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舜鈺試探性的推門,竟吱扭一聲敞了縫。
她接過丫鬟手里的食盒,索性邁進檻,依舊笑語春風:莫在躲藏,檻邊的紅繡鞋泄了你的底,還不點燭現形,否則.......!
話音倏的打住,火盆里的素炭忽明忽暗的閃著猩紅,一片涼薄鋒利的刀刃抵在頸間,淬出森森的寒光。
不許出聲,外頭還有何人?一個男子低問,聲音崩緊如弦。
......只有隨來的丫鬟。舜鈺渾身顫抖的厲害,害怕極了。
那人緩緩收回短刀,從門縫往外望,果真有兩個丫鬟立在廊上,搓著手兒取暖。
把門悄無聲息地闔緊,他徑自端起燭臺湊近火盆點燃,再往桌上一擱,復坐下。
屋里頓時亮晃晃的,抬眼看那娼妓,有些眩目,春眉水目桃花唇,竟美艷的不可方物。
你手里拎的何物?他抬手指指,暗自咽著口水,只覺腹擂如鼓,饑餓難耐。
便見那娼妓怯生生的走近,把食盒擱在桌上,接著揭開,朝外一碗一碟的放,皆是精致菜色及細巧菒點,還拿出一個銀酒壺及兩杯小酒盅來。
舜鈺也在偷偷把那人打量,這就是貪四萬官銀的余泰。
她心底略微吃驚,原道怎樣的賊眉鼠目之輩,卻是個高瘦白凈的年輕人,作儒生打扮,有些書卷意味。
你每樣先吃一口。那余泰倒很警覺。舜鈺抿抿嘴唇,各樣挾點在碗里,從容的嘗完。
余泰再等不及,舉筷即是風卷殘云。
吃得半飽,瞟眼見舜鈺擲壺斟酒,自捏了小盅飲著,無娼妓騷首弄姿的狂樣兒,舉止很秀氣。
你花名是甚么?這里能入眼的娼妓不多,你看去面生的很。余泰嘴里問,卻貪看她因吃酒的緣故,白膚兒淺漾抹嫣粉色,漂亮的不行。
我名喚苔花,在麗春院討生活。舜鈺邊說,邊用帕子把另杯小酒盅抹凈。
苔花?余泰奇怪的看她,或許是飽暖思作祟,他莫名有些沖動:明日我便要離開這里,不如....你隨我去罷。
我隨你去?舜鈺把酒盅倒滿遞他手邊,眨著眼兒笑:我被鴇兒錦衣玉食慣養至今,只怕你養不起。
養不起?他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白凈面皮瞬間漲紅,粗聲道:我的銀子怕是你這輩子都用不完。
你的銀子?舜鈺眼波流轉,托著腮看他,一字一頓:聽碧云姐姐說,你那銀子來的不正經,是盜的官銀。
余泰怔了怔,緊盯著她的容顏,突然面色陰沉,顯得有些猙獰:你究竟是何人?官府遣你來捕我?不自量力。
舜鈺即曉得自已說錯了話,險險躲過他抓來的手掌,站起邊朝窗前退,邊嘴里叱道:余泰可知罪,你身為官府庫吏,卻盜取四萬官銀逃而無蹤,陷害曹知府落獄難出。旦得把你捕捉,必以監守自盜罪論處,若官銀可悉數討回,你將發配煙障之地,終身充軍。
語畢,已將窗欞使勁推開。
一陣冷洌的夜風灌進屋內,手握短刀的余泰欲朝舜鈺撲來,不知怎的卻踉蹌兩步,腿腳稀軟難行,忽得跌倒與地難爬起,頓時神情又驚又怒:你何時對我下的迷藥?
酒里。舜鈺聽著院內繁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暗松口氣。
酒你也吃的。余泰不敢置信,就是見她一盅盅的吃,他才放下戒備之心。
舜鈺淡淡地嘆道:是呢,所以我在酒盅里抹了迷藥......你大意了。
捕吏已悉數涌進,直朝余泰奔去。
舜鈺把叱罵喝吼聲拋之腦后,帶著兩丫鬟,輒身出得院門,走了十數步,即見前面又有戶房院,檻上坐三四個侍從在談天說地,門內走出個戴巾的,看到罵:竟在這懶怠,不瞧瞧屋里都是誰,趕緊往遠處迎迎王美兒,再去挑二三個會唱曲的娼妓來。
說曹操這曹操不就到了麼!有個侍從油嘴滑舌的接腔。
舜鈺覺背后呼呼生風,回首卻是兩個轎夫,抬著頂垂幔的暖轎子,后頭急跟著兩個丫鬟,匆匆與她擦身而過,到了那門前歇下轎,侍從早已站起相迎,一個丫鬟抱著琵琶,一個丫鬟打起簾子,扶著個美人兒出轎,被前簇后擁著進得門去。
舜鈺瞧那邊總算空寂下來,低眉垂眼的欲悄悄走,哪想門內那戴巾的還在,恰正望過來,遂吆喝一聲:你過來。
舜鈺站定不肯,只彎腰屈膝一福,婉拒道:我不是此地的娘子,你尋旁的去罷。
管你是哪里的娘子,銀子可不長眼。那人語氣頗不耐煩:這房里皆是貴客,叫你來就來,勿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幾個侍從已急步過來捉她,舜鈺無奈,只得嘴里謝著,隨他們引領進得門里。
這院落更為氣派,正面五間上房,雕梁畫棟,兩邊游廊掛著彩絹宮燈,房里頭人影攢動、笑語喧闐,映襯在朱紅菱花槅門窗上,紅塵鬧處春色無邊,滿眼是紙醉金迷。
舜鈺等在廊下,聽得琵琶輕幽幽彈起,歌聲婉轉纏綿,唱的是桂枝兒:.......想人參最是離別恨,只為甘草口甜甜哄如今,白芷兒寫不盡離情字,囑咐君子切莫做負心人。
用得皆是草藥名卻訴不盡相思纏綿意,舜鈺便知定是那轎子抬來的王美兒,只不曉是何種來歷。
旁有個侍從聽她問,笑道:這是有名的樂妓,喚王美兒,原是罪臣之女,被迫入了教坊司,因其美貌無雙,琴棋書畫,歌舞彈唱皆精,是以深得徐閣老寵愛。
舜鈺聽得萋萋然,竟也是個命運多舛的官家小姐。
恰此時,又有二三個娼妓滿臉興奮勁兒,嘻嘻哈哈隨了進來,那戴巾的把人數了數,又戒訓幾句,命侍從打起氈簾,遂領著她們魚貫而入。
那房內陳設如何花團錦簇自不由說,舜鈺只見中間擺兩張大圓桌,每桌閑坐五位錦衣華服之人,山珍海味擺得滿當,顯見始開席。
舜鈺不露聲色的朝那一眾貴客瞟去,驀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