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了鐘傅,趙佶心情大好,恰又到了飯點,于是就留武好古在崇政殿中一起用膳了。
這種陪皇帝吃飯的榮譽,對別的大臣來說真可以榮幸上一輩子,可對武好古而言,卻和去朋友家撮一頓沒多大區別。
說起來趙佶對武好古真是沒有什么好說的,是真把他當朋友的。沖著這個關系,武好古也不能對趙佶見死不救啊,那樣還是人嗎?
所以他說什么都得走這一趟火坑,替趙佶練出一支可以保命的新模范軍。
歷史上的開封禁軍可實在太坑了,別說保衛開封府了,就連護著趙佶、趙恒逃命都有點懸。
在用膳的時候,武好古又開始和趙佶商量軍機房主事以及模范新軍監軍御史的人選了。
“陛下,樞密院十二房的主事向由正六品或從六品的官員擔當。”武好古啜飲了一口雞湯,斟酌著說,“這個職位非同小可,必須由文武雙全的官員擔當。”
趙佶抿了一口酒仙行推出的低度葡萄酒,點點頭說:“大郎,你推薦個人選吧。”
他的意思是讓武好古推薦個黨羽——武好古孤家寡人是很難掌握樞密院的,總得有幾個心腹才好辦事。
“臣推薦張叔夜。”武好古道,“張叔夜雖然是文資,但是久歷戰陣,精通兵略,足以執掌軍機房。”
“可是張叔夜并沒有帶過新軍啊。”趙佶還有些遲疑,“他能弄清新軍該怎么打仗嗎?”
“陛下,如今新軍才有多少?天下兵制還是以舊軍為主。”武好古道,“軍機房中的檢祥官、計議官和機宜,肯定以右榜進士為主。他們是不懂舊式軍制的,也沒有真正的帶兵經驗。如果軍機房的主事再沒有帶過舊軍,只怕會在整軍的問題上倉促冒進。”
“也有道理。”趙佶點點頭,“大郎,你這應該算是老成持重吧?”
“陛下過獎了。”
趙佶笑了笑:“現在模范新軍都指揮使和樞密院軍機房主事都有了,模范新軍的軍機主事該是王稟去做了。還差一個模范新軍的監軍御史…大郎,你可有人選嗎?”
武好古笑道:“這事兒臣不方便說。
“但說無妨。”
“那臣倒是要個想法。”
“說說吧。”
武好古道:“御史臺的人,臣是不熟悉的,具體的人選臣提不出來。不過臣想著,自己這些日子行事多有荒謬偏頗,應該沒少被御史彈劾吧?”
“哈哈,也還好吧。”趙佶大聲笑著。武好古身上背的彈章怎么都有好幾石重了,不僅御史彈劾他,還有不少官員也上了彈章參他。如果換個官家,武好古的性命多半都不保了。
“所以臣就想,不如讓彈劾臣最多的那名御史去當模范新軍的監軍御史吧。”
趙佶一愣,看著武好古,“大郎,你倒是心大啊,就不怕這個監軍御史把模范新軍搞砸了?”
武好古笑道:“他如果搞砸了陛下的新軍,陛下自然會罰他,然后再派別的更加稱職的監軍御史上任。如果他好好干,他就會理解臣這些年的所為了。”
趙佶點點頭,“好吧,就讓這個彈劾你最多的御史去監模范新軍。”
他頓了頓,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大郎,朕知道你想當這個知樞密院事是一心為公。不過你畢竟是個武官,而且年紀又輕,還不到30歲,朝中的老臣們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擾。”
武好古笑道:“臣可以先回界河去等著。”
趙佶明白武好古的意思,練兵和樞密院改革都不是小事兒,蔡京貴為宰相都沒有成功。如果武好古沒有一定的權位,事情根本不會成功。
可是兩府的文官大員可沒那么好說話,特別是左相蘇轍很可能會動用門下省的封駁權進行阻擋…就算免了蘇轍的相位,恐怕還會有別的文官宰執重臣挺身而出。
有權封駁王命的大臣可不是一個兩個,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和給事中可以封還詞頭,門下省的通進銀臺司也可以進行封駁。宰執大臣也可以用二府聚議的方式拿出宰輔一致的反對意見。
這事兒,想想都讓人頭疼啊。
宋代歷來就有“百官集議”制度,不過這樣的集議人數眾多,七嘴八舌的也商量不出什么。真正在宋代中樞議政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其實是宰輔之間的小規模集體聚議。
宰輔聚議分成兩種,一是東西兩府分別聚議,這是每日不間斷舉行的;二是兩府合并聚議,一般是一月一聚,在東府的都堂議事。
今天又到了兩府例行合議的日子,主持聚議的則是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蘇轍。
崇政殿問對之后,宰輔們就齊聚東府,共議如今朝中最讓人頭疼的話題——怎么擋住武好古出任知樞密院事!
