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紀,你是說那幫考左榜的書呆子在鬧公車上書的事兒?”
章之鳳自己本來也是一個要考左榜的書呆子——他是在秀州考的鎖廳試,然后向武好文請了長假來開封府考試的。不過他并沒有高中的把握,畢竟他不是苦讀五經出身的舉子,而是個律學方面的專才。如果要比訴訟的本事,別說那幫舉子,就是刑部和大理寺里面正兒八經的官人,也沒有一個能相比的。
當然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積年老吏都是很厲害的,章之鳳的律學老師就是幾個退休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吏員以及開封府的大狀師。
“對啊!”李綱撓撓腦袋,他這個“理科男”也不是一點不懂官場的事情,他爸爸李夔可是新黨的大員。黨爭的事情,他從小就耳聞目睹知道不少了。
而“公車上書”和“伏闕上書”絕對是黨爭中的殺手锏了,是最強嘴炮!比御史的風聞言事還要厲害!風聞言事可以不講證據,但還是要講道理,講對錯的。如果官家要處罰,也是下御史臺詔獄,到了詔獄就要講證據了。可是“公車上書”和“伏闕上書”連對錯都不講了,因為四方舉子和太學生代表的是天下士子!
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士大夫們的公論,再荒唐也是對的!
“子良,怎么辦呢?”李綱急急地問。
他是真沒主意了。別看他是什么主持教授,其實才22歲,過了年才23。可不是后來主持抗金時候四十多歲的李綱。
“和他們打!”
被李綱喚作王子才的少年揮著拳頭,“咱們此間有500兒郎,辟雍學宮還有1000人,還愁打不過幾千書呆子?”
他的辦法倒是不錯,直接來個全武行!
“王彥!”李綱怒吼了一聲,“此間不是界河商市,也不是河北,是天子腳下…”
“等等,”章之鳳忽然插話道,“這位王子才說的對,咱們和他們打!”
“子良,你…”李綱頓時無語,傻愣愣看著章之鳳。
章之鳳一拍手道:“伯紀,他們是舉子,我們就不是舉子了?官家都說了,左右榜一視同仁。既然一視同仁,你覺得開封府敢拿咱們怎么著?就算權發遣開封府事為了蔡京不打算做官了,開封府下面的軍巡衙役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和太學生動手?太學生是無官御史啊!大宋開國到現在,這種事情從沒有發生過。”
在天子腳下,太學生和進京趕考的舉人打群架!還動了寶劍!這樣的事,大概也是大宋開國到現在從來都沒發生過的吧?
“還有御史臺呢!”李綱道。
名叫王彥的少年大笑道:“就御史臺卒能逮住咱們?咱們手里的劍是假的?”
章之鳳點點頭,笑道:“御史臺卒抓人可沒有敢反抗的,真要亮了寶劍,嚇都嚇死了。”
“可是,可是公然和御史臺卒斗狠,這個不好吧?”
章之鳳一笑:“不會的,他們不敢來的。御史臺卒也都是人精,沒有那么笨。”
說的也是!李綱心想:那群御史臺卒什么時候見過拿著寶劍的犯官?而且還是一千多人!嚇都嚇死了,還抓個屁?
李綱想了想,道:“那就只有用禁軍了。”
章之鳳搖搖頭,笑道:“讓一群粗鄙武夫來揍士大夫?官家就算提出,蔡京和蘇相公也會反對的。”
“也是,士大夫的尊嚴可不能掃地…”李綱問,“難道就沒辦法了?”
“辦法當然有,”章之鳳道,“就是讓天子下詔和解。
如果天子下了和解詔,那么公車上書的事情就黃了。”
也是啊,天子都讓你們和解了,你們怎么能繼續上書控告對方?這不是抗旨不遵嗎?
李綱點點頭,“得有人去聯絡辟雍學宮的生員,你們誰有門路?”
“伯紀,這事兒交給某吧!”說話的是潘孝庵的一個侄子,十八九歲的年紀,也練得虎背熊腰,名叫潘燁,是云臺學宮和騎士學院的學生。“某是汴梁子,又是老禁軍,在辟雍學宮里面就有某的本家。”
“也好,小心一點,莫讓蔡京的人抓了。”
潘燁一笑:“他們敢?某可是有官身的,某的堂兄是官家的妹夫,十一叔還是官家的心腹,眼看就是三衙管軍了。”
李綱點頭,“好好,快去聯絡!”
