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一兩,五錢,一錢的銀票。
也大抵都是如此。
這一張張的紙票,有漢詩,有辭賦,有大明皇帝的寶相…什么都有,就唯獨,和真臘國,沒有絲毫的關系。
貨幣,是最基礎的工具,每一個人都需要它,每一個人,都可以為它而鋌而走險,軍民的一切活動,都與它分不開關系。
此等密切的關系,人人手里都有,只是或多或少罷了。
那么想想看,豈不是每一個人,都需隨時看到大明皇帝,甚至還有大明齊國公的模樣?
更深入的去想,這背面的文字,豈不是人們隨時攜帶的課本,里頭的每一個文字,久而久之,都會有熟悉感。
甚至有人自然而然的會去了解,上頭這一個個方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長此以往…會變成什么呢?
若在真臘,人人都會念百家姓,會有三字經,有了這個基礎,再加上那些新學的儒生們,散落在真臘國各個角落,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百年之后,還會有真臘嗎?
真臘國王的眼底,埋藏著恐懼。
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竟是無計可施。
自己還能做什么呢?
看著和四洋商行和西山錢莊走的越來越近的五大臣,還有那些惶恐不安的禁衛。
真臘國王很清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閉嘴,亦或者…笑!
一切都完了。
從真臘王宮離開。
劉文善和劉瑾滿意的坐上了馬車。
劉文善坐在車里,面上出奇的冷靜,他眼眸一張,徐徐道:“劉瑾啊。”
“啊…”劉瑾抬頭,看著自己的爹。
他重新認識了自己的爹,這個大儒的骨子里,原來還藏著一柄劍,殺人不見血,令人生畏。
劉文善看向劉瑾,繼續徐徐道:“既已經布置妥當了,接下來,就要讓真臘國安定下來,西山錢莊,需立即收購舊幣,當然,是以現在的價碼收購,也要立即推出新幣,除此之外,在真臘…的西山錢莊里,需要有足夠的儲備金,要應對可能發生的擠兌,有了信用,包括了真臘國王,甚至是這真臘無數王公大臣,以及商賈和軍民百姓,他們一旦接受了大明寶鈔,那么…再借助四洋商行,大明再真臘,也就算是站穩腳跟了。這…也是向各國傳遞信號,告訴他們,他們國中的問題,只有四洋商行和西山錢莊可以解決,他們若是不服從,那么,真臘王就是他們的下場,若是他們肯服從,真臘,依舊可以作為樣板。真臘敢為天下先,這是值得鼓勵和提倡的,所以…半月之內,真臘的所有混亂局面,一定要平息下來。”
“兒子知道了,兒子一定不負父親的期望。”
劉瑾很乖巧的點了點頭。
劉文善微笑。
對于這一點,劉文善是很信得過劉瑾的,劉瑾是個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人。
只是…有時候腦子不容易轉過彎罷了。
抿了抿唇,劉文善又繼續說道。
“半個月后,等真臘國的局勢穩固,接下來,再和各國去接觸,一切的條件,都以真臘國為準,倘有人疑慮不定…”
說著劉文善眼里閃爍,不禁頓了頓,咽了一口吐沫,又繼續開口說道。
“貨幣失去了信用,勢必國中局勢不穩,盜賊四起,軍心更是動搖,那么…你們四洋商行,在此國之中,尋一些重臣吧,和他們私下接觸接觸,三條腿的蛤蟆難尋,可這國王,還不好找嗎?這大街上,有的是。”
“明白了。”劉瑾這一下懂了父親的意思,朝他重重點頭。
不合作,西山錢莊和四洋商行在背后加一點勁,再暗通某些位高權重的大臣,給予其支持,在這危機四伏之時,足以讓當下許多國王的統治岌岌可危。
要嘛妥協,要嘛宗廟不保。
馬車行走到了一半。
劉文善突然下車。
沿街上,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赤足百姓。
他們膚色黝黑,席地而坐,或是抱著孩子,或是懶散的依偎,見了馬車停下,身邊數十上百護衛一字排開,個個嚇得想要后退。
劉文善下了車,雙目之中,卻禁不住有些濕潤。
此乃國都,國都尚且如此,那大災的吳哥,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人間地獄,想來不過如是吧。
一個膽大的孩子,赤足踩著碎石而來。
下意識的,孩子朝劉文善張開手。
兩手鞠著,露出乞討之狀。
他的父母,似乎瞧見了,驚訝于他的膽大,在遠處顯得焦灼,朝他呼喊著什么。
