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洋商行在吉寶港早有布置。
當一船船的貨物抵達時,緊接著,便開始瘋狂的出售了。
其中真正引起轟動的,倒不是絲綢和瓷器。
而是棉布。
這等棉布質地好,花色漂亮,更不容易的是,它的價格也是低廉。
如此物美價廉之物,很快便引來了各國商人的趨之若鶩。
這世上,但凡是作坊里能夠大規模生產的東西,比之手工業者曠日持久所產的東西,都有極大的優勢。
各國的商人瞄準的,都是這棉布。
因為對于商人們而言,這東西除了物美價廉,還有一個值得他們大批量進貨的原因。
那便是供貨穩定。
許多商人也賣布匹。
可此時的西洋,其實和當初的大明一樣,幾乎處在男耕女織的階段。
商賈們想要做布匹的生意,首先就需要收購布匹。
雖然他們從尋常人家手里收購布匹價格更加低廉,甚至比大明運來的棉布要低得多。可是…貨源十分分散,今日可能要去百里之外,明日可能又需去另一個城鎮和村落,甚至還有挨家挨戶去收購的,可謂是費時費力,運輸的成本極高。
可在這吉寶海港不同,你想要多少,他便有多少,源源不斷的布匹送到了海港,直接進入貨棧,而后根據訂單,直接送到各個商家那兒。
如此一來,省時省力,貨源也是充足。
四洋商行這兒,現在已是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各國來的商賈。
人們說著各種的語言,揮舞著各自的貨幣。
四洋商行這里,為了便于結算,已經掛了牌子,對各國的貨幣進行了大致的價格認定,各國商賈只需帶著本國的貨幣來訂購就可以了。
這西洋各國的貨幣,各有不同的,有的是金,有的是銀,不過錢幣,卻是一樣,從秦朝開始,中央王朝對這里,就有了極深的影響力,無論是暹羅,還是真臘,又或者是馬六甲等國,他們的貨幣單位,也是‘株’,采取青銅或者是鐵,制成一枚枚外圓內方的銅錢。
而至于金銀,大多也都熔煉為錠。
每一種貨幣,價值各有不同。
而四洋商行,則對此照單全收。
此前大明對各國的貿易體系為朝貢。
也就是各國拿著他們本國的特產,如香料、犀角之類進貢,此后,大明朝廷再賜下絲綢和瓷器等物。
這幾乎相當于是易物換物。
等到四洋商行開始正式的通商,因為規矩還沒有立起來,雙方還是采取了以物易物的方式。
這使得交易的成本極高,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現在好了。
商賈們的熱情極高。
四洋商行這兒早安排了許多的伙計,這些伙計通曉各國語言,有客商來,便請進一個個小隔間里去,給對方斟茶倒水,而后接受詢價,交付定金。
各國的錢幣,瘋了似的開始入賬。
在后頭,吉寶海港的四洋商行掌柜劉煥要嚇死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賬目,生意自然是不必說的,實在是太好了。
這大明的許多商品,全天下也找不出一個重樣的來,賣不好才怪了。
可問題就在于,這入賬的錢幣上頭。
雖然各國使用的也都是元寶和外圓內方的錢幣,可其實…各國的冶煉水平,還有制錢水平是不同的啊。
他捏著一株暹羅國的銅錢,剛才還緊抿著的嘴唇,禁不住發出了苦笑。
因為…
這玩意兒…天知道含銅量有多少。
十之八九,比大明的銅錢要低一些。
可這玩意一旦積少成多,缺的銅可就多了。
還有他們的金銀元寶,含金量和含銀量也甚是可疑。
他的兩道眉毛已經深深的擰了起來,于是憂心忡忡的尋到了劉瑾。
劉瑾一聽,臉頓時就顫了顫,也覺得有點肉疼。
最終,他手指頭下意識的伸進了嘴里。
想要節食,是很痛快的事。
有時候口里總想要咀嚼點什么。
沒法子,吃手手吧。
劉瑾按下心頭的郁悶,臉上擺出淡然之色,道:“這是我爹的主意,怎么,你還有話說嗎?”