潘燁拱拱手便去了,不過并沒有去距離梨花別院并不遠的辟雍學宮,而是去了開封府城南,汴河之畔的惜惜樓…原來他也是界河暗堂的成員。是武好古親自請他加入的,就是為了讓他在進京趕考的云臺系學生中發揮作用。
另外,那個喊打喊殺的王彥,其實也是暗堂的成員,執行的同樣也是林沖布置的任務。
在距離梨花別院不遠的蔡府,左仆射蔡京正在聽取鐘傅的匯報。
“相公,報名要讀速成武學的官人還不少。”鐘傅道,“不過并沒有和下官一邊大的官,都是些開封禁軍的小使臣。”
蔡京啜了口茶湯,笑了笑:“這幫汴梁子最會鉆營,上了戰場就不一定能戰了。”
“相公所言極是。”鐘傅頓了頓,道,“還有不少御龍猛士直出身的小使臣,倒是個個精壯,就是識不得幾個文字。”
“呵呵,不識字更好。”蔡京笑了笑,“若是和武好古一樣,那才不好辦。”
“說的也是,”鐘傅笑道,“下官帶兵多年,也覺得還是不識字的粗鄙武夫好撥弄一些,叫他們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不知武好古搞什么名堂,居然喜歡讀書的武人。”
武人粗鄙不識書的印象就是從宋朝開始流行的,之前的朝代許多世家武將,文化可不比書生差。
不識字的武官聽話是比較聽話,但是卻不好指揮,復雜一點的戰術他們就很難貫徹。云臺兵學所追求的以“戰術制勝”的作戰思路,不僅需要軍官們識字,而且還要軍官們擁有一定的數學知識。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六藝書院念六年,云臺學宮念三年,騎士學院年兩年(包括半年部隊實習),前前后后十一年軍事化的教育。這樣出來的軍官,那素質根本是自學成才的文盲不能比的。
不過蔡京是不會喜歡那么高素質的軍官的,讀書人掛在嘴邊的也不過是“十年寒窗”,人家軍官不包括蒙學就十一年寒窗,哦,不是寒窗,而是昂貴的精英軍事教育。所學習的課程比文官們學的經術加史書復雜了至少十倍!
在這樣的軍官們看來,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就是一群半文盲。知識分子軍官會服從半文盲的指揮?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大宋的軍官要都這樣,還不鬧革命推翻士大夫專政?
鐘傅又道:“對了,昨天還來了一個營的朔方府兵,分別由一隊長槍,一隊刀盾和一隊弓箭手組成,帶隊的幾個軍官就是原來的猛士。”
調集一個營的朔方府兵隸屬速成武學堂是陳劍的建議,理由是讓學堂里面的軍官們看看新軍是啥模樣的。
這個要求很快被蔡京報告給了趙佶,趙佶也沒在意就批準了——橫豎一個營,區區500人而已,開封府這邊的房奴猛士可有三千多人呢!
“怎么樣?”蔡京問,“嚴整否?”
“嚴整!”鐘傅眉飛色舞道,“太嚴整了!特別是那100鐵甲長槍兵如墻而進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蔡京不明白,“這樣就能百戰百勝了?”
“不能,”鐘傅道,“一上來就用槍墻推進是不行的,必須先用弓箭和騎兵擾亂敵方的陣型。然后再發動長槍突擊…如果能把御前騎士集中起來,還可以用甲騎迂回敵后,和長槍兵前后夾擊敵人。”
鐘傅說的辦法在《戰術論》上都有,不過要執行就不容易了。甲騎迂回就是個多兵種配合的戰術行動,否則光是甲騎會被敵人的輕騎擾亂的。而長槍兵也不能傻乎乎站著不動,同樣要在戰場上進行沖擊和轉動,吸引敵方轉向。
總之這是一整套非常復雜的多兵種,多部隊的協同行動。而且這套戰術只是《戰術論》中所論述的多個陣戰戰術之一。
“哦。”蔡京只是點頭,他完全沒有覺得這個戰法高明在那里?
“弱翁,”蔡京想了想,又道,“你雖然是速成武學的生員,但是論起官階,卻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在元度照看不及的時候,就多費些心思吧。另外,一定要多多提防那幾個云臺學宮出身的教授…如果他們有所異動,不必報我,立即著人將其拘拿!”
鐘傅聽到蔡京的命令卻是一愣,學生拘拿老師?
蔡京看著鐘傅的表情,笑道:“會叫元度給你一道軍令的,只要不入城,便沒有甚要緊的。”
蔡京、蔡卞兩兄弟也不是沒腦子的,當然不敢把速成武學擺在開封府城內。而是遠遠的擺在了陳留附近的一座廢棄寺廟里面,這樣既方便了蔡卞控制,又不至于讓趙佶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