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戰而得?”瓊林宮崇政殿中,大宋官家趙佶舉著酒杯,“難不成大郎想花錢買下興靈之地?”
武好古輕輕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中仙,“陛下圣明,一旦銀夏鹽宥及河套草原盡失,西賊的地盤只剩下興靈、甘涼、瓜沙之地,地蹙民貧而又手握百戰之強兵,東進自然無路,唯有向西開拓,盡得漢唐西域之地,再開一番局面。{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而西域之地,據臣所知,乃是近中土之地多沙漠,近波斯之地多大河名城,近弗林之地多草原。西賊如果想在西域開創局面,必然要抵近波斯,取西域富饒之地為家。而西域富饒之地距離興靈河西之地遠達數千里,西賊如何能兩頭兼顧?到時候咱們花個幾十萬上百萬就能買下興靈二州了,怎么都比發兵攻打要劃算啊。”
花費上百萬緡買下興靈之地在政治上也許不正確,不過卻符合拓展華夏文明生存空間的大戰略。
西夏雖然和大宋鏖戰多年,但是從文明歸屬而言,還是華夏的一員。而且當今的西夏國主乾順又在國中大興儒學,循的也是佛治心,儒治國的路線。
如果能讓西夏變成一個加強版的西遼——西夏現在可有兩三百萬人口幾十萬大軍,遠比歷史上西征的耶律大石強大——說不定可以在西域建立一個佛教加儒學的強大國家。
米友仁也道:“臣主持界河市舶司時就見過不少西域名城來的胡商,有的說是從唐代安西四鎮之一的碎葉而來,有的說是從喀喇汗國的都城八剌沙滾而來,有的說是從靠近波斯的西域第一大城撒馬爾干而來,還有人來自一個名叫拔汗那的巨大山谷(費爾干納)。這些地方都是山川秀美,土地富饒,城市繁榮,遠勝過興靈甘涼瓜沙之地。”
米友仁說得這些當然都是武好古教他的,不過也的確是市舶司招商務這些年苦心搜集來的情報再加上武好古的后世記憶綜合而出的。
趙佶卻只是搖頭:“西賊立國于興靈已經百年,怎么可能說遷移就遷移?而且西賊就算西遷,也未必會把興靈之地還給我大宋,也有可能給契丹。到時候如何奪取?”
他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不過也有點多余。因為現在已經是西歷的1104年了,距離阿骨打起兵反遼只有10年,距離打斷遼國脊梁的護步達崗戰役也只有11年了。
而西夏西遷又是個非常浩大的事件,沒有個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完成。到那時,契丹自己都是過河的泥菩薩,還會為了興靈之地和大宋撕破臉?
不過這種未卜先知的話,武好古是沒有辦法和趙佶說的。
趙佶笑著:“大郎,打仗畢竟不是做買賣,國家的土地也不是花幾個小錢就能買來的。要不然咱們還和西賊打恁多年做甚?”
“陛下圣明。”
知道趙佶頭腦發熱,武好古也就不再繼續勸說了——上官都是永無錯的,何況官家?
“陛下,”武好古還是要想法子把自己和童貫、高俅從可能發生的災難中解救出來,“但是臣覺得童貫、呂惠卿的建議也有道理,只有屯兵河間,設立朔方路以防備契丹,才能讓諸路大軍沒有后顧之憂。”
趙佶點點頭:“如今西賊已經破敗,唯有契丹才是心腹大患,不得不嚴加提防。
大郎,你看讓誰去主持朔方路為好?”
“此事當由陛下圣裁,”武好古絕不會直接推薦童貫,那樣會讓趙佶覺得武好古和童貫在結黨,“以臣觀之,當以威信素著、通曉兵事,又不會在朔方養成勢力者為佳。”
不能直接推童貫,但是卻可以照著童貫的條件劃出一個標準,讓趙佶自己上鉤。
童貫雖然是宦官,但是在湟州、鄯州之戰,以及現在正在半場休息的無定河之戰中都立了大功,威信已經樹立起來了,而且還顯示出了極高的軍事素質。
不過同樣的條件,在西北軍中也有不少人符合。但是那些人大多是西北地頭蛇,至少也是在西北多年,已經建立起盤根錯節的關系網的老軍事家。
讓他們去主持朔方路說不定會釀成藩鎮之禍!其實宋朝對于藩鎮并不是零容忍,譬如府州折家,播州楊家,鄯州趙家(仁多保忠現在叫趙保忠了),都是藩鎮。界河商市,儼然也是一個商業藩鎮了!
