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藥是一個辛苦的活,尤其是有針對性的方子,不但要看著火候,每味藥材下爐的時間也都不同,其中分寸的拿捏最是考驗功力。隨夢小說.SUIMENG.lā
沈流云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將藥汁倒入碗中,端著去燕離房間。
她還沒進屋,燕離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臭味,仿佛用某種動物的排泄物輔以臭蟲翻煮幾百遍的味道,簡直快要把他熏死。他把眼睛一閉,故意鼾聲大作。
“別裝了。”沈流云推門進去,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流血都不見你皺眉,喝個藥就成縮頭烏龜啦。”
燕離不理,只顧打鼾。
沈流云秀眉一挑:“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替你灌下去。”
“我自己喝!”燕離立刻坐起來,訕訕地捧過了碗。臭味熏鼻,簡直是一種折磨,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臉頓時皺成一團,“好苦…”
“笨蛋,小心點燙。”沈流云笑罵道。
燕離吹了幾口,然后捏著鼻子,滿臉的視死如歸,仰頭一口悶。這一口下去,藥汁和舌頭是“擦肩而過”,卻如同下了拔舌地獄,麻苦以至于痛,痛以至于麻木,仿佛千百種苦楚在味蕾上炸開。好在藥力很快在肚子里化開,變成一種很溫暖的內力,又隨元氣流走于周身經脈,一點點修復損傷。一段時間以內,身體所能吸收的藥力是有限的,可以預見的,這樣的苦還有的受。
燕離一想到這,立時恨不得找人拼個你死我活,也不愿再喝藥了。
正想向沈流云訴苦,突然面容一凝,從榻上一蹦而起,如山貓般竄到了門口,貼在門上側耳傾聽。
沈流云在另一邊,和他對視一眼,凝神以待。
有敲門聲響起,但在隔壁間。
“客官歇了嗎?”是掌柜的聲音。
燕離正要應答,沈流云忽然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噤聲。
“什么事?”隔壁間竟傳出一個老邁的嗓音來。
燕離驚訝極了。
“我的房間在你后面。”沈流云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燕離這才恍然。原來是自己記錯了。但并沒有放松警惕,依舊凝神傾聽。
“是這樣,近來盜賊復有猖獗跡象,朝廷敕令各縣小心防范,縣太爺派發盜賊的通緝名單,想請客官過目,或可提前避開災劫。”
“啰嗦什么,外間已布下天羅地網,諒他們插翅難逃。”
進而是一聲巨大的破門以及一個老頭的驚呼聲。
“王元朗!”沈流云大吃一驚,“他怎么會在這里?”
“噓。”燕離指了指窗門。
沈流云點了點螓,便悄悄地爬出了窗。但才站起便又立刻蹲下,傳音道,“被圍了,是衛尉司的人。”
燕離的目光在四周掃視,忽然眼睛一亮,指了指馬棚外堆放草料的木棚,他們的馬車的車廂正放在那里。
畫面轉到隔壁間。
王元朗帶著衛尉司的精銳沖進房間,只見房中確有兩個人,一個是六十多歲的老頭,一個是三十出頭的錦衣公子。
老頭長得黝黑矮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藥味,窗門旁有個火爐,似乎正在煎藥。
錦衣公子坐在床榻上,有一副端正的五官,可惜滿是病態,蒼白中還帶一點青,一眼就知道痼疾纏身。此刻正滿臉的驚惶:“你,你們是誰,要干什么…咳咳…縣衙離這里就幾步…咳咳…路,你們…可不要亂來…”
“哼,看看你是不是裝的!”王元朗打了個手勢。
便有個衛士沖上去,一把抓住那錦衣公子的衣襟,重重的狠狠的往地上摜。
錦衣公子“哇”的吐了一大口血,躺在地上“唉唉”的叫喚,意識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少爺,少爺…”小老頭大聲悲號,“殺人啦,殺人啦…”
一個衛士上去一腳將他踩在地上。
那掌柜的大驚失色:“官爺,您這…”
嗆鋃!
話未說完,就有森寒的刀鋒,對著他的脖子。
“饒命,饒命…”掌柜的險些哭出來。
王元朗像看一堆垃圾一樣,瞥了眼錦衣公子:“如果燕離是這么個廢柴,我們也不用追到這里來了。”
他轉身,看向緩步進來的李宜修,眼中有著嘲弄,“李兄,你說是嗎。”
李宜修一面仔細觀察房間,一面淡淡笑著說:“王兄至少錯了兩點。第一,你不得不承認的是,燕離憑自己的實力考入內院,很有些耀眼的戰績,各方面都極其優秀,如果這個人是燕離易容的,迎接你的會是他的劍;第二,是在下追到這里,王兄只是跟著過來而已。”
王元朗頓時語噎。
過了會兒,他不服地說:“如果不是我帶來的人手,哪能那么快追到這里。”
“自然,我會為你的手下向圣上請功。”言外之意,這份功勞沒他的什么事。李宜修已很有對付他的心得,三兩句話就把他氣得半死。
王元朗冷哼一聲:“說什么功勞,還言之過早,難道你想把這個病癆鬼抓回去復命?”
