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枯寂的黑白世界里,一株翠綠嬌嫩的幼苗,緩緩的破土而出。
那頂開泥土的細微聲響,仿佛是驚蟄時的春雷,驟然在整個黑白世界里炸響。
一時之間,密密麻麻的翠綠幼苗,破土而出,細雨淋淋中,仿佛風聲都帶著歡快的喜悅。
一息一變,短短幾個呼吸之后,整個黑白世界,便被光彩取代。
正中有藍天白云,微風徐徐,遠方還有雷聲陣陣,黑云噴吐暴雨,海中濤聲陣陣,鯨啼悠揚。
而埋在地底的那顆七彩砂礫,也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
整個世界,已經截然不同。
有好有壞,有細雨有暴雨,有微風有颶風,還有火山在流淌著巖漿…
但所有的一切,都充斥著鮮活。
這個世界,活過來了。
秦陽微微瞇著眼睛,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難以壓制的欣喜。
短短沒多少天的功夫,一切都恍如隔世,他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一切,也知道之前的人也都是他,只不過是單獨拎出來一部分,被無限度的極端放大了而已。
哪怕心里知道,如今卻還是有種嚴重的割裂感。
就像是,之前的人,又不是他。
秦陽貪婪的感受著周圍的一切,沒有失去過,是不知道往日里尋常的東西,是多么珍貴。
念頭一動,秦陽進入海眼,將黑影和丑雞放出來。
只是這倆的姿態,著實有些不太雅觀。
黑影縮在龜殼里,伸出一只手,揪住丑雞的尾巴,丑雞的倆爪子,抓著龜殼狂撓,一片噴火一片撲扇翅膀。
被拉出來了,也沒能讓這倆立刻停手。
他們受怒火影響其實都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如今還不停手…
秦陽瞥了一眼就知道為什么了。
誰先停手誰吃虧。
“好了,停手吧,都是自己人,打兩下意思意思得了。”秦陽擺了擺手,很沒誠意的示意黑影和丑雞罷手。
“燒了我這么久,龜殼都被燒穿了一層,你看看,都翹邊了,你讓丑雞先撒手!”
“黑影你大爺,你個臭不要臉的,你不摸我屁股,我會燒你!”
黑影神情一呆,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悻悻的松開了手,嘀嘀咕咕的道。
“瞎說什么呢,剛才不是被秦禿頭的怒火燒到了嘛,我哪是想…算了,你贏了。”
“臭不要臉!”丑雞卻不依不饒,繼續呼扇著翅膀狂抽黑影的龜殼。
“行了,別打了,公報私仇也不能這樣吧,抽幾下就行了。”秦陽安撫了兩句。
正說著呢,黑影的腦袋驟然從龜殼里鉆了出來,他一臉驚駭的看著秦陽。
“你又恢復了?”
“是啊,我秦有德,又回來啦,哈哈哈…”
秦陽仰天大笑,放肆的散發自己的欣喜。
人偶師斜了秦陽一眼,悄悄避開了一些。
黑影也是面帶一絲憐憫,丑雞也不抽黑影了。
“秦有德又要笑死了。”
“放什么屁呢,會不會說話,我現在已經徹底恢復了,不是臨時上線。”
幾個不是人的家伙,驚疑不定,沒敢信這話。
等到秦陽笑聲收斂,看起來似乎也沒變回那面無表情的狗·狗東西,這才算是信了些。
“發生了什么?”黑影滿頭霧水。
“你別問我,我還納悶呢,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秦陽聳了聳肩,表示老子也不知道。
“秦禿頭的怒火?”黑影試探性的問了句。
“不可能,方才經過那里的時候,那怒火已經灌入我的內心世界,將整個世界籠罩,但是那里已經沒什么可燒了。
而且那些怒火,如同無源之水,只要不在里面,便會自行慢慢消散,
沒什么太大的危險。
同樣也不可能幫我化解枯心咒。”
秦陽回憶了一下,斷然否認了黑影的猜測。
絕無可能,性質都不一樣。
可他的枯心咒,卻的的確確消失了。
秦陽自己也很納悶。
再重頭想一想,回憶整個過程,秦陽不禁生出一個猜測,難道說:老子真是什么天命之子,有人能提前算到這些,然后讓秦前輩做了什么布置?
