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湖一戰。
比一氣刀盟盟主與西閣少主決戰更引人矚目的是斗笠蓮衣男子與骨袍東君的那場神仙打架。
那位能與五妖孽爭奪造化的蓮衣男子已經在江南道的江湖里被捧到了一個極高的地位,江湖上大多人認為,這樣的一位神仙人物,著裝風格和服飾都是地道的江南風,又不太像是東君那樣云游四海的大修行者,理應是出自本土。
而那位驚艷的紫衣女子,同樣在江南道上一夜成名。
據說那位東君的造化被他們倆搶走,追了幾十里路,硬生生沒有追上,最后只能選擇放棄。
此夜之后,江南道江湖大變。
一氣刀盟被西閣吞并。
那位西閣少主的手段比大部分人想象的要老練,并不像是春雷湖上丁一所說的那般稚嫩,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收攏了刀盟的舊部,而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刀盟居然有超過六成的人心甘情愿投敵西閣,江南道江湖上幾位坐等西閣刀盟火拼的老狐貍沒有等來自己想要的局面,西閣極為順利的完成了合流,開始對整片江南道武林進行整合。
先破江南道江湖排在第三的六合宗,九品境界的宗主與西閣少主殊死一戰,最終被摘去頭顱。
據說那位陰柔滔天殺氣同樣滔天的西閣少主,站在六合宗山門前,拎著六合宗宗主頭顱,只說了一句話,西閣便兵不血刃,極為輕松除去了曾經被譽為有望與西閣刀盟一爭高低的六合宗宗名。
他說了一句在江湖上被說爛了的話。
“順我生,逆我亡。”
可這句話順著宗主頭顱被砸在六合宗山門前,這位西閣少主就直接拔劍開始殺人,十步殺一人,鮮血濺滿地,不殺六合宗的高手,只殺那些混跡在底層的小人物,手段盡是殘暴,令人驚懼。
江湖上宗門斗爭,從來沒有這般殘酷暴戾的人物,這樣殺下去,從底層殺起,整個六合宗連一只雞犬也不會留下。
于是有人開始怕了。
那些小人物跪在地上,哭著求拎劍的西閣魔頭繞過自己一命,可那個陰柔俊美的年輕男子置若罔聞,只管殺戮。
一直殺到六合宗的大長老跪下。
一直殺到宗門的那些大人物扛不住那種心理壓力,齊齊哀聲求饒。
膽顫,心寒,萬念俱灰。
六合宗被西閣少主殺破了膽。
江湖十大宗門,被西閣血洗,除去一氣刀盟和六合宗,接連被破去四座宗門。
西閣愈發壯大,那位西閣少主隱隱踩在了江南道江湖的最高潮潮頭之處。
如果不是那位與東君并列的蓮衣男子太過驚艷,西閣少主就是當之無愧的江南道江湖第一人。
江湖上一片動蕩。
六合宗的宗主已死,十大宗門里只能硬生生湊出了三位高手,對外宣稱已經晉入“九品”,將殘缺的兵力拼湊成了一個“拒西宗”,勉強能夠對抗如今穩穩占據鰲頭的西閣。
而已經是超級宗門之流的“西閣”,已經不滿足于江南道一隅之地。
江南道是齊梁核心之處。
西閣是江南道第一宗門,已經擠入了齊梁江湖的最核心層次。
而西閣少主這般的大肆屠殺,影響的不僅僅是江南道的局勢,原本附屬于江南道十大宗門內的那些有頭有臉的家族,因為宗門破裂,被逼得家破人亡,開始流亡。
四竄到了江南道境外。
東來道,絮靈道,據北道,據說有些家族已經逃到了據北道的洪流城,接著龍船北渡,被西閣追殺逃出了齊梁境內。
這已經算是一件相當大的波濤,砸在江湖上,淹死的不僅僅是小魚小蝦,后續只會越演越大。
而齊梁的諸多神將卻只是漠然視之。
有時候神將的態度,就是蘭陵城的態度。
而蘭陵城的態度,就是陛下的態度。
所以漠然視之,就是坐在齊梁皇座上的那個男人,對于如今匍匐在自己足底下的這片江湖的態度。
東來道。
楚姓其實算是一個大姓。
楚東來的楚姓卻不算是大姓。
東來楚家,附屬于一氣刀盟支脈,一氣刀盟是江南道數一數二的大宗門,腳踏兩道,所以楚家被一氣刀盟留在東來道與江南道交接口生根,好做些生意上的來往。
楚東來的身份是楚家的大小姐,從小卻未曾受到過一丁點“大小姐”的待遇,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的父親說是楚家的家主,實際上也只是一家小醫館的主人。
楚家的大權被自己的幾位叔叔握在手里,東來楚家多年來承蒙那位丁姓老人的厚愛,接單的生意極多,幾位叔叔腰纏萬貫,與真正的“東來楚家家主”實際上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楚東來覺得這沒什么,她并不羨慕那些出行便是一堆傭人前呼后擁的楚家千金或是少爺們,她倒是覺得跟著父親在小醫館里學習醫術,刀法,劍道,學些行走江湖的訣竅,比呼朋喚友花天酒地要強上太多。
