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過些日子的事吩咐下去,圍坐在這里的墨者高層一一領命,各有自己負責的事務。
出現的混亂,墨者并不是太擔心。
到時候,商丘本地的墨者會趕來、北地運送牛馬的人也會返回、深入村社的墨者也會回來,再加上那個村社遷來的人,到時候墨者手中的力量算是有三百多精銳甲士,總能控制住局面。
正如摹成子所說,只要民心信任,只靠墨者也足以鎮壓那些巫祝,之前不動手僅僅是為了有機會再聚眾人,宣講墨者之義。
這也算是適從前世那些造反前輩身上們學到的手段,稍加改動。
在沒有廣播普及的時代,譬如一戰,就因為各國的王公貴族們把那些平日沒機會組織在一起的民眾組織在了一起,于是那些精通宣傳術的前輩們借此機會大肆傳播理念——正愁理念傳播的慢,卻偏偏最大的敵人們著急著把百萬人聚在一起,大為方便。
如今的情況,適算是自信滿滿,可以說機會難得。
沛澤之中,這些墨者的高層討論著將來的細節,談論著如何殺人才能酷烈,興高采烈。
沛邑之外,一群被墨者改變了命運的農夫,帶出了一道嶄新的風景。
獨輪的墨車吱吱呀呀地向前挪動,走累的孩子坐在墨車上,父兄在后面推著,母姊在前面拉著,排成長長的一行,跟隨著一輛雙轅的馬車朝著他們夢想的希望之地前進。
希望之地并不是某個特定的地方,在這些村社農夫眼中,距離墨者越近,距離希望也就越近。
墨者們提前做了接應,一路上安排這幾十戶數百人的飲食住宿,也是行軍打仗所必須的手段,好在墨者守城對此事并不陌生。
墨車上推著不少的麥子,或是一些從商丘送過來的貨物,甚至還有部分黃金。
黃金他們已經見過兩鎰,卻沒見過這么多,只是沒人動心。
在他們看來,適說的很對,好日子要靠雙手做出來,只要到了沛邑,真要是可以開墾私田,這些人有的是力氣。
再者桑生的事,也給了他們足夠的警攝,一旦做出貪墨黃金的事,總會查出,到時候天下哪里能夠容身呢?
五月份的麥收已經給他們帶來了足夠的希望,走在最前面的葦還在回味著那日麥收時,周圍那些曾聽過適講道講義的村社都來觀看,一個個贊不絕口。
在麥粉出現之前,未必可能會贊不絕口,麥子只是雜糧,很難吃。
在配套的麥粉出現之后,贊不絕口已經不能形容當時的震撼,看著黃澄澄的帶著陽光味道的小麥被碾子碾出、被連枷砸出、淘洗之后送入磨盤上磨出麥粉,村社的人便已經確信墨者所在的地方就是距離希望最近的地方。
這一次遷徙,他們沒有任何的怨言。
如今已經錯過了春播的時機,可是宿麥的種植還要很久,村社的人想著,到時候總能弄出不少的土地。
快到沛邑的時候,遠遠地便有墨者接應,清點了黃金之后,叫這些人先跟隨前往墨者在沛邑暫時的駐地。
并不在沛邑之內,而是在一處距離沛邑不遠的河邊。附近種植了一些適帶來的奇怪作物,也有不少各式各樣的木料,似乎在做些什么。
村社中選出的幾個人吃過飯后,就去見了在這里的墨者,接待他們的是六指還有造篾啟歲。
六指本是村社的人,也都相熟,有些話便由他來說。
“巨子說,此時距離種植冬麥還有些時間,暫時讓村社的人都住在這里。正好有些事叫你們做,每日算錢,也可以算在將來的牛馬中。”
眾人也沒說什么,覺得此事合情合理,就算不給錢墨者要求他們幫個忙也不是不行。
葦便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墨者,見幾個墨者正赤著腳站在一片污水塘中,正在用竹席之類的東西撈取什么。
旁邊的一間泥屋正往外冒著煙,大熱天的也不知道在燒烤什么。
兩名墨者正抬著一摞的木框,放在太陽下晾曬,上面薄薄地堆積著一層漿糊,似乎就是從污水塘中撈取出來的。
葦奇道:“就做這種事?這是在做什么?”
