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步兵連在小丘下展開,沒有一枚鐵彈從他們的頭頂飛過,這讓六百名步兵頗不適應。
前排的墨者或者是不時墨者而是單純為了拿雙倍超額服役補貼的老兵小聲打趣道:“還沒有打過沒有炮兵掩護的仗呢。”
他們的確有些不適應,軍官們剛剛告訴他們,聯軍的步兵就在小丘的后面,一旦他們登上小丘,聯軍的步兵必要反擊。
所以他們都將短矛提早地插在了槍口下,聯軍冷熱兵器混合,還有很大一部分數量的長矛手。
這種反斜面布陣的惡心之處,就在于揚長避短,使得聯軍免于墨家優勢火炮的襲擊,又能夠在步兵登上小丘之后以密集隊形反擊。
戰斗工兵會在步兵鞏固了小丘上的防御之后再上去構筑營壘,從而方便炮兵在上面展開,轟擊聯軍。
這四個連隊面對的將是一場真正的惡戰,一場沒有銅炮掩護、沒有騎兵突擊的惡戰。
雖然這些步兵們不是不會打這樣的仗,但至今為止能夠逼得墨家以步兵對沖肉搏的將軍也算是一時翹楚了。
小丘不是很大,不足以展開太多的兵力,但又至關重要,使得雙方不得不以添油戰術互相絞殺。
側面靠近中軍一線的進攻部隊已經開始交火,雙方距離大約八十步的距離對射,聯軍很不占優勢,但大約是因為遠距離對射的緣故,陣型還算完整,還能夠保持不散。
鼓聲咚咚,第一波進攻的四個連隊整理完畢,伴隨著鼓聲開始了進攻。
他們的前面沒有敵人,至少看不到敵人,但他們知道一旦登上小丘就要面臨敵軍的反撲。
肉搏戰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他們可能是第一波面臨沒有被炮兵打散陣型就肉搏的墨家步兵。
帶著野雞毛高冠的軍官步伐穩定,旁邊的士兵則慢騰騰地向前挪動,小丘雖然不大,可是登上去依舊不容易,沒有辦法邁開大步,只能選擇一點點地向前挪動。
旁邊也沒有什么可以供抓一把的草木,行進的速度很慢,若是小丘上有幾門聯軍的銅炮,可能這一次進攻此時就可以宣布失敗了。
但若是小丘上有幾門聯軍的銅炮,此時也必然早早被打成廢墟。
小丘的背面。
嚴陣以待的齊軍連隊正在等待著命令,長矛手已經列陣完畢。
火繩槍手距離小丘的頂部只有四十步的距離,一旦要是小丘上面墨家露出頭,他們就會選擇一次齊射,然后讓長矛手攻上去,自己在后面掩護。
齊軍士卒的情緒很穩定,他們不知道大局如何,但卻知道從清晨墨家陣地上的銅炮開始轟鳴的時候,他們就沒有遭到鐵彈的襲擊。
這是一個好兆頭,也是一個穩定軍心的手段。
士卒們很難理解,如果放棄這座小丘而被墨家攻下展開炮兵的后果。
于他們而言,他們只需要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被鐵彈擊中、身邊的同袍伙伴沒有被學血淋淋地被擊殺就好。
他們看不到整個戰場,更因為他們在小丘的后面,更是不可能知道戰場的局面。
他們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身邊、四周、前后。
若是身邊前后三十步之內死的人太多,他們就會以為自己已經敗了,便會選擇向后疾走以逃亡。
齊軍主將的布陣完美地避開了這種炮擊帶來的恐慌和混亂,但也讓己方陷入了危險當中,這座小丘就絲毫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將會帶來整個右翼的崩潰。
支著支架的火繩槍手汗水涔涔,他們看不到小丘另一面的情況,只能聽到對面越來越近的墨家的軍鼓聲和踏步聲。
他們需要在墨家露頭的瞬間開槍,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第一波火力的壓制。
依靠他們的射擊將墨家密集的陣型打開缺口,這樣長矛手才可以實施反斜面的反沖擊,將墨家的第一波攻小丘的部隊驅趕。
沉重的火繩槍壓在木質的支架上,齊軍的火槍手忍著砰砰慌亂的心跳,等待著最后的機會。
軍鼓聲越來越近,齊軍的貴族軍官們也都高喊著號令,火繩燃燒彌漫的味道有些刺眼睛,但齊軍的火槍手們依舊瞇著眼睛不敢眨眼片刻。
小丘的正面,墨家的四個連隊距離小丘的頂部只有二十步距離的時候,軍鼓聲忽然變動。
連長們高聲喊道:“停步!”
還有二十步就要沖向山頂的士兵們停下了腳步,后面還有軍鼓聲傳來。
有人悄悄向后看了一眼,又有四個連隊的步兵跟在了他們的后面大約三十步遠的地方。
看樣子這一次對這座小丘,主將是下了血本,一次性展開了八個連隊將近一個旅的步兵,形成波次。
最前面的四個連隊短暫的停步之后,軍官們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等到后面的四個連隊靠近到二十步左右的時候,前面指揮的軍官忽然下令道:“慢步走!”