這時候掌柜顫聲道:“諸位大人,這病鬼莫不是什么罪犯不成?他已在鄙店住好幾天了,莫不是要對松陽城不利?”
“你說什么?”王元朗霍然回身,瞪著他,“你說這個人在這里住好幾著就要去抓他。
李宜修按住他的肩膀,道:“王兄稍安勿躁,或許是我們的表達方式不對。”又向掌柜道,“掌柜的,我們正在找的人,今日初來松陽城,是一個趕車的老者和一個年輕公子…”
“嗨呀!”掌柜的恍然大悟:“怎么不早講,他,他們住在隔壁…”
王元朗瞳孔一縮,猛地推開他,沖向了隔壁房間。這推門一看,果然已經人去樓空。
“搜!”他暴喝一聲,已先一步從窗臺竄出。
李宜修緊隨其后,攀上屋頂,四目掃視。這時夜色已很濃了,當然看不到人影。他的目光又在包圍客棧的衛士身上掃過,道:“王兄,燕離不可能無聲無息逃出去,一定還藏在客棧里。”
王元朗獰笑一聲:“不錯,就算把這里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找到他!”
但就像他說的,把客棧給翻了個底朝天,竟也沒找到燕離的蹤跡。
客棧大堂,聽著衛士的稟告,李宜修忽然問道:“掌柜的,他們的馬車停在哪里?”
掌柜一怔,道:“在后院。”
“麻煩帶我去一下。”
掌柜連忙帶著他向后院走去。
后院有個馬廄,關的是客人的馬。馬廄外有個大木棚,一面用于堆放草料,一面用來放置車架。
南北客棧不很大,客人也不算多,駕車來的就更少了,于是只有一輛。
李宜修緊緊盯著那唯一的一輛車架,左手忽然虛握,右手已順勢拔劍,銀光閃爍間,車架瓦解成一堆切口平整的碎木,可是并沒有人。
“李兄,你莫不是在泄憤吧。”王元朗冷笑著說。
李宜修并不答,突然抬頭看向二樓的房間,身形一閃,幾個起落間已躍上了二樓的屋瓦。
“又發什么神經?”王元朗一怔,并跟了上去。
李宜修來到燕離住過的房間外,自窗門鉆進去,目光在房中來回掃視;可是,依舊的沒有異常。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王元朗譏笑道,“可是你好像猜錯了。”
李宜修又去了隔壁看了看,也并沒有人。不由得暗想:‘難道真的用了我不知道的方法逃出去了?’
王元朗急得上火:“喂,再在這里耽擱,又不知道要逃哪里去了,還不趕緊去外面找。”
“我們這點人搜查一個縣城,無異于大海撈針。”李宜修轉身向外走去,“你留點人在這里守著,我們去縣衙征調人手。”
“早就要這樣了。”王元朗不滿地說。
二人走到客棧外,李宜修忽然間頓住腳步,喃喃道:“最危險的地方?”忽而搖頭失笑,“我居然會犯這種錯誤。”
“你到底在念叨什么?”王元朗不耐地道,“不是要去縣衙么,怎么又往回走了?”
“跟上來就知道了。”李宜修不管他,只管走,重又回了客棧二樓,來到那個病鬼的房門外,一把推開門,大步踏進去。
跟著進去的王元朗,先被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嗆個正著,厭惡地瞥了一眼角落的火爐上的藥罐,然后才發現除了病鬼和他的老仆外,竟又多出了兩個人,也是一個小老頭和俊公子,可是小老頭的粗淺的易容實在太容易辨認了,對于恨他入骨的人而言,簡直跟沒易容沒區別。
“燕離,我找得你好苦啊。”他忍不住的獰笑起來。
“燕兄,沒想到我們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李宜修笑著說。
燕離聳聳肩:“既然被你們找到,那就無話可說了,要打就來吧。”
李宜修看了一眼沈流云,只見后者神色如常,并沒有被邪術控制的跡象。他道:“其實在下并不相信那個傳言。如果燕兄愿意束手就縛,在下可以給燕兄一個親自向圣上解釋的機會。”
“束手就縛?”燕離冷笑,“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回去的路上,失去反抗能力的我,只有死路一條。”
然后詭異地一笑,“你們吸了那么多迷煙,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