他進入那個滿是邪念、殘念、惡念,怨氣遮天蔽日的世界,這地方,對于尋常人來說,絕對有大兇險。
只要被那些殘念侵蝕,那么正常生靈,都會遭受到難以磨滅的傷害。
畢竟,若是內心世界具象顯化成一個世界,其內的一草一木,都是組成一個人的一部分,損失任何一部分,都會不可預知,難以恢復的傷害。
唯有中了枯心咒的人,任憑那些殘念進去,什么也不做,也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硬要說影響,可能就是那些鱉孫會被餓死渴死在里面。
沒了怨念怨氣遮掩,才終于發現了隱藏在其下的火山口。
而其內化作流水的火焰,是秦昆的怒火。
稍稍盤算了一下,可能任何正常生靈進去,都會被影響到,他們可能都沒法正常的穿過那片火海。
同樣,也只有中了枯心咒的人,可以什么都感覺不到。
想到這,秦陽猛然回頭,笑瞇瞇的走到人偶師身邊,伸出一只手搭在人偶師的肩膀上,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問道。
“墨陽,你悄悄告訴我,你為什么不會被秦前輩的怒火影響?你可別說你的防御天下無敵,你的防御防不住怒火的,那么,你為什么沒有反應?
你是不是曾經也中過枯心咒,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但是也不對啊,我記得你以前挺沙雕的啊,可不像是中了枯心咒。”
人偶師一臉凝重,沉思了好半晌之后,抬起頭。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秦陽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挺傻的,竟然會去問人偶師這種問題,答案不是顯而易見么。
正在幾人迷惑的時候,遠處有悠揚的歌聲傳來。
用的不知道是什么語言,只能感覺到歌聲婉轉,像是會盤旋著不走一般,卻讓人怎么聽都聽不膩。
秦陽看向黑影。
黑影皺眉苦思。
“你別看我,我也聽不懂。”
“嘁…還上古的魔仙啊,上古的大佬呢,呵呵…”
“你不是通宵從上古至今的所有文字語言么?你都聽不懂,你還敢嘁我?”
“你是不是傻,我一個現代人,應該懂的比上古的大佬都多么?再說,誰知道這什么鬼語言。”
兩人對噴了一會兒,可是誰都沒有輕舉妄動。
隱藏在秦昆怒火后方的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情況,誰也不清楚,窺一斑而知全豹,僅僅一點怒火都如此可怕,誰知道秦昆還有沒有留下別的什么。
惹不起。
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幾人如臨大敵,一直站在原地沒敢動,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之后,那歌聲越來越近。
只見一個大概五六歲,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翠綠的衣裳,跟著一頭小梅花鹿一起,從前方的山林里走了出來。
那頭小梅花鹿,耳朵一抖,看向遠處的幾個怪人,立刻驚慌失措的向著林中跑去。
小姑娘唱著歌,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小梅花鹿已經不見了。
這個時候,她才后知后覺的看到了秦陽幾人。
“呀…”
小姑娘嚇了一跳,用雙手捂住了眼睛,發現沒什么變化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露出一點指頭縫,偷窺秦陽幾人。
秦陽瞇著眼睛,看了好半晌,也什么都沒看出來。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姑娘,像是人族的小姑娘。
秦陽沒走上前,而是蹲下身子,在儲物戒指里翻騰了一會,現場搗鼓出來一個棉花糖機,拿著一根竹簽子,轉著轉著,給搗鼓出來一團比人腦袋還大的棉花糖。
撒開手輕輕一推,白色的棉花糖,飄到了小姑娘身前。
“這叫棉花糖,送你的,很好吃,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但沒零花錢買,你嘗嘗。”
秦陽按照推測,一連換了十八種語言,換到一種比較小眾的人族方言之后。
小姑娘才嗅了嗅小鼻子,似是沒感覺到惡意,也忍受不了那香甜的味道,終于伸出了手,握住了竹簽。
輕輕一舔,大眼睛立刻瞇成了月牙。
這時,秦陽才笑呵呵的道。
“我叫秦陽,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名字,不過我想好了,我以后就叫棉花糖。”小姑娘對棉花糖是喜歡的不得了,都不舍得大口咬著吃。
“這地方是哪,你知道么?”
