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紅色的院墻上爬滿翠綠,夜風吹來沙沙作響,眼前是一座別院,
“這里是梵葉寺的后院兒,大爺說把齋飯擺在這里,清靜!”
“你們家大爺在何處?”
“在里面等著您!”
林玉潤提了裙擺,舉步跟著他向里走去,四處打量著,這里是秀茗山后山遍種了松柏,是夜松林如海,夜風襲來嘩嘩作響,更顯得眼前的禪院靜謐非常,回望熱鬧喧囂的山腳,倒也頗有幾分出世之感,踏了青石階進了月亮門,院子里燈火通明,倒是有些丫頭、婆子立在一邊卻靜悄悄四處無聲,見了林玉潤進來都過來施禮,
“請大奶奶安!”
烏泱泱竟是過來一群人,林玉潤看了只覺眼花,趙喜見林玉潤皺了皺眉頭,猜這位大奶奶怕是不喜排場,忙揮手讓眾人各回各位,又殷勤笑道,
“大奶奶,這些個丫頭、婆子都是平日里伺候大爺的人,用慣的了,趁著今日觀燈,大爺讓她們過來給您請個安!”
“嗯!”
林玉潤點了點頭不再搭話,隨著他踩了石階進了內堂,過了天井,廳堂門前有兩名小廝站立,那儀容俊美的精明小子不正是趙寶,另一邊卻有那一臉陰沉的瘦高個子少年,兩人上來見禮,
“小的趙寶兒給大奶奶請安!”
“小的,趙正給大奶奶請安!”
林玉潤受了他們禮,又往里走,四個小廝便立在了門前,趙喜又跨了步擋在了艾葉身前,
“小姐!”
艾葉左一轉是趙正擋在身前,右繞又有趙寶,急得跳腳,忙叫了自家小姐,林玉潤回頭看她,想了想道,
“您便在外面候著吧!”
艾葉無可奈何的答應了,便隔了那四個小廝遠遠的在門口站著,只把眼往里面脧,那廳堂的門大開著,里面點了燈,倒是十分的亮堂,林玉潤進了門,卻見正堂桌上各色菜肴已是擺得滿當,香味撲了一個堂子,桌邊立了一人,見她進來就迎上來道,
“小姐!”
只說了兩字,聲音嘶啞難聽,再一細看人,卻是臉上潮紅,
“哎呀!”
林玉潤心里一驚,忙上前兩步再看,只見這人臉上赤紅,嘴唇干裂,精神萎靡的樣子,竟是病了!又見他身子搖一搖,晃又晃似要倒,慌忙間也沒有多想,過去扶了他坐在凳上,這一挨近只覺觸手滾燙,
“你這是燒了!”
趙旭得了林玉潤一雙軟綿小手兒扶在胳膊上,感覺她要放開忙反手緊緊握住,只覺手里軟綿綿,小巧巧,輕了慢溜掉,重了怕碎掉,只一勁用手揉,揉得林玉潤是臉上通紅,急忙忙掙脫開來,心恨自家情急下不知檢點,自尋了一處離他遠遠的座兒坐下,那趙旭忙一步三搖的跟了過去,林玉潤見他腳下虛浮,雙眼有些發直,確是病得不輕,左右看看,見窗邊有一張黃花梨的羅漢床,上面還搭了一張散開的玉色錦衾,想是之前便在這里休息,忙叫了一聲趙寶,進來把他扶到這邊靠在迎枕之上,林玉潤這才發現旁邊小幾上還有一碗未動過的褐色藥湯,
“你即是在病中就派人知會我一聲,不來觀燈也罷,怎得還撐著身子過來了?”
那趙旭此時只覺腦子里抽疼抽疼,渾身無勁,但耳朵卻還是靈活,聽了林玉潤的話笑了起來,啞聲道,
“我趙某人說話一向算話,些許小毛病算得了什么,自然陪小姐觀燈要緊!”
林玉潤聽了不由又是氣又有些好笑,道,
“觀燈那一年不能觀得,你病得這般重,那里是小毛病,還觀什么燈啊!”
