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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義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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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志,您好,我是《文學月刊》的采編人員,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們單位是徽省文聯管的。

  請問能采訪一下你們廠的顧鏞同志么?我們從某些渠道知道了他的事跡,想確認報道一下。”

  蔡明霞非常禮貌地站在錢塘制氧機廠的保衛科辦公室門口,跟吳俊法交涉。

  她就是蕭牛派來的女記者,趕了一天的路才到的錢塘。

  因為工作證的關系,普通的傳達室大爺沒敢攔她。但也知道廠子里目前正在承擔秘密項目,不能隨便采訪,于是就讓保衛科來接待。

  不過,雖然暫時還沒采訪到正主,錢塘方面的接待還是挺禮貌的,不僅有茶有飲料,還招待蔡明霞先去食堂吃點便飯,也沒要她票證。

  77年底,這種接待規格已經不錯了,是效益好的國企才招待得起的。

  吳俊法當然知道顧科長眼下不是輕易能見的,便為難地說:“顧科長正在承擔國家機密科研任務,恐怕不能見你。”

  蔡明霞想了想:“那,能見一見他兒子顧驁么?這話問起來可能有些荒唐,我想知道,小顧同志是不是也在你們廠的科研任務中發揮了作用?”

  吳俊法臉色一變:“怎么?是小顧在外面泄露了國家機密?”

  蔡明霞連忙擺手:“那倒沒有,他只是在文章里寫了一些科研公關的普遍心得,沒有涉密。”

  吳俊法這才琢磨過來味道,他估計顧驁肯定是投稿了什么東西,所以被人找上門來了。

  “那我請示一下。”吳俊法讓女記者等一會兒,自己跑去請示領導。

  不一會兒之后,他就帶來了準信:“采訪先進事跡,我們是歡迎的。反正他也不是我們單位的人。不過,我要在旁邊旁聽,技術細節不能談。”

  蔡明霞連忙答應:“沒問題。”

  幾分鐘后,廠辦的一間接待室里,顧驁就被吳俊法親自帶了過來。

  蔡明霞再次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后壓低聲音問道:“小顧同志,我們先確認一下:本廠技術科科長顧鏞同志,是你的父親。你本人則是初中畢業后插隊當了知青,并且是今年高考的應屆生——這些信息沒錯吧?”

  “沒錯,你有什么具體要問的么。難道,是跟我的考試文章有關?我想,我在文章里并沒有泄露任何國家機密,寫進去的都是能夠公開的信息。”顧驁回答得很坦蕩。

  水晶特殊容器,是這年4月份就初步試制好的。紀念堂隨后就在5月24日落成、9月9日開放。

  所以如果一家企業宣傳自己為其中的某些東西提供了技術支持,只要屬實,都是可以說的,這是合法公開信息。不能說的是技術細節。

  看顧驁回答得這么理直氣壯,蔡明霞觀察了一下他的眼神,發現非常坦蕩,也就多信了幾分。

  她繼續問道:“那么我能問問,你們服務的這項技術,已經到了取得決定性突破進展的程度了么?”

  “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有些論證在前置技術攻克之前,是無用武之地的…”顧驁措辭謹慎地慢慢解釋。

  不過蔡明霞卻以為發現了什么,連忙打斷道:“那我能理解為沒有突破關鍵技術么?”

  顧驁笑了。

  “同志,請不要斷章取義,慢慢聽我說完。確切的說,是我考試寫那篇文章的時候,還沒有徹底驗證。但是我回來之后這幾天,因為準備工作都完成了,一切都如我所預料的——

  目前我們已經完成了最關鍵的氦氖分離和另外兩項雜質分離。不信你可以看廠辦正式歸檔的技術攻關會議記要。”

  蔡明霞不可置信地求看了一些可以公開的結論性資料,心下駭然。

  紀要上,對于顧驁的貢獻,寫得非常詳細,而且來龍去脈都有。不是那種想冒功就能冒的。

  “可是…這…你不是一個中學生么?小顧同志,您能說說,您是怎么憑借一個中學生的物理化學水平,就解決這種困擾了國內本領域最前沿國企多年的問題的呢。”蔡明霞已經覺得理解不能了。

  顧驁示意對方把情緒緩一緩。

  他知道,這種時候要讓人信服,必須講一個故事性容易理解和接受的解釋。

  “蔡記者,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資本注意國家,知不知道法德日這些發達國家,都是有成文的專利法、和專利審查指南的。”

  蔡明霞勉強地點點頭:“我知道有專利這個概念,但是不太懂法律。”