“我家啊。”
“…”秦陽無言,想了想,道:“我們迷路了,你能帶我去見你家大人么?”
“我家沒有大人。”
“那你還認識誰?”
小姑娘皺眉苦思了很久,看了眼棉花糖,又感覺秦陽似乎挺親切的,這才勉為其難的道。
“沒有別人了,我帶你們去我家吧。”
小姑娘前面帶路,很倔強的不讓人抱,等到林中那個小梅花鹿,再次探頭探腦的出來時,小姑娘才騎著小梅花鹿,在前面帶路。
秦陽也不勉強,就這么跟著走。
日升月落,到了第二天,小姑娘醒來之后,哇哇大哭,一張口,就露出一口豁豁牙。
“牙掉了。”
秦陽一驚,自己做的棉花糖這么大威力么?這事絕對不能承認了。
“你這是換牙了,過兩天就長出來新的了,沒事。”
“真噠?”
“真的。”
“那我想吃棉花糖。”
秦陽笑呵呵的應下,仿佛真的什么都不急了,慢悠悠的讓棉花糖帶路,慢悠悠的做棉花糖,這次還改進了技術,給做出了形狀和顏色。
到了第三天,黑影忍不住了。
“秦陽,你在干嘛啊?這小姑娘,看起來是個凡人,但誰家凡人一天吃點棉花糖就完了?”
“噢,原來你睜著眼睛呢,我以為你瞎了。”
“我…”
“沒瞎?沒瞎你看不出來,這小姑娘比前兩天長大了一點么?”
黑影一怔,皺著眉頭,盯著不遠處的小姑娘。
看著看著,黑影頂上了小姑娘騎著的小梅花鹿。
小姑娘是不是長大了一點,他還真沒法確定,前兩天他都沒敢太靠近,生怕嚇到這個自己為自己取名棉花糖的小姑娘。
但那個小梅花鹿,他卻看出來了,真的長大了一些。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之后,瞎子也看出來不對勁了。
最初不過五六歲大小的小姑娘,已經變成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那頭小梅花鹿,長出的鹿角,已經分到第三個叉了。
這時,終于到了小姑娘說的地方。
一個簡陋的山洞,里面不見任何人族生存過的痕跡,只有一個干草搭建的小窩,是棉花糖和梅花鹿一起睡覺的地方。
秦陽在外面搭建了木屋,做了桌椅,甚至還開始教棉花糖識字。
棉花糖很聰明,學一遍就記住了。
秦陽還教給她很多好吃的做法。
黑影、丑雞、人偶師,都已經出去,帶上秦陽自己化出的一尊分身,各自去了一個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去尋找別的東西。
秦陽自己,卻仿若忘了要干什么,每天就在這里給棉花糖教東西,然后,看著棉花糖以一種極為可怕的速度,飛速的長大。
到了這里之后,短短一個月,棉花糖便已經變成了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
這時,分身破碎,帶回來了消息。
分身向著北面去的,他飛了將近一個月,才終于發現了另外的生靈。
一個看起來像是凡人的人族少年。
那人族少年,很是機警,看到分身之后,立刻一路逃竄,進入到一座洞窟里消失不見。
那洞窟四通八達,分身竟然還跟丟了。
秦陽沒當回事,繼續在這里蹲著。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棉花糖也越長越大。
“秦大叔,為什么你一點都沒有變?我卻越變越難看了?”
