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天爺終于回了神,覺得這滄州的地界兒上雨水實是太多了,到了十四日上午便放了晴,下午那烈日便又高高的掛了起來,到了十五日暑氣回歸,竟比前陣子還要熱了不少,讓人生出幾分懷疑來,前幾日的大雨莫不是做夢不成?
因是今年林老爺發了話,闔府上下都要去觀燈,林夫人吩咐早早擺了飯,一家子借著團圓節氣,便不分尊卑坐在了廳上,只是男女以竹織的山水屏風隔開,林家進學的林志鉞今日也得了先生放假,午后便回了家,林家大大小小十來口人,熱鬧坐在桌前吃了一頓飯,席間林老爺還與林大少爺吃了一盅酒,林老爺一想到大女兒過年后嫁到瑜州宣城林忠家的家,那也是大戶人家,七姐兒嫁到趙家,林大少爺這陣子學業也進益不少,上月底的月試之中還得了先生的優評,這接連而來的好事,讓林老爺樂在心中,酒也吃的多了些,不由的孟浪起來,伸手夾了一筷子素炒的青筍放入面前的碟里,叫了身邊的丫頭,
“給劉姨娘送去,她素來不愛食肉,今日的青筍倒還清嫩可口,讓她多吃一些!”
“是!”
丫頭托著那碟兒如同捧了個燙手的山芋一般,戰戰兢兢繞過屏風送了過去,
“劉姨娘,這是老爺讓奴婢給您送來的,說是鮮嫩讓您多食些!”
丫頭的話一出口,桌上就是一靜,
“啪!”
林夫人手里鑲銀鏤空的檀木筷子摜到了桌上,劉姨娘忙站了起身來,把那碟子菜放到了林夫人面前,轉身來道,
“大姐,老爺向來都是心里著緊姐姐的,許是這丫頭人小耳不靈,聽錯了,一定是老爺給您送來的,讓她給弄錯了!”
說罷,板著臉瞪了那丫頭一眼,那丫頭立時跪了下來,哭道,
“夫人,奴婢聽錯了,是老爺吩咐給您送來的!”
林夫人依舊沉著臉,
“中秋佳節闔家歡喜,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既然不會侍伺那就去外面跪著去!”
丫頭不敢再哭捂著嘴自個兒下去不提,眾人靜了半息,林玉潔笑著解圍道,
“今日的青筍確實不錯…,母親,別怪我貪嘴,這碟子菜還是女兒吃了吧!”
正要伸手,林夫人陰沉的臉上扯了扯嘴角,
“你既愛吃就讓廚房再炒一道來就是,這盤子菜,那起子賤人碰過的,是你這大家小姐能用的!”
說罷一抬手把那碟子掀到了地下,青白釉的碟子碎了一地,旁邊伺候的下人們忙跪在地上用帕子包了手撿,眾人一時都低頭無語,劉姨娘抽了帕子捂了捂臉,悄無聲息的坐了下來,那一廂林老爺聽了動靜,五分酒意立時醒了不少,當下清咳了幾聲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天色已暗,我們出門去吧!”
眾人忙回院子換衣服,林玉潤落后幾步擔心的看向劉姨娘,卻見她白著臉兒沖自己微微笑,
“快去吧!趙府的馬車說是飯前就已候著了!”
劉姨娘轉頭又見到林夫人冷冷的一眼撇來,忙低了頭由碧猗和紅鳶扶著回了院子,林玉潤也回了院子,不敢太過打扮,只把耳后兩邊長發分成三縷編成,在頭頂上依次挽了髻,壓住濃厚的頭發垂直在身后,只用小小的珠花兒左右兩邊固定,耳墜子配了一套的珍珠緊貼在耳眼上。又選了半厚不薄的軟羅短衫,下面是雪青色的長裙,又怕入夜天冷,找了件素色的披風帶著,想了想,
“艾葉,把那妝臺上黑漆的匣子給我拿來!”
艾葉聽命拿過來,伸著脖見自家小姐打開來,里面卻是躺著一個腕箍兒,黃金的身兒,上面鑲滿了各色的寶石,真是明晃晃扎人眼,
“小姐!什么時候得了這么個耀眼的玩意兒,這怕有半斤重了吧!”
林玉潤聽了直是笑,這人送東西只怕沒有個章法,只一味把好東西鑲在上面,卻不知這東西沉得能砸死人,那里能戴,本想著收在匣子里,平日里閑來無事拿來把玩,但想來人家好心送來,一次不戴有些傷人,還是褪了手上的一對雜玉鐲子,用左手戴了。
到了大門,眾人也齊齊到大門處,正等人齊好上車,趙家的馬車原是等在巷口處,此時見了林府門前有動靜就駕了過來,兩個小廝過來請安,女眷們避在后面只拿眼偷偷的瞧,
“請林老爺安,小的是趙府上大爺的跟班兒,給您老請安了!”
