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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弒君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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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室內,從中午開始就已經亂成一團。

  費國的君臣已經知道了民眾截獲了那些使者的消息,并且外部得到的消息是民眾們已經集結起來。

  各方上卿大臣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若是平時的政變,這些貴族們可能會早有準備,握有私兵甲士以在政變中縱橫捭闔獲取最大的利益。

  宋后悼公的那一次政變就可算作典型,貴族們依靠手中的私兵,制定了“三族共政,互不侵害”的政策。

  但這一次,憤怒的民眾和準備了數年的墨家沒有給這些人絲毫的準備。

  國君沒死,墨家只是借助邊境逃亡之事將火點燃,利用孟勝求施仁政的方式將風吹起。

  從求仁政失敗再到雙方緩沖,不過數日的時間,貴族們根本沒有時間將兵力集結。

  國都內的國人,本身就是君主最大的依仗,但現在國人已經站在了君主的另一邊,費君已經無奈。

  情急之下,君臣各謀生路,有人建議費君從宮室后面的狗洞離開以逃走,費君也放下了貴族的優雅身份,決定去鉆那個狗洞。

  甲士們暫時還有組織,正在宮室墻上守衛,他們迷迷糊糊,以往教育的“忠”是要忠于國君,也許有些人會動搖,但此時組織尚且沒有完全混亂,宮中的人還能做到保持守御。

  費君收拾了大量的金玉,決定從狗洞逃走之前,為了“愛”,還是讓柘陽子與他同行,一旦逃出去也能夠做護衛和駕車。

  柘陽子的手指微微觸碰了一下劍柄,在混亂之前,他曾登到城墻觀望了一番。

  觀望的時候,大炮還沒有靠近,但他看到了已經結陣持槍的民眾,還能夠聽到一些宣講以及那些結陣后行動的鼓笛聲。

  只是看了一眼,柘陽子就確信,這一次“政變”絕不簡單,和以往全然不同。

  宮室內的數百甲士,根本不可能戰勝外面的民眾。

  而他也有自己的判斷,外面的民眾如此有組織,結陣前進,難道背后的人不知道封閉城門嗎?

  自己跟隨國君逃亡,一旦城門封閉,自己就會被抓獲。而民眾憤怒到這種程度,聽說有人說國君叛國,這將不會是一場讓國君出國逃亡的政變,而是一場弒君的政變。

  他的手指按在劍柄上,聽著國君危急關頭還在讓自己一同逃亡,心中終究還是有所觸動的。

  只是,這件事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可以理解為這是愛,國君愛他,所以在如此危急之下,依舊不忘讓他一同從狗洞逃亡。

  但也可以理解為這是用,國君要用他,在逃亡的時候有人護衛、駕車、保護…

  柘陽子幾乎沒有猶豫,選擇了理解為后者,于是心頭最后一絲愧疚也變為了一種憤怒。

  從他如此愛我我卻還要殺他的愧疚,變為了他這樣對我不過是為了用我保護的憤怒。

  也或許,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為柘陽子看到了外面集結的民眾,猜測到城門已經封閉,如今逃亡只有死路一條,自己的富貴和地位會就此終結。

  于是就在國君伸出手要挽著他的手一同逃亡的時候,柘陽子猛然抽劍,一劍刺中了費君的腹部,迅速一攪,用貴族脫產訓練出的、用來維護禮法和保護國君的殺人技術,捅死了費君。

  費君死的很快,快到根本沒有時間流露出諸如怨恨、不解、被背叛之后的憤怒之類的種種眼神。

  因為柘陽子下手很快,手段很高,他必須要殺死費君,因為他和費君說起過將費國變為戰場、屠戮民眾的建議。

  而現在,費君已死,便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曾說過這番話了。

  然后,他舉著血粼粼的劍,殺死了費君身邊的其余幾名護衛,優雅地擦了擦劍,蹲下甚至砍下了費君的頭顱,提在手中。

  從狗洞中爬出后,柘陽子將血粼粼的頭顱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用費君的衣衫擦了擦血,恢復了翩翩公子的優雅,將費君的頭顱懸在腰間,徑直走向了民眾集結的宮室大門之前。

  他走的很震驚,嘴上洋溢著一種仁人義士成就大義的笑容,看著那些已經朝這邊拖拽的銅炮,愈發在心中佩服自己的判斷。

  當他靠近到結陣的人群約有幾十步的時候,伸出手舉起費君的頭顱,喊道:“不義之君,已被我誅之!”

  連喊三聲,有人終于認出來了他,驚問道:“你莫不是柘陽子?”

  柘陽子提起頭顱道:“正是。”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真是暴君的頭嗎?你不是他的近臣,為什么要殺他呢?”

  柘陽子放聲大笑道:“昔年文王為紂王之臣,為何武王要伐紂?這不是天命,而是因為文王武王遵從天志,為天下百姓之利而誅。誅不義為義,你們問我為何要殺他,那么你們又為何拿起武器來到宮室之前?”