最前面的四個連隊的士兵顧不得去想現在慢步走的意義,現在小丘頂部沒有敵人,軍官們判斷敵人就在小丘的后面,所以與其等著爬上小丘露頭被襲擊,不如現在就慢步靠近,登上小丘高點之后立刻齊射。
齊射之后可能便要選擇沖鋒,直接沖擊墨家是有優勢的,這幾個旅都是標準的純隊旅,沒有冷熱兵器混合,沒有火繩槍和長矛手的組合,而是單純的可以裝備短矛的燧石槍。
二十步的距離其實很近,但在最前排展開的四個連隊的士兵看來,這二十步的距離極為壓抑。
如果是山丘上直接有肉眼可見的敵人,他們并不會害怕。
相反,這二十步的距離很平靜,甚至沒有炮彈和槍聲,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
腳下只有之前在這里固守的兩個連隊的齊軍的不少尸體,這座小丘成為之前半個時辰炮擊的重點對象,兩個連隊的齊軍步兵還未接戰就已經被墨家密集的炮擊毀掉。
一百多具尸體在地上,許多人的死狀極為凄慘,因為這些鐵彈都是實心的,不是爆炸的,反倒是死的更慘。
一旦被砸中,要么斷腿要么斷胳膊,要么就是整個胸口都被砸扁,即便僥幸當時不死,很快也會流干鮮血。
行進的排頭兵耳中,周圍是安靜的。
沒有慘叫,之前被炮擊的人即便當時不死,又流了大約半個時辰的血,如今也定然活不了的。
腳下時不時會有松軟的尸體,才死了不到一個時辰,尸體還是軟的,尚未硬。
一些老兵僅憑著腳下尸體的感覺,就能知道這個人大約死了多久,他們不少人在南海鎮壓過當地的反抗力量,一個個手上都可謂是沾滿了鮮血。
即便是真正見過血的老兵,這時候也是緊張的。
他們可能面對過列陣的敵軍,甚至親眼見過距離自己二三十步的敵軍點燃火繩的火槍對準了自己。
但此時畢竟不同,眼前沒有敵人,可誰都知道一旦踏上小丘定然會遭到一陣密集的槍擊。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壓抑,很讓人承受不住。
一個士兵腳下踩到了一攤血,被死尸的手臂一絆,踉蹌了一下,旁邊緊張兮兮的一個伙伴差點就勾動了扳機。
可能連軍官的側臉上都有汗水。
寂靜、未知,這原本互相對射的戰場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二十步縮短為十步,十步縮短為五步。
前排的老兵深吸一口氣,各自暗暗祈禱著對方的第一輪射擊不會擊中自己。
當他們踏出最后一步,終于看到了小丘背后的齊軍時,齊軍的貴族軍官高喊著射擊的命令。
小丘的側后,六個齊軍連隊的步兵嚴陣以待,他們陣型極為完整,之前完全沒有遭到炮擊。
將近五百名火繩槍槍手分為了三列,第一列射擊之后迅速退后裝填,第二列的人立刻上前將自己的火繩槍架在木叉上。
砰砰砰…
這么近距離的齊射,在前排攻上小丘的四個連隊的步兵當即有將近一百而是人倒在了地上。
齊軍的火繩槍口徑更大一些,裝填速度雖慢,但是威力很大。
墨家先攻的四個連隊瞬間被殺傷了四分之一,四個帶著高高野雞毛冠的連墨者代表被擊中了三個,只有一個沒有受傷。
率先登上去的四個連隊中的一個,連長和連墨者代表全部陣亡,一個連損失過半,幾乎是瞬間,這個連就崩潰了。
原本就是壓抑的行軍,小丘上的那一條棱線,就像是泗上槍決罪犯時候的那條線一樣,自己需要親自走過去承受死亡。
這一個連瞬間被擊潰,朝著來的方向退去,剩余的三個連則站穩了腳跟。
在齊軍三輪輪射的間隙,登上小丘的墨家軍官高聲喝令,命令剩余的三個還未潰散的連隊整隊舉槍。
來不及看看身邊倒下的伙伴是死是活的步兵們,剩下的三個連的前排兵立刻舉起了火槍,后面的則向前一步補上前面露出的空隙。
各個連隊的墨者、司馬長、連長等或是有志于天下芬的義士或是軍官們填補了空缺。
對面齊軍的長矛手已經發動了沖擊,這一次反斜面射殺的效果很好,諸侯已經很久沒有打過一次對射直接讓墨家一個連隊徹底崩潰逃走的仗了。
戰場上最重要的,是眼前幾十步之內的局面,這些齊軍的長矛手看到了墨家那個連隊的崩潰,也看到了先登上小丘的墨家士兵成排地倒下,于是信心滿滿。
鼓聲激蕩,大約五百名長矛手開始了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