“難道再過一陣子,武崇道就要成為兩府聚議中的一員了嗎?”蘇轍高坐于中廳正位,拿起一碗茶湯啜飲一口,又道:“本朝已經很久沒有武人出掌西府了吧?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張商英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陛下心意已決,要重用武崇道練兵和改革樞府。我等宰輔,也不可能一直頂下去吧?”
這些天來,兩府的重臣們已經不知道在私底下商量過多少回了。當然都是一致反對的,有幾位中書舍人、給事中和翰林學士都表示愿意出頭封還詞頭——這可是大大揚名的事情!哪怕暫時被皇帝踢出朝廷,將來也會成為清流領袖,問題是一味阻擋也不是個辦法。
已經請郡,但是并沒有被趙佶批準(一般都要客氣上幾回的)張康國嘆了口氣:“蘇相公,現在的問題不是怎么擋住武崇道,而是知樞密院事要怎么當下去?”
蘇轍看了張康國一眼,“怎么回事?”
張康國搖搖頭道:“如今天下的兵制已經大亂了,在禁軍、廂軍、番軍、弓箭手和保甲之外,又多了騎士、猛士、府兵三類,而且還有朔方軍、靈州軍、河西軍和武好古界河軍四支不在國家法度之中的新軍。
另外,開封府還有速成武學堂,界河又有一個騎士學院。都是教養武人的學堂!而且還開了勞什子右榜進士,又選出一批精通實證之學的武官…對了,蔡相公走之前還提了個建府軍,撤禁軍和設立監軍御史的辦法。
樞密院都不知道要怎么應付了?”
“不知道怎么應付也不能把樞密院給武崇道啊!”
補了親家李格非的缺的趙挺之開口數落張康國道:“樞臣可不是三衙管軍!是兩府宰執,向來是文臣出任的。武好古一介武夫,還那么年輕,怎么可以出任樞臣?”
“正夫,”張康國看著趙挺之,“要不你來做樞臣?今日兩府合議,一起舉薦你去做樞臣,想來天子也不會拒絕的。”
“對啊!”蘇轍也眼前一亮,看著趙挺之道,“正夫,朝中誰不知道官家看重于你?如今也只有你出面去頂樞府的缺…最多給武好古一個承旨。”
“他怎么肯當承旨?”趙挺之搖著腦袋。
中書侍郎鄧洵武插話道:“最多再給他一個軍機房主事。”
“樞密院都承旨兼軍機房主事?”蘇轍皺著眉頭,“他肯答應?”
“不可能。”張商英道,“他要答應了,那就什么事兒都干不成,只能等著被御史彈劾下臺。”
“是啊,”張康國道,“與其這樣,他還老老實實在界河瞇著算了。”
“可是他肯瞇著,官家也不會答應啊!”
“不如這樣吧,”尚書左臣何執中忽然言道,“讓他去統管三衙吧。本朝祖制是三衙管統軍、訓練,樞密院管調兵。現在官家要練新軍,應該是三衙管的事情。”
“三衙管軍?”蘇轍搖搖頭,“早就有名無實了,武崇道又不傻,怎么肯接那個爛攤子?”
“相公,”何執中看著蘇轍,“您可是武崇道的長輩,就不能勸勸他?別的事兒都好說,只是這樞密院實在不能讓給他。
要不然,我等宰輔就該被清流物議罵成奸佞了。”
張商英也立即附和道:“是啊,子由兄,現在一邊是官家要練兵,一邊是武崇道要實權,一邊又是天下清流將實學派視為仇寇…我們這些宰執真的三面受氣。再這樣,干脆一起請郡吧!”
“對,對!干脆一起請郡!”
“干不了啦!蘇相公,要不您得去和武崇道說說,大家留點臺階吧。”
蘇轍眉頭大皺,那個為難啊!
“咱們自己就不能幫官家練兵?”蘇轍問。
張康國和同知樞密院的劉逵還有林攄都一起搖頭,現在的樞密院都不知道怎么辦了。下面是一團亂麻,蔡京那廝又獻了個狗屁整軍方案,可是看著一回事兒,要執行起來誰都沒有方向。
另外,還有200個授了武官階的右榜進士也不知道往哪兒塞?
那么一大坨事情,真是難為死樞密院上下了。
蘇轍嘆了一聲,咬咬牙:“也罷!那咱們就議定上奏,保武大郎一個都軍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