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劫匪劫道的事情,夏含清記得清清楚楚。一群不專業的劫匪,念著專業的臺詞,穿著縫縫補補的衣服…
眼前這一對男女,就是當日帶頭的那位男子以及拿不住刀的女子。
是,真窮啊!
夏含清在心里想。
就算劫了一筆銀子,也沒換上多么時新的衣裳,身上穿的這些還是打著補丁。看到這二位,夏含清頂多算是驚訝。對這二位來說,看到夏含清,卻是驚恐。
逼不得已之下,做出一次攔路搶劫的事情。實在沒有半分經驗,連面容都不曉得要遮掩一下。等到事后響起,才后怕不已。本以為天大地大,未必就能碰到當日的行路客,而今才發現,世界太小,他們太天真。
攔路搶劫,也分不同。劫下銀兩多少、傷人與否,都是量罪之參照。他們當時本也沒打算要多少銀子,夏含清卻給了好大一筆。
若是被官家抓去,即便沒有傷人,按著銀錢數算下來,主犯能送進牢里蹲好幾年!
一望無際的開闊地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們可以攔住夏含清,搶劫夏含清。但在此處,全是人的熱鬧地方,若是夏含清呼救,他們兩個將…
女子的眼中已經溢出眼淚,男人的手也有些顫抖,他捎帶些哆嗦地把選定的頭花拿去結賬,而后插到女子頭發上,才僵硬著身體走到夏含清面前:“那日那事,皆我一人主意,你若是想要追究…”
絲毫不知道自己給了對方多大壓力的夏含清一臉懵,還順著接話:“我若是想要追究,那?”
男子臉上血色漸失,強撐著說:“你若是愿意不與官究,我與你為仆,做工抵債。若是你非要到老爺們面前算賬去,反正錢已經花了,你,你即便送我進去吃幾年牢飯,也于事無補!”
說到最后,算是無賴言語。可這并非無賴之人,是以蒼白的臉又恢復血紅,速度之快,看的夏含清一陣驚訝。
想想自己帶著一個仆役做工抵債的場景,夏含清笑:根本不可能好嗎?
在洛九天的病徹底痊愈之前,他不會允許別的男子與自己靠近,在洛九天的病徹底痊愈之后,嗯,佛曰不可說。
“嗯,你當日做的確實有錯。”夏含清思考之后,這樣回答:“若是按照當朝律法,無論有何種隱情,一番懲戒總歸是免不了的。此生,此等行徑,你當只此一次。那些錢是我自己送你的,倒是不算——萬不能當做天下人皆如此,否則被亂拳打死、亂刀砍死,可別來與我尋仇怨!你們走吧,只當那事從未發生過,你也從未曾遇見過我。”
那次被攔路搶劫之后,夏含清好奇,水平那么菜的人都能攔路搶劫,那真正的悍匪該是什么樣子。結果,洛九天說,當朝對攔路搶劫這一塊管理嚴格,懲罰極重。敢做這個的,那都是窮兇極惡之人,自己的命,他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種。好在,終歸是惜命的人更多。這世界山頭雖多,道路雖廣,攔路的劫匪并不多。
聽懂夏含清的意思,本來面色紅紅白白仿佛遇到世界末日的兩個人驚呆了,他們看著夏含清,仿佛在猜測她說話的真實性。
夏含清站在原地,聳聳肩:你們隨意。
兩個人對視,眼中還帶著猶豫,也有一絲僥幸,他們思索片刻,沖著夏含清微微鞠躬,立刻離開此地。
不過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就當是做一次善事。她不想代表法律,去對誰做出審判,也不苛求心底一絲正義感,就把他們往牢獄里送。只是,如果他們以后還敢繼續,那必然會被嚴懲,就不歸她管了!夏含清沒被這個小插曲影響,繼續挑選首飾。
挑挑揀揀,給洛九天買了一根玉簪,特別好看,就是可惜用不上——洛九天的頭發,長到現在也就只能像哪吒那樣,扎兩個沖天揪!
