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瓊林宮旁邊,辟雍學宮的大校場上,今兒已經亂成了一團了。和尋常的大宋官學私學校不同,云臺式的學宮都有一個巨大的操場,用來讓生員們出晨操和進行室外課程。而晨操一般是隊列加上一套活動筋骨的拳操或是劍操,是整個學宮的生員和老師聚集在一起做的。
在以往,辟雍學宮的晨操都是軍學(同時也是體育)科的幾個教授負責的。不過在蔡卞趕走了辟雍學宮中所有的云臺系老師后,晨操就變成了放羊,也沒有老師領操,學生也不是必須出席。包括蔡卞在內,所有的辟雍學宮的學官們都不會把耍拳舞劍和隊列演練當成學問的,忽視、輕視自然也在情理之內。
只是官僚主義的拖沓作風,讓蔡卞并沒有馬上取消這個讓全學宮的生員有機會聚集的晨操。
不過在學宮改組,云臺系的老師們都收拾包袱走人以后,辟雍學宮的晨操也就成了放羊,生員們愛來不來的,也沒什么人問了。也就是“畢業班”的二百多上舍生們稍微自覺一點,還維持著三年來養成的習慣,會按時出操訓練,不過也沒有以往那么嚴整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一大清早,上舍、內舍、外舍,甚至還有預備舍(就是預科生)的生員,都呼啦啦的聚集到了學宮的大校場上。操場上的幾塊大告示牌上,這時也貼出了《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的全文。很快就把辟雍學宮的生員們都吸引過去,聚集在告示牌前議論紛紛起來了。
“這是什么狗屁文章?怎么就不開右榜了?”
“這是今科舉人們公車上書的全文啊!現在借住在青城學宮的舉人正在到處拉人來署名,要湊出5000個舉人一起聯名啊!”
“公車上書?這是何必呢?他們考左榜,我們考右榜,井水不犯河水…”
“你沒看文章上怎么寫的嗎?我們是學雜學的巨商大工之徒!他們是和趙家共天下的士大夫!”
“瞎說,我家是開國元勛,我家老祖趙韓王,怎么就是巨商大工之徒了?”
“是啊,我唐家從唐朝開始就代代為官…”
“唐十四,唐家老店不是你家的嗎?”
“潘五,你家還有潘樓和潘家金銀絹帛交引行呢!”
“行了,行了,咱們自己吵什么吵?巨商大工怎么啦?考左榜進士的就沒有巨商大工了?元符三年禮部試第一的紀憶之家里還是海商巨富呢!”
“咚咚咚咚…”
這個時候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忽然響了起來,大校場上的生員們都是一愣,然后下意識的都往各自班隊所在的位置跑去了——擂鼓聚兵,擂鼓集結!這是過去三年間辟雍學宮生員們每天早上出操時候的信號。
各自就位之后,生員們才想起來現在辟雍學宮早就變天了,再沒有逼著大家伙出早操的教授了,只有一群不知所謂的老學究,連課本都看不懂,每天就知道尸位素餐的混日子。已經在籌備右榜考試的上舍生也無所謂了,他們的學業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可是內舍和外舍生們就慘了,根本學不到東西,每天只能自己看課本自學了…
大家將目光投向了擺在校場北側的一座木頭搭建的高臺,那是每天晨操時指揮教授站立的地方。幾個穿著黑色襕衫(生員們的服裝),帶著士子巾,手里攥著長劍的青年正站在上面。
他們并不是教授,而是上舍的幾個學生領袖。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面如白玉,五官英挺,站在那里就顯出了幾分儒將風范。此人名叫苗傅,是西軍名將苗履之子,早就受了官身。但是苗履希望自己的兒子能中個進士,就送到開封府的辟雍學宮來讀書了。而且一讀還讀出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領袖!這一次的右榜進士那是穩穩可以拿下的。
如果讓那幫考左榜的書呆子用公車上書把右榜給禁了,他的三年苦讀不是白費了嗎?另外,苗傅是西軍將門的公子,當然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學到真本事。所以他并不想在拿到進士之后馬上去做官,更不想去勞什子速成武學浪費時間。他想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界河騎士學院!
所以在得到了“保送”界河騎士學院的承諾后,他就答應潘家將門的潘燁來組織這一場講理論道了…
“諸君!”苗傅大吼道,“我等在辟雍學宮的三年苦讀,很快就要因為一群迂腐舉子的上書而付諸東流了!
