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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時代波瀾(一)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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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問名的家宴結束后不久,宣義部便快速地借此宣傳起來。

  杏兒和一部分高柳城內的、今年年內要結婚的女孩子一同,參加了第一批正規的、官媒的婚前教育。

  本身舊禮也是有婚前教育的,性和生育教育自然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道德教育,所謂婦有四德,那都是婚前教育的一部分。

  然而新俗的官媒不教四德,反倒是婦女部的人將這些人組織起來,進行一大堆的“新四德”教育,諸如婚后如何面對納妾、如何面對家暴等諸多問題,并且不斷地灌輸她們:婚后如果能去做工,最好去毛紡作坊做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之類的內容。

  這些東西杏兒多少也接觸過,唯一讓這些女孩子不太適應的,就是性和生育教育的一個陶土石膏的模型,據說這是泗上有名的醫者秦越人組織人捏造的,泗上已經普及,高柳這里才剛剛開始。

  不少人臉紅之后,便開始好奇地聽墨家的女性醫者先生講那些聽起來有些羞澀、但聽多了也就習慣的內容,包括一些很基礎的為何懷孕、婚后生活清潔、養孩子哺乳等諸多學問。

  婚期的事,庶俘羋說的不算,得組織決定,因為這件事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宣義部新俗舊禮的樣板兒,再一個就是他前往云中的日期不是他能決定的。

  如果匆忙,可能要從云中回來才能結婚。

  如果不忙,他也是希望提早把婚禮給辦了,給姐姐和給泗上父母的書信都已經送出去了。

  只是到了十月份,高柳城忽然開始忙碌起來,這種忙碌不單單是有人從南邊遷徙到高柳,更是大約七百多名墨家的干部來到了高柳,據說這只是第一批。

  而且庶俘羋也見到了在泗上就聽說過的孟勝,作為如今墨家內部的七悟害之一,他也來到了高柳。

  這種忙碌不只是街上每日往來的那種忙碌,而是一種說不出的、仿佛大戰爆發之前的那種忙碌。

  可是庶俘羋在軍中并沒有得到什么休息,軍中的人也沒有提前動員,看起來也不像是要打仗。

  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或者將要發生什么事。

  但卻知道個輕重緩急,知道宣義部的人也整日忙碌,便不好去問。

  直到十月中旬的一日,高柳城主管宣傳的中年人找到了庶俘羋。

  庶俘羋進入到那人辦公房間的時候,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這里的匆忙,一大堆的用牛皮或是羊皮捆扎包裹的文件堆放了半屋子。

  等看到庶俘羋進來,中年人笑道:“等急了吧?”

  庶俘羋有點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中年人道:“是這樣,婚禮我看就定在下個月。你去云中的事取消,下個月你姐姐應該也會來高柳。”

  庶俘羋剛要問去云中的事,宣義部的中年人道:“再一個,我是通知你一件事。現在到婚期,一直到過年,你最好不要和你妻子同房。”

  庶俘羋不解,奇道:“宣義部連這個也管?咱們不是沒有三月廟見之禮嗎?”

  “哈哈哈哈…”

  中年人仰頭大笑,說道:“這可不是我們宣義部管的,而是組織部那邊的命令。組織部那邊都要忙瘋了,告訴你一聲,明年新年一過,你要被調回泗上,參加校官軍校的學習。”

  “組織部那邊不是管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是考慮到你妻子要是懷孕了,路上會極為辛苦,大冬天的,不好走。真要是懷孕了,又要照看孩子,更不能走…”

  “不只是你,很多要調走的人都下了通知,明天就是正式的書面通知了,今天正好告訴你一下婚禮的事,這也算是我主導的高柳宣義部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聽聞自己要進校官軍校學習,庶俘羋心中自然興奮,那點不能同房的小失落也瞬間化為烏有。

  聽到最后,忍不住問道:“您也要回去?誰來管高柳的宣義部?”

  “自然有人。婚前你要忙一忙了,接替你的連長明后天就到,都是泗上的人,算你同校同窗,語言也沒障礙,交接一下任務。好了,我這還忙,你先去吧,記得我說的話。”

  庶俘羋敬禮后剛要離開,中年人又道:“對了,債務問題,自己寫清楚欠條,交給財務部門辦理,債務要交接清楚,回到泗上再償還。尤其注意,外部的債務。”

  “是。”

  庶俘羋心道,這是出了什么事?