但是一州之地和銀、夏、宥、鹽、朔五州之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且朔方歷來都是精兵強將匯集之地,如果為了取興靈而建一個朔方鎮,趙佶寧愿不要興靈了…
所以一幫西軍將領和開封府出身的老軍事家王恩就自然被排除在外了。
另外,呂惠卿也給劃了一條線,就是武官出任制置使,文官出任營田群牧使——朔方路雖然不是藩鎮,但是軍鎮的性質還是很明顯的,如果讓一個不能帶兵的文官去主持,那是很容易耽誤事兒的。
再說了,趙佶手中又有幾個可以擔任一路制置使的知兵文臣?掰著手指頭數一數,不過就是呂惠卿、陶節夫和鐘傅。呂惠卿年老,陶節夫和鐘傅還要主持會攻興靈。所以他就是想派文官也沒人可派。
“那就只有童貫和高俅了…”趙佶自言自語道,“高俅稍顯年輕,資歷不足,看來還是童貫最為合適啊。”
“陛下圣明。”
武好古又恭維了趙佶一句,自己的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童貫得到了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使的差遣,也就意味著武好古、高俅和御前三直都能解套了。
因為童貫不能去朔方當個光桿司令啊,總要有部隊有將領,御前三直和高俅、武好古他都可以請調。
而且陶節夫也不會不給,畢竟功勞不能都讓他們占了,別人也得分潤一些啊。
趙佶夾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也不往嘴巴里面塞,而是思索著問:“契丹人會不會在河邊尋釁?如果契丹從燕京發兵,界河商市首當其沖吧?”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界河商市了!
契丹人說穿了也是一群強盜,而界河商市又是整個河北錢最多的地方。遼國大軍怎么可能放著界河商市不搶,直接南下開封府?
另外,界河商市還卡著黃河、界河和海運的咽喉上。不拿下界河,燕京就得斷糧!契丹大軍的后勤補給也會出問題。
所以對契丹而言,從河北南下,界河商市就是必取的。同樣的,如果契丹人的大軍連一個商市都打不動,那還想什么開封府?界河商市只有一群目光短淺,唯利是圖的商人。開封府里面可有天可汗趙佶的房奴大軍!
“契丹會在河北尋釁,”武好古說,“但不會從燕京發兵取界河商市。而且…他們也打不下界河商市!”
“打不下?”趙佶微微皺眉,“不就是一座商市嗎?”
“陛下,”米友仁插話道,“如今的界河商市早就是固若金湯的堅城了。環繞商市的城墻都是夯土包磚加上界河泥灰砌成,堅固非常。而且城中保甲完備,壯丁又多,儲備豐厚。而且界河水面往來的船只十艘里面有九艘是大宋的…其中的海船,都是可以用來水戰的。所以只要燒毀界河浮橋,契丹人在界河封凍之前,是沒有辦法過河的,更不可能沿著黃河南下。等到河水封凍,西北的戰事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界河商市居然變成一座擁有戰斗力的堡壘城市了!
趙佶也有點驚訝,這事兒…似乎不妥,不過也是好事兒。如果界河商市真的沒有一點抵抗之力,那才叫人頭疼呢。
“既然如此,”趙佶笑了起來,“不如就尋個機會把界河商市變成界州,大郎你就當知界州事吧,就是循相州之例也可。”
趙佶還是挺夠意思的,他是愿意讓武家世襲知界州事一職的——當然了,世襲的只是知州事,而不是將界州變成武家的藩鎮。
“陛下,不可啊!”武好古連連搖頭,露出了惶恐的表情,“界河商市名義上還是宋遼合辦的,遼國上下從中獲利頗豐,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若是變成了朝廷的州郡,只怕宋遼真的要大戰一場了。界河封凍之前是不怕的,可是河水一旦結冰,契丹鐵騎就會踏冰而來,單靠一道城墻,恐怕守不了多久的。而且臣又不會打仗,實在做不了知界州事。”
趙佶其實也是在試探設立界州的可能性。呂頤浩在密奏上把界河商市吹得都快上了天,什么戶口十萬,財帛億兆,年入可以達到百萬云云的。而且還卡著燕云十六州的咽喉!那么個好地方,趙佶當然想要收歸朝廷。
不過他也知道這事兒不容易,至少現在的河北兩路安撫經略使韓忠彥是不敢這么干的。不僅韓忠彥不敢,河北兩路以及諸州、軍的兵馬總管和鈐轄,肯定沒一個敢那么干。
界河商市遼人是有一半的,而且這地方還掐著燕云的咽喉,要是讓大宋一口吞了,契丹不拼命才怪!到時候幾十萬契丹鐵騎踩過來,誰受得了?
現在武好古也不敢......看來只能再問問蔡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