可一氣刀盟倒了。
那位姓丁的老人不在了。
東來楚家這些年來就像是危墻之下的一根墻頭草,楚東來一直聽說家里真正執掌大權的那幾位叔叔想著要不要反水投靠西閣。
所以刀盟剛剛倒塌的時候,楚東來還不乏幸災樂禍的想,東來楚家也隨著刀盟倒了,這些千金大小姐的瀟灑日子一去不復還了。
那幾位叔叔反水的速度比楚東來想象的要快得多。
整個東來楚家的楚,現在已經變成西閣楚姓的楚了。
除了楚東來。
跟著父親大人連夜逃亡的楚東來大小姐氣不打一處來,想著東來楚家這些年一直忍不住要把嫡長子的家主地位抹掉,即便這些年來楚東來父親退居幕后,處處忍讓,甚至將所有權力都拱手讓人,也終究逃不過今天。
“狼心狗肺的東西。”她狠狠啐了一口。
身后的車廂里蜷縮著一個蒼老的男人。
很難想象,楚東來的“父親”,居然是這樣的一個老頭,眼眶深陷,眼圈烏黑,快要掉光的白發如同枯草,干枯萎靡,稀疏扒在頭頂,車廂的簾子被他抬起一根形如枯槁的手指勉強抬起,刺目的春光射入。
楚東來的“父親”重新合上了簾子,車廂內重新黑暗,他縮在黑暗里,將襖子裹得更緊了一些。
奔襲了一天一夜。
楚東來勒馬而停,準備稍微休息片刻。
車廂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音。
“老爹,再忍忍。”楚東來掀開簾子,看到車廂里那個憔悴不堪的老人,溫聲說道:“快要到東來道了,西閣的勢力應該沒那么大,我們逃到東來道,應該就安全了。”
裹在襖子里的老人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很艱難點了點頭。
老人低下頭,看了眼自己干枯的手掌,掌心還有緩緩飄下如枯草野絮的發絲。
他輕聲自嘲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楚流水在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一定不會想到,自己老了以后會變成這幅模樣。
人總會老的,他只是很慶幸自己在徹底老死之前,能撿到楚東來這么一個寶貝兒。
他很難再說話了,沒法傳達自己的意思,如果有可能,他倒是想告訴眼前的楚東來,逃到東來道是沒有用的,他也不想逃到東來道。
自己年輕時候,一直想順心意而活,一路走來,無論是練劍還是練刀,到頭來都不能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樣,反而讓人覺得頹廢而荒唐,越活越窩囊。
他撿到楚東來以后,索性就順著楚東來的心意來活,這個明眸善睞的小姑娘,就像是自己當年在江湖上的影子。
如果有可能,楚流水倒是希望她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轍,能活出自己的快意,左手拔劍右手拔刀,將腳底的江湖捅穿捅透。
只可惜事事不遂人愿。
楚流水的眼睛不太好使,見不得光,可他的耳朵好使得很。
遠方有馬蹄聲音。
楚流水微闔雙眼,干枯的手指微微縮緊袖子里,按在身旁的刀劍鞘上。
車廂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大動靜。
楚流水皺起眉,他發現自己居然聽不清楚東來與外人的交談聲音,過了好些,微光隨楚東來掀簾而入。
他喉嚨嗡動,楚東來笑著說道:“是一對情侶,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問了東來道的小路方向,已經離去了。”
楚流水松了口氣。
他兩只手縮在袖里,一只手隔著袖子按在刀劍上,另外一只手則是緊緊捏住一塊玉佩。
接著馬蹄聲音再度響起。
這一次楚流水聽清了那人的聲音。
“姑娘,人生地不熟”那人的聲音很年輕,也很柔和,聽起來像是個人畜無害的角色,卻不知怎地,讓楚流水覺得有一絲狡黠的意味:“能不能結伴同行?”
楚東來微惘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背著斗笠,面容清俊,令人生不起厭感。
楚東來本來還在猶豫,接著那女子略微掀開一角帷帽,露出了半張傾倒眾生的臉,徹底打消了她的猶豫。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那雙眼眉里盡是柔和,令人親近不覺得疏遠,偏偏氣質像是西域雪山,帶著些許冰冷意味。
楚東來喃喃道:“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