“觀得了!觀得了!小姐,再用些這里出名的素齋,等會兒我們就去觀燈!”
說罷,就掙扎著要起身,林玉潤讓趙寶兒去攔他,只是這趙旭生得高大魁梧,趙寶兒累得額間冒汗才把他弄回榻上坐下,
“哎喲!我的大爺,您還是消停些兒吧!您已經病了兩天了!一直這么燒著怎么得了!”
林玉潤嚇了一跳,
“難道是十三晚上淋了雨!”
趙寶苦著臉道,
“大奶奶明鑒,可不是十三晚上嘛!回來就發了高熱!”
趙寶心道,不光淋了雨還騎著馬傻笑著跑了二里地,又跳進家里那個大池子里游了半宿,不燒死都是命大了!只是這后面的他都不敢說,要不然大爺病好了,知道自家漏了他老人家的底,怕是要使鞭子抽人了!偏趙旭半躺在那里還咧嘴笑道,
“小姐心疼我了?”
林玉潤面上紅霞亂飛,忙遮掩似的伸手去摸那藥湯,
“莫…莫要胡言…”
只覺觸手冰涼,
“這藥湯怎也不喝,已是涼了!”
“小姐未來,我喝那瓊漿玉露也無甚滋味!更別說這苦嘰嘰的黑水兒了!”
林玉潤又喚了趙喜去煎藥,不多時艾葉把新煎的藥端了進來,趙寶兒過來端了藥就要喂,卻被趙旭一腳踢來,幸喜他見機得快身子一扭,退到了一邊,手里的藥湯才得以保全,趙喜又上來勸,無奈床上那廝竟是燒糊涂了,說什也不肯張口,急了就一拳頭揮過來,差點打翻了藥,弄得四個小廝都不敢近前,一時眾人也沒了主意,趙正沉著臉左右看看,突然開口道,
“大爺嫌我們幾個粗手粗腳不會伺候,不如…就請大奶奶伺候我們大爺吃藥吧!我們大爺雖病中糊涂了,但您的吩咐,我們大爺一定肯聽!”
說罷,也不待林玉潤反應,忙把趙寶兒手中的藥接過來遞給了林玉潤,
“小的們,退下了!”
幾個小廝都是機敏人兒,趙正的話令他們頓如醍醐灌頂般,腳下功夫使了出來,當下就退得是一干二凈臨了還隨手攜了小丫頭艾葉出來,艾葉被趙固提了衣領子,似那被抓了后頸毛的貓兒一般,齜牙亂叫著卻是掙脫不開被拎到了門口,
林玉潤把藥托在手里,又是氣又惱,心道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些無賴!
有心想一走了之,又見那人一臉潮紅,不用上手就知道他是燒得厲害,心下也實在擔心,便厚了臉皮端了藥過去立在床邊,微微彎腰用湯勺兒一點點的給他送到口邊,他張嘴就吞,果然乖覺無比,一碗藥湯不多時就喂了個干凈,林玉潤起身放碗,卻不料裙擺兒被他拉在手上,輕輕扯又扯不動,重了扯生怕扯壞了,回到家里不好說,只得好言哄他,
“大官人,把手松開!”
那趙旭吃了藥,嘴里苦得厲害,皺著一雙濃眉,眼兒半睜半瞇著看她,啞聲道,
“雍善,我小字雍善,小姐敢莫是忘記了!為何不喚?”
他說起那一晚,林玉潤自是記得,紅了臉道,
“我自是記得…只是…”
只是小字之類,夫妻之間也多是不曾稱呼的,更何況未婚夫妻,更不好這樣稱喚!趙旭見她不語,復又用力扯了扯手中的布料,林玉潤只覺腰間一緊,當下花容失色,忙伸了一只手去奪道,
“你莫扯!你莫扯!”
若是扯壞了,換了衣裙回去,還怎么見人!
“你喚我一聲,我便松手!”