劉文善默然,躬身聲摸了摸孩子的頭,喃喃道:“倘使朱門凡有同理之心,何至于此,理應讓真臘國王來看看,他的子民,是什么樣子。”
下意識的…
劉文善回顧左右。
劉瑾嘴張的很大,把自己的袖子捂緊,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樣子。
劉文善目光一沉,直直的盯看著他。
劉瑾這才不甘心情愿的乖乖從袖里居然掏出一個荷葉包的糕點出來。
劉文善接過,將高點放至孩子的手心。
孩子頓時大喜,呼喊一聲,緊接著,數不清的孩子便涌出來。
饑餓的孩提們將劉文善等人團團圍住,個個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們。
劉文善環視了一圈面黃肌瘦的孩子們,無奈的搖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隨即便回顧劉瑾,吩咐道。
“想辦法,四洋商行預備一些粗糧,在此設個粥棚吧,雖是杯水車薪,可至少…可讓人良心好受一些。”
劉瑾點頭:“噢。”
劉文善從孩子中掙脫出來,重新登上了車。
坐在沙發上他深深皺眉,若有所思。
劉瑾坐在對面,奇怪的打量著自己的父親。
他依舊還心疼自己的糕點,自己為了攢銀子,平時都舍不得吃呢,實在太饞了,才捏下一小塊解解饞。
劉瑾突然想到了什么:“爹…”
“嗯?”劉文善回神,詢問式的看向劉瑾。
劉瑾抿了抿唇,認真的說道。
“爹,兒子覺得,爹在真臘王面前,過于魯莽了。”他頓了頓,面上透著猶豫,最后還是咬牙問出了自己的困惑,
“倘若那真臘人不肯就范,爹豈不是置身于危險的境地嘛?”
劉文善笑了,他目光幽幽,很是認真的解釋給劉瑾聽。
“君子伺機待時而動,猶如利劍,不動則以,動則見血封喉,這可不是魯莽,而是有備而來,你可知道,在殿中的場景,為父早在一月之前,就已在心中預演了數十次,我為刀俎,人為魚肉,難道還該客氣嗎?”
原來…這不是一時的沖動啊。
而是有備而來。
劉瑾:“…”
臥槽…自己的爹和叔伯們,真厲害。
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認了一個爺爺,否則,若和這么一群人為敵,真的會被碾的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好可怕!
真是讓人膽顫。
可此時,劉瑾心里生出的,卻是滿滿的幸福感。
就如后世,某些人所說的小確幸一般。
開心!
真臘國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西山錢莊一開業,便立即人滿為患。
人們恨不得立即將舊幣,迅速的換來寶鈔。
寶鈔的信用,尋常人可能不知道,可是真臘的商賈,卻是或多或少有耳聞的。
有了商賈帶頭,甚至許多商戶直接在鋪子前,掛出了招牌,只收寶鈔時,這寶鈔在此時,推行的極快,猶如瘟疫一般,迅速的蔓延。
許多真臘的百姓,將無數的破銅爛鐵,換來了一張張的紙。
雖然兌換的價碼,使許多人的身家,縮水了不少。
可對他們而言,能夠渡過眼前的危機,就足以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緊接著,真臘國發出了王詔,所有的叛軍,立即放下武器,可以既往不咎。
與此同時,雖是國庫枯竭,可真臘國終究還是從西山錢莊借貸了一筆銀子,發放了軍餉,軍心開始穩住。預備平叛的軍馬,也已開始磨刀霍霍。
一切…都在向好的情況發展。
新學的儒生們,開始四處縱橫,安撫饑民,同時,也招降了不少的叛軍。
更多的人,卻還沉浸在學習之中。
寶鈔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是陌生的。
而這精美的寶鈔上,那栩栩如生的人,他們需要學會辨認,十兩銀子是什么樣子,五兩銀子上頭的頭像該是誰,或者是一兩,五錢…一錢。
唯有學到了各個鈔種的不同,才能保證自己在交易時,不會遭人欺騙。
他們努力的區分著不同的漢字,哪怕是再窮鄉僻壤,再不識字的人,也將這,當作了頭等大事。
尤其是聽說,在有些地方,某些不法之徒,居然拿著一錢銀子的寶鈔,詐稱為一兩四處欺詐,這消息一出,就更加令人不得不防范了。
人們拼命的進行區分,生怕錯過一個細節。
這一個個方塊組成的文字,也漸漸開始耳熟能詳。
至少…絕大多數人,首先需要明白的就是一件事…
那便是,正面是一個穿著蟒袍的年輕人,這就是一錢,但凡是長這樣的家伙,它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