“我是神仙。”
“哈哈,你就吹吧。”
又是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丑雞回來了,它帶回來一個年過半百,有些畏畏縮縮的胖女人。
跟著,下個月,黑影和人偶師也回來了,他們帶回來倆已經可以過壽的老人,一男一女,其中那男的,還是一個三只眼。
到了這個時節,天氣已經開始過了最熱的時候,樹林里的楓葉,已經開始變色了。
秦陽只是簡單的問了名字,給他們教了很多東西。
“我已經很老了,學不會了。”那胖女人似乎有些怕眾人,一門心思的想要逃。
秦陽也沒攔著她,讓丑雞把她送了回去。
秦陽繼續教其他人。
等到下個月,幾人都已經老態龍鐘時,秦陽才嘆了口氣。
“不知道我的猜測對不對,不過,既然相見,就是緣分,我不管你們能不能聽懂,能不能記住,我都要說。”
“據我目前研究出來的結果,化解枯心咒,有三個方法,雖然都不太靠譜,可終歸是個方向,我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也有過同樣的想法。”
秦陽不管幾人的迷茫,自顧自的將自己研究出來的方向,告訴了他們。
說完之后,讓黑影和人偶師,將那一男一女都送回去。
秋風蕭瑟,外面的楓葉,已經化作了遍地金黃。
氣溫也越來越低了。
棉花糖已經老的直不起腰了,她有些疲憊的拉著同樣蒼老的梅花鹿,睡在干草窩里,喃喃自語。
“秦大叔,我快要死了。”
“世人皆有一死,無人可以例外,你還有什么想說的么?我給你說的那些話,你記下了么?”
“都記下了,不過,秦大叔,我一直想說,你有個地方說錯了。”
“哪里說錯了?”
“季節只有三季,哪來的四季,你說的冬季是什么?”
“恩,是我記錯了,的確只有春夏秋三季。”
“其實我挺希望有的,我想看看你說的那個,只在冬季開的花。”
“以后會有機會的。”
“秦大叔。”
“嗯?”
“我想吃棉花糖,粉紅色的,心形的。”
“好。”
秦陽走出山洞,點燃了擺在門口的爐火,開始做棉花糖,做了這么久,技藝進步極快,形狀完美無缺。
秦陽拿著棉花去回到山洞,就見棉花糖抱著梅花鹿,蜷縮在干草窩里,沒了生息。
秦陽心里一酸,將棉花糖插在了旁邊,然后在旁邊寫下棉花糖三個字。
秦陽靜靜的等在這里,沒有去伸手超度。
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
葉片都已經落下的枝椏上,新的嫩芽生長了出來,一種萬物復蘇的奇特氣息,將整個世界的蕭瑟之氣一掃而空。
秋去,春來。
干草窩里,一個肉嘟嘟的小嬰孩,正抱著一頭粉嫩的小梅花鹿,睡的正香。
秦陽走出山洞,
黑影、丑雞、人偶師都在這里。
“秦陽…”
“還找到什么了嗎?”
“沒有。”
“我們走吧。”
秦陽飛向高空,已經不準備再找了。
他想要找到秦昆用的方法,已經找到了。
秦昆應當也是發現了,枯心咒的本質,不是極端的惡咒,而是借用了天地自然之法。
然后,秦昆用了個掘根的方法,化解了自己的枯心咒。
他把自己的冬,殺了。
這里可能就是當年秦昆殺冬的地方,以至于這里只有春夏秋三季,再無冬季。
秦陽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好像還挺符合這位大佬的個性的。
此地的四季之冬,都被秦昆殺了,天地大勢不在,枯心咒在這里,自然沒用了。
這是從根子上否定了枯心咒的存在。
那幾人,秦陽猜測,他們可能都是當年中了枯心咒的人族,他們都是身穿綠衣,哪怕春來之后,重新開始,身上也依然有一身綠衣。
那應該是秦昆給他們的寶物。
只要他以后也一直待在這里,肯定也不會被枯心咒影響。
但秦陽卻從來沒有這么打算過,他還沒到需要茍延殘喘的地步。
重新來到來路,秦陽站在這里,心里還是抑制不住的生出一絲恐懼。
只要跨出去,他就沒法維持現在的樣子了。
“秦陽,要不,你先留下吧,我們會幫你找到辦法的。”黑影低聲道。
“算了,我秦有德,就算是死,也不愿意這樣當一個三季人,最后連自己是誰可能都不記得了,還不如死了。”
秦陽大笑一聲。
“再說了,我是誰,區區枯心咒,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