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二夫人劉氏帶著舜鈺去見大夫人孫氏,為進族中義塾讀書一事。
才進禧容堂,游廊上站著五六個丫頭,瞧到她們入了院門,紛紛走動起來,回話的回話,打簾的打簾。
未至屋內,已聽得隱約傳來笑聲,邁進門檻,一股子暖熱熏香撲面。
但見臨窗大炕中央擺著張紫檀炕桌,上擱海棠浮雕茶壺,一色的精巧小蓋碗,已泡好茶,滾滾直冒煙氣。
另用鮮紅漆盤盛了甜香橘餅、棗泥餡雪花糕等茶果。
孫氏三十年紀左右,穿著天青色薄襖兒,三藍花卉蝴蝶黃底裙,一手托白瓷鑲金小碗,一手拈杏葉黃匙兒舀燕窩吃。
炕沿邊立的管事婆子,不曉得說了什么有趣的話,她把匙兒丟進碗里,丫頭忙上前收走,孫氏便揩錦帕子邊拭嘴角,邊彎唇笑,發髻中插的那支鎏金寶石軟翠簪,隨著輕搖微顫。
正見劉氏她倆進來,依舊眉眼含笑的起身迎,舜鈺上前見禮,孫氏親昵地握她手,上下仔細打量,一臉和顏悅色:“鈺哥兒長得好模樣,聽說書還讀得好,怪不得老太爺停不住嘴得夸呢,我家老爺從不夸人的,昨回來也跟我贊了你幾句。”
又看向劉氏:“這年節里我是整日忙得不落腳,還得你帶侄兒來見我,二弟妹是個心大的,定不會同我計較吧!”
“怎會,曉得這府里你是最忙的。”說話間,劉氏已在炕上坐,丫頭端過束腰梅花凳,伺候舜鈺坐了,極快地斟來茶。
兩人聊了幾句閑話,劉氏說明來意:“今是為舜鈺進義塾讀書的事,他肅州府學的舉薦信還未到,即便到了,還得等翰林院定期復考,才得入國子監進學,這一段時日也無處可去,倒不如去義塾跟著先生念書,總是好的。”
孫氏笑而不應,看著舜鈺會兒,慢慢問她年紀,又問身邊可有伺候的人,住在府里哪個院落。
劉氏代她回話:“我妹妹家里不寬裕,隨鈺兒來的小廝名喚梅遜,做些應答跑腿的活,我撥了肖嬤嬤近身管她食沐起居,和硯昭住一個院子。”
孫氏吃了口茶,指著立窗邊的丫頭們:“鈺兒身邊光一個嬤嬤,想必照料的不仔細。我這些個丫頭極不錯,你幫著挑二三個滿意的。”
轉臉招呼舜鈺:“鈺哥兒你也瞧瞧,雪櫻和采嫣做事仔細利落,性子也溫順,很是會伺候人。”
雪櫻和采嫣上前來給劉氏和舜鈺見禮。
劉氏看她兩個神情流光溢彩,舉手投足暗藏風流,抿著唇強按不喜:“鈺兒年紀小,來京是要勤讀書考功名的,這兩丫頭未必太好看了些,只怕他年紀小禁不住誘,反把學業荒廢了。況且硯昭的丫頭小廝齊全,也會兼給他使喚著用,這個倒不用大嫂多費心。”
孫氏撲哧一笑,命兩丫頭退下,才道:“弟妹可把鈺哥兒看管的十分緊,我們府里這些少爺們,誰沒個什么事呢,我聽聞硯昭同房里一個喚柳梅的丫頭,好了些年,總也得給抬個名份不是?這般遮遮掩掩,倒惹得旁的少爺惦記,反生出些烏七八糟的事來,大家顏面都不好看呢。”
劉氏臉一陣紅一陣白,昨肖嬤嬤連夜里來尋她,她才曉得.......。
遂勉力笑道:“哪有的事!硯昭是個訂過親的,素日最沉穩,什么孰輕孰重,他最會拿捏,大嫂莫要道聽途說了。”
府里皆知,秦硯昭是和大理寺左少卿周靖山的嫡女周泫清于前年訂親,那可是個四品大員,且家風甚嚴,可容不得出什么亂子。
孫氏不以為然,溜看舜鈺一身青布直裰,暗撇了下嘴兒:“老太爺崇尚懷古,愛穿青布裳子,你莫因他喜好而奉承迎合,如今京城里年輕輩可不興這個。”
又朝身邊個高挑丫頭交待:“屋里昨新到一匹絹,我記得是月白色,銀絲團花紋圖樣,再去庫樓里尋些湖藍或秋香色的緞子料,一并裁幾身衣裳給鈺哥兒。”
舜鈺知孫氏秉性,慣愛說話夾槍帶棒的,看人難堪了,再丟個甜棗來,索性也裝糊涂,一應淡笑謝過。
孫氏讓人拿了個壓歲荷包遞她手上,笑道:“說起族中義塾,是秦家同宗子弟讀書處,外姓親戚倒不收的。好在你大伯父每年朝里捐了不少銀兩,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去知會聲應無大礙。如今過了元宵,只怕先生就要開課,到時你同硯宏硯春擇個好日子,我派了馬車送你們過去。”
舜鈺再謝過,劉氏松口氣,神色也舒展些,孫氏慢慢吃茶,凝了會神,突然說:“今硯宏也來求我,讓你同他一起去義塾上學,倒不曉得你們這么好了?你們兄弟和睦是好的,可硯宏硯春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瘋起來沒個正經,鈺哥兒總是小心些,莫被他們帶壞去。”
舜鈺也頜首應下,恰有丫頭進來稟話:“六姑娘翦云來了。”
孫氏一笑,劉氏一怔。
翦云走了進來,呆了呆,不曾想母親和表哥也在,臉上泛起紅暈,有些羞澀的輪個問安。
劉氏面上不痛快,板板地問:“你不在房里針黹,大清早的就來叨擾大伯母做甚?”
翦云還未答話,孫氏已笑著拉她坐自個身邊:“你莫怪她,宮里的大姑娘遣人送了一盒花來,我讓云兒來挑幾枝戴。”
“你這房里女孩兒多,只怕都不夠分的,還想著云兒作甚。”
說話間,雪櫻已拿來個錦面盒子遞給孫氏。
孫氏邊揭蓋邊道:“昨我瞧著有三枝通草堆花,水紅色的,旁人帶都不像樣,云兒發烏油油的,就屬她帶最好看。”
說著揀起一枝,替翦云簪于鬢上,又指給劉氏看。
劉氏心里愈發添堵,說聲不錯,道房中還有事兒,下了炕要走,舜鈺也起身,同孫氏作揖告辭。
才要出門,劉氏回頭看向翦云,見她還坐在炕沿不走,忍不住問:“你不同我一道回房么?”
孫氏親熱的挽住翦云,代為答話:“云兒昨繡的花樣很好看,我要同她討教呢!可不能放她走。”
劉氏只看著翦云,瞧她低垂頭,確無走的意思,不再強求,臉上起了一抹失望。
出禧榮堂,劉氏同舜鈺比肩走,數步后低問:“你覺得大夫人怎樣?”
“看上去為人很是和氣......!”舜鈺斟酌著詞句。
劉氏冷哼一聲:“你年紀小小,哪里懂得人心險惡。愈是表面善于籠絡人心的,愈是難纏的很。”
她想想有些不放心:“不過她有句話倒是對的,硯宏硯春是無事也要整出三分事來的,你切勿同他們親近。”
舜鈺笑著應允,劉氏又提點幾句,這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