  他前腳剛走,緊隨之后就有人進去,臨走的時候隱隱聽到里面正在說什么移交文件的事。

  中年人在屋內將已經整理完畢的文件一一在封條上蓋上章,休息了一陣,從旁邊的桌子里拿出了幾本書。

  這是前幾天那些人來到高柳后轉交給他的,還轉告了他一些巨子的話,讓他在回泗上的路上好好看看這些書。

  隨便翻了幾本,很多他之前都看過,與其說是新書,不如說是諸夏這二十年來的百家論戰集。

  《廿年湯問辯》、《蓋天虛天辯》、《宇論》、《何謂中》、《太一生水論》…

  既有墨家的一些書,也有許多和別家諸子打嘴炮的辯論集,還有一些諸家的新學說。

  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知道儒家諸派要前往泗上與墨家相辯,順便爭出六分之后誰是正統。

  可前幾日隨著孟勝的到來,他才知道這一次相辯可不只是儒家,而是許多學派都要前來。

  楚道家、齊老學、管子學派、西河學派、管子學派、楊朱學派、陳蔡農家等等學派的人,都要前去。

  一則是趁著儒墨相辯的機會互相之間爭出個高低對錯。

  二則禽滑厘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各家學派也算是給這個上一輩僅存的幾個老人送個別。

  和諸侯打交道的時候,墨家是個政治實體;和百家打交道的時候,墨家是個學派——類似于國家元首和黨魁的區別。

  禽滑厘當年是西河學派的人,墨子和他又是亦師亦友,見過子思、子夏等人物,和他一個時代的人基本都已經去世。楊朱、列御寇、尸佼等人也都垂垂老矣,儒家現在孟荀將生、子思已逝,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當年禽滑厘在西河學派的時候,和段干木、田子方等人都是熟人,也參與過墨家和子思的爭論,于情于理,別家學派也是要來送一程的,當然借機爭辯才是真正的目的。

  諸子不辯,則名不顯。

  這兩個原因之外,更為深刻的原因是如今百家爭鳴的爭鋒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銳利,墨家對齊一戰又大獲全勝、治下蒸蒸日上,許多原本不曾出現的矛盾也開始涌現出來。

  曾經的學說這些年都得以發展,需要一場全新的爭論。

  各家都有各家來泗上的理由,無論道、法、儒。

  中年人在前幾日的密會上聽聞,好像堅持“天如斗笠、地勢平方”的那些人圍繞著這個基礎,制作了一個新的宇宙模型,在保持蓋天說的基礎上,竟然真的可以解釋十余年前考察隊前往肅慎以北的極北地看到了極晝現象、甚至可以完美地解釋四季運轉。

  甚至還放出話來,你們不是說幾何和九數不會騙人嗎?你們不是說天志就是對天地諸多事務的一個系統的解釋嗎?那么看來你們所奉為圭臬的天志理解錯了,這個新的天地模型不但可以解釋諸多現象,還可以算出天地高度、太陽距離大地的距離,足以證明大地不是球而是平如餅。

  這只是由墨家編造篡改的《山海經》和《再問湯》等一個方向的反駁,其余的方向也是各有新的體系。

  既說百家,那就不是說一個大學的各個系,農家就是生物系、墨家就是機械系,而是百家各自都勾踐了一個體系,由此解釋世界的運行,而且似乎都可以說得通。

  就像是農家,那不是個種地的,那是認為“等額的勞動換來等額的商品、嚴禁工商提價、以勞動價值代替價格、做到市賈不二價、保障小農利益”的一個學派,種地只是順帶的事。

  農家都如此,況于別家。

  原本墨子死后,墨家也是三分的,但隨著組織建設總還是維持著一個學派內爭論的團結。

  儒家六分,別家也差不多。

  楚道家和齊道家、齊道家和晉道家,彼此之間那都是有矛盾的,單單一本《老子》,就有諸多不同的理解。

  甚至大到了“故大道廢,安有仁義。六親不和,安有孝慈。邦家昏亂,安有正臣”;還是“大道廢,有仁義;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的地步。

  這一次的大爭辯,并非只是百家之間的爭辯,更是一場內部正統的爭辯。

  不管百家是否認同墨家的觀點,泗上如今已經成為天下的學術中心,有些事必須要在那里才能解決。

  隨著禽滑厘重病,適被選為第三人巨子,墨家和百家許多年的爭論和恩怨情仇,這一次要一起爆發出來。就是要趁著適剛成為巨子立足未穩之際,徹底地來一場大爭辯、大爭鳴,使得墨家信念混亂,信仰崩塌。

  中年人懷疑,可能蓋地說的新體系可能早就弄出來了,就是在等著禽滑厘重病、墨家新巨子剛剛被推選出來的時候再爆出來,氣勢洶洶而來,定要墨家徹底心服。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墨家內部有人想要借外部之力,來詰難巨子,而巨子則借力打力,帶著十二分的自信,不但同意了此事,似乎還大有借此鞏固自身的意思。

  他雖遠在高柳,可是對你墨家內部的一些隱藏在表現之下的爭斗也是有所了解的。

  至于勝敗,唯看結果,中年人一直接受的都是墨家的那一套世界觀,他自然覺得對方可笑螳臂當車;卻不知道對方也一樣覺得他們可笑螳臂當車。

  這一次此時天下間最有名氣的“嘴炮”高手都要齊聚泗上,墨家各個方向主管宣義、教育、道義的那些人自然也都是嘴炮強者。

  不過這一次的調動,并不是讓中年人回到泗上去打嘴炮的,中年人倒是也清楚,以自己的手段還不足以在那種場合出面爭論,泗上專攻嘴炮的人不少,還排不上他。

  這一次墨家做了一個大調整,范圍之大,可謂是前所未有。

  中年人看著桌子上的那幾本書,想著這幾日內部高層秘密會議上的內容,許多事漸漸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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