟變,失聲道:“火域老鬼?”
那陰厲聲音冷笑說道:“老友,多年不見,可無恙否?”
老者咬牙道:“你怎么也來了此處?”
火域老鬼說道:“此地殺戮過百人,血氣彌漫,我對血氣最為敏感,如何不知?”
老者面色變了又變,道:“這神鐵…”
火域老鬼說道:“我也不說大話,你我俱是老友,今日便各憑本事!”
而在這時,又有一道洪亮聲音,笑著說道:“如此,本尊也來試試,誰家本事更高,誰能得此神鐵!”
余青面色變了又變,心中沉了下去,無論此番花落誰家,顯然也不是他能夠多想的了。
而那吳姓中年男子,斷了一臂,在陽神威壓下,顫動不已。
這片偏野地域,竟有數位陽神真人齊至,糾纏于此,爭奪神鐵。
眼見氣機交鋒,糾纏不休。
就連余青都覺壓力沉重。
轟地一聲!
就在這僵滯時刻!
一股更為強盛的氣息,橫壓四方!
余青噴出一口鮮血,趴在了地上。
吳姓中年人雙眼泛白,竟是昏了過去。
而那三位真人,竟也在一瞬之間,盡數跪伏在地。
啪地一聲!
陰暗之處,也有一人,摔落了下來,赫然是隱藏在暗處的一位陽神真人。
四位真人,盡數露出驚駭之色,目光落在了那神鐵之上。
充滿了斑駁痕跡的漆黑神鐵,驟然綻放出金色神光,威勢橫壓各方。
就連陽神真人,都禁不住為之震懾。
神鐵之上,迸出無數道裂紋。
仿佛這塊神鐵將要四分五裂。
仿佛內中似有什么物事,想要掙脫出來。
是神胎?是妖魔?是內中真正的至寶?
眾位陽神驚駭莫名,卻也有著許多猜測,隱約還有著什么期待。
神鐵之上,有著無數的裂紋,仿佛要破碎了一般。
但下一刻,卻不見神鐵破碎,那無數裂紋,仿佛是有軌跡,逐漸收縮了回去,逐漸變成一個形體。
那是一個消瘦的人影。
神鐵收縮,裹在這人影之外,化作了一層鎧甲。
那是一個身著神甲的少年。
神威凜凜,氣勢萬千。
陽神真人也不禁駭然。
“這是從天宮下界的神人不成?”
“他出自神鐵之內,莫不是內蘊神胎,天地孕育的真身?”
諸位真人心中駭然,念頭卻也十分地雜亂。
而那少年身著漆黑甲胄,綻放金色光華,眸光凜冽,掃向眾人,道:“你等是誰,膽敢在此擾我?”
眾人面面相覷,在神威之下,戰戰兢兢。
“晚輩是…”
最近的那個老者,忙是施禮,正要開口。
然而那神甲少年卻眉頭一皺,揮手道:“算了,本座才懶得理會你們這些阿貓阿狗,趕緊滾蛋,否則,本座一刀劈了你們。”
眾位真人聞言,俱都心懼。
這顯然是一位兇神。
他們不敢停留,紛紛退走。
余青這才要走,卻聽那少年喊了一聲。
“把這家伙也領走。”
神甲少年指著昏迷的吳姓中年人,嫌惡道:“少在這兒礙眼。”
余青不敢違背,忙是運起法力,將那中年人也裹起,匆匆離去。
待得眾人離去,此處徹底安靜了下來。
神甲少年的氣息,驀然消散,宛如從云端跌落下來一般。
他身上的神威,盡數消散,他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他喘息不定,罵道:“總算把這群家伙嚇走了。”
他喘息了片刻,掃了一眼,發覺自己眼前,有著桌案,擺放香爐,還有三牲酒禮,各類貢品,不禁錯愕。
“蘇某人是被當成祭品了么?”
他呸了一聲,左右看了看,暗道:“不過…這他娘的,本神君究竟是在哪兒?”
他喘息愈發劇烈,傷勢似乎又要發作。
他深吸口氣,暗暗運功,鎮壓傷勢。
而他的身體,也搖搖晃晃,似乎站立不穩。
他皺著眉頭,勉強往前邁了一步。
撲通一聲。
這凜凜神威的少年,一頭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的灰塵。
“蘇某人何曾這般狼狽過?”
少年勉強掙扎起身,低聲道:“好在沒人看見,不然一定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