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整個墨家泗上之外的地方全部進行了大換血。
屈將調回泗上,學習后將去前往楚國,主持楚國那邊墨家的工作。
孟勝以悟害的身份來到泗上,不只是和胡非子搭班子,而是還有四名泗上新選出的委員。
南鄭的造篾啟歲也攜蜀國公主,以歸鄉的名義返回泗上,一名新選出的悟害前往南鄭,主持南鄭和對秦工作。
他自己也是先行前往泗上學習,觀摩預計在明年夏日的那場百家嘴炮的辯論,隨后好像是要被調往巴蜀,因為給他配了一個講解巴蜀地區局勢和風俗的專職書秘。
泗上中央作出的判斷是五年之內,中原穩定,各國在這一次牽扯到魏、韓、楚、越、齊、趙和墨家的混亂戰爭中都耗盡了精力,互相牽扯,暫時誰也無力再戰。
于是大量的政工干部派往趙地,北方的重點就是在這五年之內,全力經營云中、九原等地。
這不算是奇怪,這只是墨家規矩之下的正常輪換。
但中年人卻從另一項決定中聽出了另外的意思。
整個高柳前往泗上進入校官軍校學習的名額,整整六十個,等同于將大半高柳的連隊骨干抽走。
在五年之內不會有大戰的戰略考慮下,抽走也可以理解,但是一下子抽走六十個,卻可以看出許多問題。
更為可怖的,便是泗上派來了一個小型的軍校基干,要在高柳直接培訓校官,在高柳培訓的是那六十名調走的連級干部之外的人。
高柳短期之內不太可能擴軍,也就是說兩三年后,可能高柳地區將是一堆下校擔任連長。
為了鎮得住這里的人,在高柳開辦的校官軍校的校長,是泗上義師第五師的師長,原本和六指搭班子的師代表主持軍校的講義。
十余名旅級軍官進駐高柳,同時高柳也抽走了半數以上的旅級軍官,都是去泗上進行學習的。
調到高柳的這批干部,基本都是泗上出身,父母兄弟基本都在泗上。抽調回泗上深造的,除了一批特別優秀的年輕人,大部分都是高柳本地人。
單單一個高柳,就抽調走六十名優秀的連級軍官、二十名校官、一百八十多名優秀的騎兵基層骨干,中年人不敢想整個墨家控制的地區,進入軍校學習的一共有多少人。
現在墨家在泗上的正規軍,只有七個師,校官一般擔任的都是旅一級的軍官了,再加上參謀部之類的職能,如今泗上的校官可能也就二三百人。高柳地區直接抽調了幾十,加上泗上本地,軍官團的數量要直接擴充三四倍。
聯想到前幾日高柳高層的秘密會議上,孟勝做的名為“關于利天下新階段的任務”的報告,中年人覺得,墨家這是準備徹底和舊天下撕破臉了。
不管是這一次會盟,還是即將到來的百家爭論,任何一件都將讓天下震動。
會盟不消說,一個不是諸侯身份的人或組織,要審判諸侯公子、要調和諸侯爭斗、要立新的以國為主體的“義”,無論哪一個都將引來天下翻覆。
百家爭論,既要辯出結果,那肯定會有輸贏,有輸贏便有對錯。
各家顯學,要么于世不爭。
要爭于世,就要開始站隊了。
各個學派的嘴炮高手齊聚,原本可能只是一場辯論,可現在看來,要出大事。
中年人心說,以巨子的性子,恐怕這是準備要告訴天下,墨家更換了巨子之后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子墨子時代做的是“非攻”、禽子時代做的是“節用”、“富國”,那么新的巨子自然要有自己做事的主題。
想到這,中年人忽然明白過來泗上中央“五年之內各國將維持和平”的話。
這不是一句好話,言外之意…五年之后,這是要打起來的,而且就現在看來的各項準備,這不是要小打,而是要打個大的。
而且,很明顯,泗上那邊認為這五年之內,不可能還像原來那樣,墨家可以自由發展不受控制,很明顯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便不打,各國也都要開始使絆子了,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在巨城大邑隨意講學了。
換血之后,高柳五臟俱全,甚至于貨殖部門僅次于市賈豚的第二人也來到了高柳,據說開春還會有一批高級工匠、夫妻教師先生到來。
原本在高柳威望極高的一批人都被調走,趙地的負責人直接更換為墨家內部排名前五的孟勝,這是準備萬一各國開始翻臉,要自給自足發展,同時提前清理了內部的山頭,做好翻臉前的最后調整。
組織部那邊更是第一次下達管到閨房和夫妻生活這樣的極端命令,凡是接到調令的,那肯定短期之內不會再回高柳,否則也不用把妻子孩子都帶走。
他們宣義部門之間這一次沒有通氣,新來主管高柳宣傳的,是適親自帶大最早的那批學生中的一個。