  “你們問我為何,難道不就像是一個餓的人正在吃飯,卻問旁邊也在吃飯的人,為什么要吃飯一樣嗎?”

  “為費國之利,殺一人而利萬民,為何不殺?”

  他說的斗志昂揚,提著頭顱,似乎根本不在意身邊那些驚奇驚詫的目光,徑直走向了衛讓所在的位置。

  在靠近到十步之外的時候,他將腰間的劍放在地上道:“我的劍,是用來誅殺不義之君的,不是要行十步一殺之事的。這是費君的頭顱。”

  “如今宮室尚且還有甲士,他們亦是百姓,不知大義,可有勇士愿意隨我一同到宮室之前,勸說那些尚且不知大義的人放下兵器?”

  說罷,他威風凜凜地喊道:“可有勇士愿隨我來?”

  他舉起費君的頭顱,連喊三聲。

  隨后又嘆道:“若攻宮門,便有死傷。我有兼愛之心,天下人皆愛惜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忍?雖有兇險,可能少死些人,也算是利于天下了。”

  當即便有幾十持劍之人喊道:“真義士也!我等愿往!”

  西門屠更是彈劍贊道:“柘陽子舉首義、誅暴君,當為首功。又有仁心,不忍兵戈之亂,真賢人也!”

  柘陽子大聲道:“宮室之前,或有危險。然而為舉大義、為利費國,死不足惜。若我死,請記住我為大義而死!”

  一時間雖無秋風,卻有了幾分蕭瑟之意,幾十個勇士持劍跟隨在柘陽子身旁,柘陽子繞開了武裝集結的民眾,來到了宮室之前。

  宮墻之上,有人看到了柘陽子提起的費君頭顱,高聲罵道:“柘陽子,費君待你不薄,給你封地賞賜俸祿,你殺君是為不忠!”

  柘陽子大笑道:“非也!我的俸祿,是民眾用勞動創造的。食人之俸、忠人之事!我吃的俸祿是民眾提供的,我忠于費國民眾之利,怎么能夠說我不忠呢?”

  他說罷,回過頭沖著跟隨而來的民眾喊道:“你們說,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民眾們齊聲呼喊道:“對!”

  柘陽子在民眾的呼聲中,將費君的頭顱舉起道:“如今民眾求利,以利費國。你們卻在宮墻之上,阻擋利一國萬民的大事,這不是忠誠,而是愚鈍!”

  “暴君已被誅,你們難道要與費國萬民作對嗎?”

  “槍炮在后,你們還要頑抗,這就是自求死路。”

  “為大義而死,或可留名千古。”

  “可你們為何而死?為暴君而死,是為不義。費國的血,不該流這么多,暴君已死,新君當立,仁政當施,既利于百姓萬民,你們也是萬民百姓之一。民心不可違啊!”

  說罷,他將費君的頭顱放下,輕展袍袖,對著宮墻之上的甲士行禮道:“為了費國,為了自己,為了不再流更多的血,請放下你們的兵器!”

  “若天下議論費國之事,就讓我柘陽子承擔弒君之名!為義,命尚可拋,況于名乎?”

  “若行強攻,雙方都有死傷。我有兼愛之心,我愛惜自己的性命,也愛惜天下人的性命,既如此,若是你們不能夠放心,請讓我入宮墻為質!”

  “暴君之政,您們都不曾參與,民眾不會傷害你們。我為人質,若是有傷害你們的行為,大可以將我殺死!”

  “而誅不義為功,那些諫言國君行暴政以死懼民的大臣,都是費國的罪人,你們難道不趁著這個機會立大義之功嗎?”

  墻上尚有幾名貴族,聞言大罵道:“弒君之賊!你有何面目在這里談義!天下人若無忠義,與禽獸何異?甲士聽令,將此弒君之賊射殺!”

  跟在柘陽子身邊的幾十名奮勇之士聞言,立刻擋在了柘陽子身前,喊道:“柘陽子為民謀利,忠于萬民,何談不忠不義?誰敢放箭,得火炮齊鳴,攻破大門,盡皆大罪!”

  墻頭之上的甲士眼看君主已死,又看到街市上集結了越來越多的民眾,心中驚慌之余,也開始考慮自己今后的事。

  那幾名貴族尚在叫喊的時候,幾名甲士忽然抽劍將那幾名貴族殺死,喊道:“柘陽子請上城墻!我等愿為義立功!”

  當即有人拋下繩索,柘陽子將頭顱懸在腰間,與身邊勇士一同登城,知道宮城之內尚有不少貴族子嗣庶子為衛需要清理,柘陽子心想:“如此一來,我名望既高,宮中甲士盡皆服我,以我為首謀取其利。便縱新君立,我亦大功,富貴可存!甲士服我,我便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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