給自己選了一套特別奢華的頭飾,而后摸摸口袋錢不夠,直接離開。
放在藥店里的藥已經熬好,正放在爐子上小火燒著,夏含清進去之后,人家立馬拿出罐子倒藥,邊倒還邊說教:“你這守著藥用,怎么還找不見人影了?你再不來,我就要撤火了,這罐藥可是要溫服的。”
小火燒著保持溫度,但也不能燒的太過,反而影響藥性。
藥分熱服、溫服和涼服,這點夏含清還是知道的,她沖著人家致歉:“對不住,我出去溜達一圈兒,忘了時間。謝謝您了,辛苦辛苦。”
把藥罐子拎著往回走,順便還拎著一大包照方子抓的藥。夏含清知道,主要也是這罐藥不禁熬,換別的方子,還有可能熬一天也沒結束呢!
回到客棧的時候,洛九天正在幫老魔童施診,他著身體,身上插了不下一百根針。夏含清湊近一步,發現腦袋上還插了幾十根,整個腦袋跟刺猬似的。
“你這是治病呢,還是玩他呢?”半吊子夏含清都震驚了:“你純粹是看他腦袋上有多少穴位,就隨便扎的吧?”
洛九天瞥夏含清:“不要質疑我的專業。”
夏含清把藥罐子放到桌上:“喏,洛神醫,這是您要的專業藥,還溫熱呢!”
洛九天把藥罐子拿過去,掰開老魔童的嘴,一罐藥咕嘟咕嘟全部灌下去。
萬幸,這位還知道要吞咽,不然得被嗆死。
就是,藥罐子保溫效果太好,藥還挺燙的。當然,洛九天洛神醫認為,這樣不影響藥效。
水色和凌黛在天黑之前回到客棧,夏含清等著他們回來才下樓點菜,還特意吩咐把菜送到房里吃。結果,這二位表示,肚子吃的飽飽的,一點兒也不餓,甚至水色還隨手掏出一罐子鹵豬手,說是給夏含清帶的宮里特產,特別好吃。
夏含清很感動,并吃掉了全部的鹵豬手,然后很生氣:居然只帶了這么一點兒?
老魔童是不需要吃飯的,他頓頓有藥喝,洛九天認為,米面做成的主食給老魔童吃一些就行,其他有味道的菜就別給他吃了,免得影響藥性。
夏含清差點兒就信了。
她現在算是發現了,洛九天是真的小心眼。
給老魔童安排好飯,又用針暫時封閉了他的聽覺,安排凌黛看守,夏含清幾個人在另一個房間吃飯。主要是夏含清和洛九天吃,水色說,黛凌聽。
“我們把皇宮簡單繞了一下,皇宮可真大啊!”水色開始講自己在宮里的見聞。
“皇帝后宮,有上百個院子,上千個房間!不過,現在大多數都空著呢!院門緊閉,房門的鎖有些都上了銹,許多房間甚至年久失修,已經破舊不堪!我看到有個封閉的宮殿,里面的植物枝繁葉茂,有棵…”
“能不能說點兒活人的事情?”
夏含清打斷水色。
“咳咳。”
水色清清嗓子,開始說活人的事。
“皇宮的總體為正方形,占地面積十分廣闊,總共有四個大門,八個偏門,此外還有很多隱秘的小門,自然,只是對外隱秘。我覺得,或許也不是那么隱秘。皇宮正門太平門與外朝的天乾宮、內廷的地坤宮在同一條線上,是…”
“啪!”
夏含清拍桌子:“說活人的事,活人,活人!”
“我不得先說清楚活人走的路、住的屋…”水色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看到夏含清手里的筷子碎成了粉粉。
粉粉。
再不說出夏含清想聽的內容,他可能要變成粉粉。
“我見到皇后了,她確實是洛云天!”