六指笑瞇瞇地說道:“就是適曾說過的草帛啊。可以封擋窗,又能寫字不需竹簡的草帛。適的意思就是先請你們幫忙做一段時間這件事,等過一陣安頓下來,再去開墾土地,準備播種。”
眾人一聽,均想如此一來,樂土中所說的事物又出現了一樣,看來樂土所說的那些日子,真的有一天可以達到。
他們本已經是極為篤信,如今隔了幾個月再次見到了聽說過沒見過的東西,心中的信任更濃。
待六指說完,造篾啟歲拿著幾片竹簡,將眾人按照什伍編組。
早在這些人在路上的時候,造篾啟歲已經被適告知要提前準備這件事。
分配什伍、準備草帛本也是書秘吏的管轄范疇,而村社早已經在適在商丘的時候便已經選出了各自公用耕牛的小組,此時不過是將什伍正規化。
按照每個人的年紀、力氣大小、性別來分配不同的工作,這件事并不太麻煩,但造篾啟歲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眾人所謂的草帛、適所知道的紙,制造起來無非那么幾件工序。
做不出來上品的,弄出一些昏黃顏色的、能湊合著寫字的還不是問題。
像是烘干這樣的活,女人孩子都能做,不需要太大的力氣,但是需要長久的耐心。
而如打料、泡料這樣的事,就需要有足夠的力氣。
水力杵臼暫時沒時間做,這些墨者也只是先做出來幾張作嘗試。
至于熬煮、壓水、揭紙這樣的事,則需要一些人專職去做,從而不斷提升技術水平。
這些工序都寫在竹簡上,字都簡單,造篾啟歲全都認得。
每一道工序需要的人手比例都按照百人來書寫,每一道工序需要的力氣和疲憊程度也各有不同,造篾啟歲要做的就是將這些人填充到竹簡上的工序中。
這些人都是篤信墨者的村民,分配起來也無什么怨言,又說明白了各道工序的區別以分開每月所得的錢財,眾人也無什么意見。
造篾啟歲本以為很麻煩的事,不想沒用多時就已經完成,心中暗嘆適果然早有準備。
自己交代的事根本不需要和所有村民講,只需要和那些互助耕作選出的那人交流就可以傳達下去。
提前書寫好的工序流程,也大致算好了需要的人手,包括后勤做飯之類的人也都有安排,可以說只要有人就能照著竹簡填充。
暫時整道工序用不了太多的人,因為之前泡的料不多,砍伐竹子、剝樹皮、收集麥草秸稈的數量也不夠,提前預想到就可以先分配眾人做這些事。
等忙碌完這些事,選出來做飯的女人便先去準備飯食,造篾啟歲一直沒有張開的嘴也終于忍不住了。
“你們來的正好,這草帛做起來極為繁復,需要很長的時間。又要浸泡又要熬煮,還要晾曬壓水。一個多月的時間全都在忙之前的事,今日正好要揭草帛,你們不妨來看看。”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適也說未必可以一次成功,但要是真能做成,那可太好了。我已經能想到這草帛是什么模樣,用來寫字當真極好,我以后再也不用專門去劈竹子了…”
造紙的辦法,適也沒說保密。既然沒說保密,那就隨便可以說,要保密的是印刷術,借此來壟斷信息傳播。
早期可以造紙自用,后期適巴不得各國都在造紙,可以如同售賣麥粉一樣賣出,來傳播墨者的名聲,也讓紙張成為商品,墨者可以直接買而不用分出人手來做。
一旦聚集眾人,大可以做些奢侈品和壟斷商品來獲利,無需把心思用在浪費人力的造紙上。
別人不會造,價格就不會低。越低越好。
只要印刷術壟斷在手,讓那些學派諸子靠手來抄寫,絕對弄不過墨者鋪天蓋地的印刷宣傳的。
再者適也是真的想知道,楊朱、列子這些人的學派思想到底是什么,有了紙張想來這些人書寫的內容會更多些,也不至于非要微言大義來節約空間竹簡。楊朱學派后世只在一些文章的背景中出沒,那些“大逆不道”的思想早已經湮沒,適是真的很好奇。
造篾啟歲雖然不知道適的心思,但卻知道書秘適沒有說這件事保密,那意思就是這件事可以隨便叫人看。
如今在這里的墨者都已經知道了流程,那種興奮的感覺只剩下最后一刻看看揭紙能否成功了,造篾啟歲很是盼望這些人能夠分享自己的興奮。
眾人也是好奇不已,跟隨造篾啟歲來到那間正在冒煙的土屋,一進去就覺得熱氣逼人。
簡陋的土磚搭建出中間可以生火的墻壁,兩名墨者正在一旁用兩把小銅鑷子小心翼翼地將一些濕紙貼在墻壁上攤開。
而在最靠里面的地方,滿墻糊著的都是干燥的紙,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很細的笑生正在那用手小心地往下撕。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見證這一刻,生怕笑生將這張草帛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