如果公車上書遂行,我等就再沒有右榜進士可以考了!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
馬上就有人大聲回答。
“不能!”
更多的人發出了怒吼。
辟雍學宮可不是那么好入的!能在這里讀書的,不是有個特別靠譜的爹,就是家里花了大錢走了門路。而且能拼爹走門子進入的只是預舍,能入外舍,再一步步讀到上舍的,都是下了苦功的。現在眼看就要金榜題名了,卻有人要用公車上書封殺,怎不叫人惱火?
“我們該怎么辦?”苗傅大聲發問。
“論道!”有人一邊大喊,一邊舉起了長劍——這可不是禮儀之劍,而是真正的殺人利器,辟雍學宮的軍學課程里面就教擊劍,而且是軍中實戰的劍術!
“論道!論道!論道…”
大校場中的一千多生員(包括預舍),全都沸騰起來了。長劍在手,真理在心,還怕和天下舉子論道嗎?
苗傅鏘踉一聲拔出了自己的長劍,想東南方向一指:“論道!敵在青城宮!”
“論道!敵在青城宮!”
“出發!敵在青城宮!”
同一時刻,梨花別院大門外,二百多名云臺學宮的生員,也已經集結完畢。帶領他們的章之鳳,也拔出長劍,指向東南。
為了這一次的科舉大比,云臺學宮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二百多名第一流的生員,其中不少人還是學宮加專科的“學歷”,可以穩拿下右榜進士的——雖然武好古并不愿意讓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才去當進士,為朝廷所用。但是這場考試關系到“升學率”啊!
云臺學宮必須拿下至少100個右榜進士!有了這樣的“升學率”,武好古才能去擴招一批“財子”。要不然云臺學宮的開支越來越大,早晚會讓武好古承受不了的。
當然了,對于教育的投資是不會付諸流水的。云臺學宮最終會變成帶動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前進的發動機。
不過那不是短期內可以看見成效的,得等上很長一段時間。而在云臺學生在各行各業嶄露頭角之前,進士文憑就是云臺學宮最大的倚仗。
所以武好古是絕不能在右榜進士科的問題上向蔡京讓步的!
而蔡京同樣知道右榜進士科對于實證學派的意義,所以也猜到這批云臺學宮的生員不會老老實實等著被剝奪前程。
因此他除了讓蔡卞牢牢控制辟雍學宮之外,還給權發遣開封府李孝壽下達了指示,讓他派出大批軍巡院的鋪兵,嚴密監控梨花別院。
梨花別院內的異動,早就被人通報給了李孝壽。與此同時,在梨花別院附近指揮鋪兵行動的開封府左軍巡院判官還命令鋪兵在梨花別院所在的巷子外,拉出了一條封鎖線。
所以章之鳳帶領的200多生員已經沒有辦法用長劍去講道理了。好在,右榜進士科要考騎士和夾槍沖鋒。所以聚集在梨花別院的絕大部分云臺生員們還帶著自己的戰馬、盾牌和長槍,而且他們還練習過騎馬集團沖鋒的本事…
“顯謨,下官派去監視梨花別院的鋪兵回報,已經有好幾百士子集結起來了…”
“顯謨,軍巡院主管的是風火、爭斗、盜賊與刑獄審訊事,舉子論道咱們管不了啊!”
開封府左右軍巡院的軍巡使和軍巡判官這個時候都到了公廳,一個個愁眉苦臉,束手無策。
李孝壽冷哼了一聲:“什么舉子?不過是一群商人徒罷了!派去的鋪兵有多少?帶沒帶器械?”
“派去了300人,都有棍棒刀槍,只是…”
“只是什么?”李孝壽臉色陰沉,“蔡相公已經下了鈞命,我等只管照辦!再去點齊300人,隨本官一起去看看。”
“喏!”
李孝壽也是個酷吏,在王安石變法的時候做過呂嘉問的幫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蔡京提攜,他恐怕要一輩子蹉跎了。所以這個時候,他也就顧不得太多,只管跟著蔡京一條道走到黑吧。
不過他也不太擔心會在這事兒上栽個大跟頭,畢竟天下讀書人都站在他背后,連蘇轍都支持蔡京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把那幫來考右榜的云臺學宮生員堵在梨花別院里面,只要等到公車上書實行了,官家就會在群臣一致的要求下取消右榜進士科,到時候他們就不是舉子了。
還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