這一句,就讓夏含清消除了先前的怒氣。
這么長時間過去,在各種線索的支持下,他們已經百分之百確定,宮里的人就是洛云天,但是,不親眼看到,終歸是不放心,而今,終于能安心。
“她的頭發確實是長出來的,不是假發,嘿,真神奇。”水色似乎又有跑題的趨勢,夏含清忍,洛九天丟眼刀,水色立馬轉回來。
“皇帝對皇后真心好。”
“用兩條魘獸的小命發誓,皇后肚子里的崽,絕對是地球帶過來的原裝版本,和皇帝沒有一點兒關系!可是,皇帝對這小子居然沒有抵觸情緒,凌黛趁著皇帝小憩的時間引皇帝入夢,考察他對皇后肚里小崽的態度,最后發現,這世上真的有愛屋及烏這種感情,因為喜歡皇后,就連她肚子里的、別人的娃娃,都能視如己出。說實話,這種男人,挺好。都是魘獸測出來的,夢里的東西,不摻假。”
水色這句話說完,夏含清和洛九天心中安定。
黛凌舉爪子:“狗才論條數,我們魘獸…”
“倒是皇后,她對皇帝雖然心存感激,但也為自身和孩子而擔憂,缺少安全感,現階段,只能說是別無選擇的湊合吧…”水色壓根沒給黛凌說話的機會,強行打斷,洛九天和夏含清也不關注魘獸計數的單位。
知道洛云天目前的狀態,夏含清和洛九天又重新陷入迷茫之中。
別無選擇的湊合…
如果是這種心態,他們怎么能放心留下洛云天?
以后,要怎么辦?
總歸,還是要進宮見一次洛云天。
但在進宮之前,或許可以先治好老魔童。
假如,能讓老魔童交出穿越空間的方法,到時候,是否和洛云天提及回地球的事,也有個依據。不然,若是洛云天想要回地球,他們卻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會給洛云天造成極大的情緒波動,她畢竟是個孕婦。
治好老魔童,這事情有點兒麻煩。
洛九天根本查不出老魔童的腦袋是被什么傷得,只能做出“穿越過程中意外受傷”這種判斷——根據龍淵城群眾提供的線索,可以知道老魔童的腦袋在龍淵城還經過二次傷害…
腿骨斷了,可以接上,傷得重了,也可以截肢保命,但腦袋出了問題,卻不是那么簡單。
人之所以為人,不僅僅因為人是活著的生物,更重要的是,獨特的思想。地球上,人類經過長久的進化,靈活的雙手和雙腳能讓人的活動能力優于絕大多數動物,但是,如果沒有大腦的指揮,一切根本就毫無用處。
魘獸這種生物很神奇,得天獨厚的優勢讓它們能夠學習人類的自然活動,甚至窺視人類的想法,但它們也參不透人類神奇的大腦。
好在,情況最壞也就這樣了,不是有那句話:死馬當作活馬醫!
針也扎了,藥也開了,先吃著看,反正吃不死人!
要么說神醫就是神醫呢,連著吃三天藥,總共九頓,到了第四天的中午,水色剛把藥熬好,夏含清和洛九天正準備進屋灌藥,安靜坐在床上玩魔方的老魔童忽然把手里東西往床上一扔:“我怎么在這里?我要回家?”
老魔童的語言能力并沒有喪失,只是,因為大腦受傷,他每次說出的話都很莫名其妙,大多數時候根本不說話。現在忽然冒出這么一句似乎很正常的話,屋里的水色,門口的夏含清和洛九天都很驚訝。
同時,也有些緊張。
老魔童的戰斗力,他們是有目共睹的。
盡管,這幾天老魔童一句被他們里里外外扒光好幾遍,連頭發都被推成了板寸,身上絕對不可能再藏著什么暗器或者毒藥,他們依然還是有些不放心。
當然,這句話看似正常,其實也沒那么正常。
一個小孩子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或許會脫口而出“我要回家”這種話,但是,一個成年人,一個…
年紀大到夏含清這幫子人手指腳趾全部加起來,連魘獸的前爪后蹄的指趾都算上,也湊不夠數的人,說出這句“我要回家”,額…
“我來我來。”黛凌膽大包天,跳到洛九天腦袋后面,對著老魔童開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它說話的時候,把自己種族特性發揮了十成十,帶有一定的引導性。如果不是老魔童的夢境實在太恐怖,它直接入夢去引導效果更佳。
“我是超越啊!”老魔童回答的理直氣壯。
黛凌搖搖頭:“不,你不是超越,你是老魔童。”
當然,它藏在老魔童后面,搖頭或者點頭,老魔童根本看不到。
“我是超越!”老魔童非要爭。
夏含清:“你個傻子,閉嘴!這家伙病的最嚴重的時候都記得自己是超越,你跟他爭這個干什么?問重點!”
黛凌秒慫,然后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老魔童盯著說話的人——洛九天,雙眼中帶著迷茫:“你是誰?”
洛九天的配音者:“我是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