這兩個人旁人不認得,林老爺常年在外走動,自然是認得,一個趙喜一個卻是趙固,都是趙旭眼前得力的人,派了他們趕車來接,自然是十分看重他們家的圓姐兒,林老爺心中十分的妥帖,捋著胡子,點了點頭,笑著命身后的人打賞了兩人,
林玉淑與林玉萍并立在門后,隔著門縫,悄悄兒正打量著趙府的馬車,平頂黑漆的車身倒也不顯張揚,只是那拉車的兩頭白馬,一水兒的雪白不見一根雜毛,高壯強健,如碗大的蹄子穩穩踩在青石板上,卻竟是出了名的大宛馬,車前掛得是左右兩盞琉璃的氣死風燈,大紅的織錦是五福臨門的花紋,新縫的面料在燈光下隱隱泛著光澤,車里什么擺設倒是看不清楚,只是光這馬和燈就已可見趙家的豪富,琉璃燈本就是外番之物,價格高昂,像林家雖有,但都是放在書房又或是廳堂小心使用,那里隨隨便便掛在車頭上搖來晃去,更不用說那兩匹大宛馬,本是千里的良駒,奈何竟做了拉車的苦力!
林玉淑、林玉萍看得眼里只覺牙根泛酸,雖說那趙一霸確不是個東西,但趙家倒是真正的豪富,吃穿用度自然不是林家這種中等富戶可比,林玉潤還沒有嫁過去,這享福的事兒就來了!偏偏一旁的林玉潔還要在兩人心中補上一刀,她正小聲對身邊的丫頭藏花道,
“這趙家果然豪強,只是架馬車就可一窺家底,只可惜那趙一霸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倒也是我七妹妹的良配!”
一番話說林玉淑和林玉萍更是陰著臉,只在心里盼著那林玉潤過了門被那趙一霸打死才好,轉身見了林玉潤過來,只見她雖一身素淡但難掩天生的好人材,步出門來立在那琉璃燈光下,竟似仙女兒自帶了一層銀光似的,晃得人心里發酸,牙根發癢,兩人不由的又嫉又妒,十分著惱!盼只盼那趙一霸貪花好色,圖了一時的新鮮,等再隔幾年人老珠黃,看你還有什么風光!
“七姐兒,你過來!”
林老爺見她過來便招手喚道,林玉潤無暇去揣摩自家姐妹的心思,走過來沖林老爺福了福,又隔了帷帽仔細看兩個小廝,高壯的不認得,一臉討喜模樣的倒是認得,卻是趙喜,見了她立時上來請安,
“七小姐,小得奉了我們家九小姐的命,迎您去觀燈!”
又有那趕車的憨熊般一個漢子也跟著恭恭敬敬施禮,嗡聲嗡氣的道,
“小的趙固給小姐請安!”
林老爺見了十分滿意,便催促道,
“既是趙家小姐相請,那圓姐兒就早去早回吧!”
“遵父命!”
林玉潤沖林氏夫婦行了禮,又看了看躲在后面的劉姨娘,見她換了件淺粉的衣衫,臉上倒是回復了些血色,便又與兄長、姐姐們行了半禮就被艾葉扶著上了馬車,林老爺吩咐兩個家丁跟了上去,眾人眼看馬車離去,也上了自家馬車向那燈市行去。
那馬車兒載著玉潤一路穿街過巷竟不在鬧市中停留,徑直奔著城北而去,艾葉有些不解揚聲問道,
“趙喜哥,這馬車是趕往那兒去?”
外面與趙固并排坐得趙喜忙轉過頭來隔著簾子答道,
“艾葉姐姐面前不敢拿大,您只需喚小的賤名即可,回艾葉姐姐的話,是我們家大爺道這街市上觀燈,人挨人,人擠人,怕沖撞了小姐,便特定了城外梵葉寺的素齋,一會用了好上流崆塔上觀燈!”
話說完,卻是神色有些怪異,頗有些忍俊不禁在里面,林家主仆自然不知道他表情,林玉潤知道這城外的秀茗山上的梵葉寺,這滄州出名的寺院,平日里城里的婦人們,燒香理佛都愛這處,但建于山巔上的流崆塔卻不是誰人都可以上去的,平日里和尚們都鎖了塔門,只有佳節里才放開,卻是要奉了大把香油錢的才有這機緣,這流崆塔可以俯瞰整個滄州城,登上塔頂能把整個燈市看個分明,自然是觀燈的大好所在,林玉潤從小長在滄州城卻是從未上去過!
“小姐,是去秀茗山!”
艾葉又驚又喜,林玉潤也是微微一笑,撩了簾子向外觀瞧,卻見一路之上,街道兩旁皆有彩燈懸掛,做各種式樣,繪五彩圖案,什么一團合氣,哈合二仙、三陽開泰、錦繡四季、五子登科、八仙過海之類,又為專哄小孩兒做的鯉魚燈、蓮花燈、走馬燈、兔兒燈…,五花八門,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停停走走,又觀又賞又指又點,有高聲大笑,又有低聲私語,或聚停在燈攤前猜燈謎,或坐在食攤上進湯水,有小兒提著燈兒東跑西竄,爭爭吵吵要吃食,也有那小夫妻一前一后,半遮半掩的去拉手…,倒真真是一派太平盛世,和樂景象!
“小姐,真熱鬧!”
艾葉看得滿眼冒光,馬車一路跑出撤了宵禁的城門,北山秀茗山下更是熱鬧非凡,上山下山的香客們仍是絡繹不絕,馬車向右一轉駛入了山道之中,兩匹馬兒輕輕快快便拉了馬車左轉右繞上了半山,
“大奶奶,到地兒了!您可小心著!”
趙喜跳下車來,卸了下車的馬凳,林玉潤扶了艾葉的手人已站在了一處院落前,
“這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