那人一只手跟鐵鉗一般,不見他怎么用力,自家使盡了勁兒卻怎么也弄不開,頭上都沁出薄薄的汗來,最終無奈細聲細氣的喚了一聲,
“雍善!”
那人立時笑了,松了手,林玉潤忙起來把手中的碗放下,再低頭一看,那裙兒被抓得皺成了一團,心下甚急道,
“這可怎生是好!”
“小姐莫怕!”
趙旭竟搖搖晃晃的要坐起身來,
“我來幫小姐,熨燙平整便是!”
說罷就又要站起來,林玉潤嚇得喊了聲天爺,忙過去把他推回倒躺好,
“大官人就莫要再作妖了,你會那門子的熨燙,還是快歇了吧!”
趙旭只拿眼瞧著她不放,
“若是別人的自是不行,但是小姐的,我卻是可以學著做做!”
一句話兒撩的林玉潤臉紅心跳,扶了他躺好卻被握住了手,她一動,他便嚷嚷著頭痛,只得任他握著,待一會兒趁著他放松,便要抽回手,他又嚷嚷著腳痛,待一回會兒又喊渴了,復一會兒又叫頭暈了,又要喝水又要握小手,又還要按頭,只可恨門口那幾個小的,一個個都壞得透頂,躲在門口裝鵪鶉,還把艾葉也擋在了外頭,整得林玉潤小半個夜里圍著他團團轉著,一腦門子的薄汗,真是又氣又急又羞又惱,好不容易亥時過了一刻才好說歹說,讓那無賴放了人,趙喜與趙固依舊送了林玉潤回府,到家里眾人還未回,林玉潤與艾葉自回了院子梳洗睡下,只覺得這年的八月十五花燈未曾觀到,人卻累得慌,上了床,眼一閉不過幾下呼吸便睡了過去!
待得第二日一早,林玉潤一覺醒來,擁被而坐,想起昨晚種種事項,心中頓時氣苦不已,心道這世上男人都是些貪花好色之輩!但凡女子有些好顏色,性子偏軟些,他們便要輕薄無禮,對女兒家不尊重,昨晚趙旭雖說燒得糊涂但也不是神識不清,那里就能借著病就動手動腳,只怕是他在心里也未有敬重過自己幾分!想到這里不由的心中氣憤,繼而又心中自省道,這樁婚事你也是心思不純,不過是怕亂世將至,無力自保便找一個靠山罷了,他貪你美色,你貪他權勢,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只怕自己也不敢說,那里能得到別人敬重!轉念又想起孫紹棠,自己前世對他死心塌地也不過換來一場笑話罷了,可見這世上真心真情難尋,能回應你真心真情之人更是難尋,又如何能苛刻別人!現下他這樣也算是男子的常態了,只是不由憂心,若是保了這樣的心思嫁過去,只怕也是處境堪憂,一時愁腸百折,心里一團亂麻,不由感嘆前世今生做女子都不易,心下暗暗埋怨天爺,
“即是讓我重生,怎也不將我變了男兒身,也省了這許多磨折!”
想完,心下里又暗暗笑自家的妄想,轉念又到了趙旭身上,若是與他成了夫妻,只因顏色被他看重,隨意折辱褻玩,這日子只怕比跟孫紹棠也好不上那里去!回想起前世那凄冷的小院,孤寂的時光,不由的抱著被子身子發抖,這一世我本想嫁與趙旭能求一個一世的安穩,但若是他對我心存輕視,也不過是走前世的老路罷了!到不如…不如絞了發去做姑子,遁入深山之中,便是外頭亂世也可躲藏!只是…我若是跑了,姨娘又要如何活?
想到這里心里更加亂了,真是左也難,右也難,前也苦,后也苦,也不知如何能過活!林玉潤獨自擁被在床上,正胡思亂想,自怨自艾間,艾葉過來催了幾道,才無精打采的起了床,艾葉見她心緒不寧,問了幾句,她卻只是閉口不言,小丫頭無法只得精心的伺候她用了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