  “沒關系,知道概念就好,剩下的我教你。”顧驁也不謙虛,當場洋洋灑灑地指點江山,

  “在成文法國家,專利審查指南里,幾乎都有一條:判定一項新技術是否具有創造性,應當看與現有技術相比,是否具有‘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和‘顯著的進步’。

  而判定‘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和‘顯著的進步’時,不應當考慮這項突破的取得過程是否艱辛。只要克服了本領域技術人員因公知常識而導致的技術偏見,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技術效果,那就都屬于有創造性。”

  蔡明霞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快不夠用了,簡直就是在被碾壓。

  她艱難地組織著措辭:“你…你的意思是說,科學研究取得的成果大小,和過程是否艱辛、是否難以想到,并沒有關系?有時候就是靠靈光一閃的天賦,就能做出別人埋頭苦干也攻克不了的事情?”

  旁邊的吳俊法比她還要二臉懵逼,聽過了蔡明霞的“翻譯”,已經要給她豎大拇指了。

  顧驁點點頭:“差不多可以這么理解吧,我父親是技術科科長,所以我從小對制冷物理和物質分離想得比較多,見多識廣。有時候,通過一些創新的思維模式,就能妙手偶得。”

  “那能不能舉個具體例子呢?”蔡明霞津津有味地追問。

  “技術細節不能說…我給你舉個類比的吧。”顧驁想了想,又打量了一下蔡明霞,風趣地問,“蔡同志,看你也有…30了?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我拿奶娃的例子說事兒,你能理解吧。”

  “你…”蔡明霞幾乎要斥責顧驁耍流氓,但考慮到對方的年紀,知道他純粹是從便于理解的角度才這么問的,也就忍了,“我兒子都三歲了,你隨便舉,我能理解!”

  顧驁便開始設問:“那好,蔡同志,如果今天我問你,你要把冰箱里的隔夜母乳溫到剛好38度,喂給嬰兒。但嬰兒不會說話,不會喊燙。你能在奶瓶上進行什么科技改良,實現這個目的呢?”

  “我家沒有冰箱,你說的是資本注意國家吧。”蔡明霞有些不著調。

  顧驁無語:“我說了是假設!”

  蔡明霞想了想:“那…給奶瓶里裝個溫度計?這個答案對么?”

  顧驁擺擺手:“技術設計,沒有絕對的對錯,只要能實現目的,后面比的就是成本和便捷。但是,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一個額外條件:

  美國杜邦化學,今年剛剛發明了一種在36到39攝氏度之間,顏色為粉紅色、溫度超過后就會變白失色、溫度過低則會變成大紅色的塑料。然后,我再問你剛才這個問題,你會怎么解決?”

  蔡明霞明顯不是理科生,缺乏基本的邏輯推理:“我…我不知道。”

  顧驁唯有拍額:“當然是拿這種塑料來做奶瓶圈了!”

  蔡明霞一愣:“呃…對哦!哇,小顧同志你好聰明。”

  顧驁已經無語了:“我不能說的技術機密,其實原理跟這個差不多——我們廠并沒有發明什么新材料。本工程用到的材料,都是外國人已經實驗出來的。但正如杜邦公司剛剛不小心造出一種36到39度變色的塑料時,也不知道這種塑料最適合干嘛。

  發明了那種物質分離材料的外國公司,一開始也沒想到可以拿來制氦。說到底,我用的就是克服本領域技術人員的固有技術偏見,把一種現有的東西當成另一種東西使,是使用方法層面的創新——

  在資本注意國家,方法也是可以申請專利的。科研不僅是苦戰,更是解放思想,突破固有技術偏見。這些話,我在我的作文里已經寫過了。

  我并不是想邀功,只是希望我的經驗能夠給同行借鑒與啟發,讓大家共同進步,能少走一點彎路,少浪費一點國家科研資源,那也是好的。畢竟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至于這些話是否適合由我這種毫無資歷的人來說,說了之后會不會對我個人的前途造成什么損失,我當時沒有多想,也沒有辦法…”

  蔡明霞聽到這兒,記者的職業習慣告訴她:這里有值得深挖的點。

  于是她連忙打斷:“那如果歷史可以假設,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呢?如果你在高考之前,就能預料到這么寫有可能導致你個人前途出現波折呢?你還會這么寫嗎?”

  很尖銳的問題。

  顧驁是見識過后世的震驚部小編的,對記者挖坑的免疫力自然超強。

  他不想讓自己的回答顯得太假,于是問一旁的吳俊法借了一根健牌煙,還要了跟火柴,劃著了之后,猛吸了一口。

  這才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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