各個部門都進行了通氣,唯獨宣義部的命令只是回到泗上進行學習,那只有一個可能:整個宣傳口徑都要變,不是間接傳達能夠講清楚的,要通過一次系統的學習。
至于庶俘羋,他只是個連長,只是這一次時代波濤之下被影響了命運的年輕人。中年人心想,在墨家,命令下達的調動,那就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足以影響許多人的家庭乃至一生。
庶俘羋何曾想過,自己就是結個婚,還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好在不管怎么樣,婚期總算是定下來了。
他不知道中年人考慮的是泗上墨家今后可能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考慮的就是三件事:和馬上新來的連長交接工作、準備結婚…以及需要在新婚燕爾憋著。
兩日后,果然從南邊又來了一批人,這批人走的不是趙國線,而是從現在仿佛墨家后院的齊國坐船,沿著海岸線先到的燕國,從燕國折到的高柳。
新來的連長姓馬,這時候馬服君趙奢還未出生,馬這個姓氏一般還都是養馬的官職如“馬質”、“巫馬”等化來的,以職業為姓氏也是分封建制下子承父業的特點。
過來新來的這個馬連長的馬,卻是抓鬮抓出來的,既是抓鬮抓出來的,肯定是泗上平民。
略微一問,庶俘羋便知道了這新來的連長原本是越地的人,越王翳被擊敗之后墨家和越國之間通過邗溝、淮水、泗水的貿易往來逐漸增加。
茶、糖、焚燒草木灰煮堿的行業日漸得利,一些越國的貴族索性利用自己控制的封地上的農夫從事這些行當,這日子過得比當年在土地上當農奴還慘。
趁著一次機會,舉家逃亡到了海陽,那是在墨越戰爭后被墨家要走,受到了庇護。
本來海陽算是甘蔗和茶行業的發起點,但是隨著越國貴族的介入,墨家在那里的成本越來越高,逐漸便不盈利了——論成本,也講仁義的墨家是拼不過那些直接用封地農奴的貴族的,種植園不是技術可以壟斷的。
好在墨家壟斷者北方糖和茶的市場,自己經營的海陽地區也就是起個點火的作用,并不是為了盈利,保持著最基本的盈利之下,盡可能使得逃亡到當地的人接受教育。
等到海陽逐漸發展起來,墨家已經不需要自己去種茶、種甘蔗熬糖了,而是完成了轉型:拓展了市場、做海草灰行業的下線璆琳、大型煤鐵作坊基本完成。于是六年前海陽開始了自負盈虧:由原本在那做工的逃亡農奴自行結社,組織合作社,墨家正式放棄對海陽的全面官方經營。
新來的連長家里那時候在海陽,和原來一起勞作的四十多家一起分了一個近千畝地的甘蔗田以及配套了壓榨作坊,需要十年還清。墨家說,這就是個沒有封主的封地莊園,你們自己結社來做自己的封主,為自己做事好好做。
四年前一場大雨,邗溝阻塞,整個海陽和附近沿海地區的熬糖、制海藻灰堿等行業全靠著邗溝運送的彭城煤,墨家組織各個村社出義務工去重新開掘邗溝,這新連長的哥哥死在了一場事故中:火藥意外爆炸。
這也算是因公事而死,加上六年前泗上教育改革,使得學校招生按照人口比例分配以盡量讓各個中等以上的學堂學生不全是沛邑等老區的人,這連長因此考上了軍校。
由此這才從一個越地的家庭奴隸,變成了一個墨家的軍官,剛剛畢業就被調往高柳。這要是以往那是要至少做一年司馬長才行的,但是仗剛打完,又趕上泗上墨家判斷五年之內沒有大戰,于是直接從連長做起。
連長老家是云陽的,在江南,恰好是泗上南下貿易經邗溝運河一線重要的中轉站,當初逃亡的時候是被好心人…或者叫偽裝為商人的、墨家煽動農奴逃亡的、專職人口轉運人員送過長江的。
本來那時候墨家缺銅,在江南陵陽開銅礦,但也是趕得巧,那一年越地部分吳人叛亂,墨家和當地的越國封君合作,用火藥和鐵器換了一批人,陵陽當時暫時不缺人,這才被送去了海陽。
海陽初建的時候泗上人不少,那里的教師先生老家是留邑的,所以也說一口泗上話,和庶俘羋交流起來問題不大,最多也就是一些東西的叫法有著濃濃的越地特色,這是因為海陽地區來人逃亡的越人太多的緣故,泗上的人逐漸被稀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連長身材不高,身上還有小時候留下的紋身,也是越人的特色。別的都還好,就是一口牙不好,因為小時候逃亡到了海陽在甘蔗園里做事,整日偷吃甘蔗和糖,牙齒黑乎乎的。
他來先只是做假連長,這個假,不是真假的假,而是后世韓信那個假齊王的假,也就是代理。
上級給庶俘羋的任務是讓他在過年之年讓這個假連長可以勝任真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