劉煥連忙解釋道:“不,不敢有,只是…這樣下去,太虧本了,尤其是真臘國,此國冶煉水平極低,他們的銅錢和金銀…”
“夠了,就這么著吧。”劉瑾淡淡的道:“好好做你的買賣,貨源現在還充足吧。”
劉煥忙道:“有些不足了。”
劉瑾依舊面不改色,施施然的道:“不怕,下月月初,還有數十船的寶貨入港,你抓緊著賣就是了。”
劉煥無奈,只好點點頭。
擺明著是要吃虧啊,怎么就不急了 他憂心忡忡的在心里吐槽,劉公公他爹,顯然是讀書讀傻了,不知其中利害關系。
真臘國早在兩百年前,在西洋也曾是強極一時。
只是百年前,真臘被暹羅所侵,他們的軍隊,甚至一舉攻入了吳哥城,真臘國開始衰弱,遷都于金邊。
這金邊城乃是數處河流交匯之處,百年之后,城池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真拉國都,便置于山腰上,自這王宮,可俯瞰整座城市,那無數高高的佛塔聳立,在這真臘,人們崇信佛教,因而,大大小小佛塔林立。
這真臘國除國王之外,又設了五大臣,國家大事,幾乎都由五大臣處置。
此時,五大臣之一的髯多婁進入了王宮,他向國王行了禮。
真臘國王看了髯多婁一眼,卻發現了奇特之處。
不等國王詢問,髯多婁便道:“臣的這件衣衫,是否與眾不同?”
國王頷首點頭。
髯多婁道:“這是從馬六甲的吉寶港運來的,在那里…”
他將吉寶港所發生的事,一一敘說。
國王的臉色陰沉下來,繃著臉道:“這么多的商人去購置這些布匹,對于國家,并沒有好處,這是將我們的財富拱手送給了明人啊,何況此布匹如此低廉,那么,國中的許多農婦所織的衣料,又有誰肯去購買嗎?”
髯多婁點頭道:“大王,臣也是這樣想的。”他頓了頓,又道:“可是…大王,這衣料如此物美價廉,王上若是制止商人們訂購,這可能嗎?”
國王皺眉了,這話的確有理。
髯多婁又道:“而且大明勢大,自居上邦,他們的船隊時常游弋于航路上,他們所占據的交趾布政使司又與我們相鄰,倘若我們不購置他們的布匹,下達禁絕通商的禁令,大明又會怎樣想呢?大明有士兵百萬之數,不是我們可以相比的。王上還請三思…”
年輕的國王深深的思索了半響,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起初的時候,大明出現在西洋,曾讓他頗為高興了一陣。
畢竟,佛朗機勢大,到處勒索和侵奪土地,這已引起了真臘的警覺。
可現在,佛朗機人顯然比從前老實多了,也愿意與真臘平等的交往,甚至他們在呂宋和爪哇,愿意和真臘互通有無。
國王倒是對這些越來越多的明人,有些不滿了。
他說出了心中的擔憂,道:“可是,若是讓我們的財富不斷的外流,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是的。”髯多婁篤定的點點頭,他取出了一塊料子,送到了國王的手上。
國王捏著這料子,更顯得憂心。
“這樣的料子,許多少銀子。”
“一丈?”
“是的,一丈!”
“不需要銀子,只需要九十五株錢。”
九十五株…
國王臉色駭然了。
哪怕是土布,也需四五十株錢呢。
他摸著這上乘的料子,本還以為這一定和絲綢一樣,價值不菲。
可哪里想到,賣家居然也只比土布高了一些罷了。
“明人寶貨,真是可怕啊。”國王忍不住道,眉頭皺得更深。
他用手反復的摩挲著布料,眼里忽明忽暗。
“不只如此,還有許多寶貨,除了布料,還有眼鏡,就是戴在眼睛上的,還有大鐘,可以報時,還有四輪的車馬,還有…”
髯多婁一連串的說出了許多的商品。
這些東西,都是大明獨有,而真臘聞所未聞的。
國王的臉色有點難看了,道:“你對此有什么建議。”
“王上,臣聽說了一件事。”
“嗯?”
“許多的商人,紛紛前往吉寶港,將無數的寶貨,通過船只,送到我國來,再經過河船,進入我國的國都,臣認為,這已經不可逆轉了。不過…大明似乎為了更好的做生意,承認我國的貨幣,只要是我國的金銀和錢幣,他們都照單全收。”
國王是極聰明的年輕人,他立即就意識到了髯多婁的意思。
他道:“長此下去,我們的錢幣只怕要不足了?”
“是的。臣認為,我們應該加緊鑄錢,有備無患。”
國王又不禁擔心起來。
鑄錢,怎么能加緊呢 誰都知道,鑄錢就是增加自己的財富,可金銀銅是有限的啊。
髯多婁則深深的看了國王一眼,露出了狡黠,道:“其實…臣讓商人特意拿了吳哥時期的銅錢去購貨,而明人們,也承認了吳哥時期的銅幣。”
這一下子,國王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