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湖湖面恢復平靜已經很久。
圍觀的江湖人不知道湖底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副景象,自然也看不到小殿下與東君勾心斗角的場面。
大部分目光集中于湖中心的那只小舟。
更確切點說,集中于湖中心小舟上的那個紫衣女子。
有人認出了那位白骨仙袍的年輕男子,乃是東南西北頂了天的大妖孽。
隱谷的東君。
齊梁境內的年輕一輩,除了陽關谷的那位轉世菩薩,便再沒有人能與那位東君抗衡。
可偏偏春雷湖上,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位蓮衣男子,歲數甚至比隱谷東君來的更年輕,兩個人打的有來有回。
至少壓在春雷湖湖面緩緩下按的那只巨大掌印,不是東君的手段。
那位紫衣女子能與戴斗笠一裹圓的那位年輕男子結伴而行,至少是一個級別的大高手。
那得多高?
比一氣刀盟高。
比西閣也要高。
比整個江南道的武林都要高。
這樣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帶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像是羨慕,更像是一種有幸。
這應是所謂的仙子了!
春雷湖湖底震顫,湖面隨之不再平靜。
一直站在小舟舟上的紫衣女子突然輕聲笑了。
偶有風起,掀開白色帷帽遮面的白紗。
這一笑便如同九天星辰搖晃,令有幸睹得這一幕的男人全都心旌動搖,難以忘卻。
那個小舟上的女子微微俯身,背后有一雙巨大的元力羽翼緩緩升起,收攏成型。
她一只手探入湖底。
像是握住了某人的手。
接著那雙巨大元力羽翼陡然振翅!
“嘩啦啦——”
春雷湖湖面撐起一道原型屏障,那個紫衣女子背后的巨大羽翼足足有三丈長,振翅扇動春雷湖湖水,那個斗笠男子從春雷湖底被她拉起,像是竭盡全力才從春雷湖中浮出來,而今神色看起來雖然萎靡,依舊帶著一抹抑制不住的喜色。
紫衣女子沒有停留,直直掠起,剎那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
接著春雷湖湖面原先兩人起飛之處,那只小舟猛然炸碎。
漫天水霧之中,那道白色骨袍的東君身影倏忽破開水面,面色陰沉,拎著琴匣,目光幽幽環繞春雷湖一圈,最終鎖定了些許殘留的氣機,追向了郡主大人和小殿下離開的方向。
“放心,他追不上我們的。”魏靈衫挑了挑眉,戲謔說道:“被按在湖底打了一頓?”
小殿下一只手拉住魏靈衫的手,整個人的重量像是栓在繩子上的重物,略顯虛弱笑了笑:“本來帶你來春雷湖,真的只是為了看一場江湖恩怨,沒想到這么巧。”
他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輕聲笑道:“天上打雷的時候,感應到了東君的氣息,想著這幾位大妖孽都是難逢的主兒,這湖底肯定有大造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開了株蓮相,結果還真給發現了。”
郡主大人沒有去看易瀟,淡淡問道:“春雷湖底真有春雷琴?”
“嗯。”
易瀟回答的難免有些氣若游絲,剛剛在春雷湖底,以殺戮劍意強破東君“音”層,著實太傷心神。
他勉強笑道:“春雷琴倒是沒搶來,那東西對我沒用,搶到手,今兒就要被王雪齋硬生生打死在湖底了。”
魏靈衫這才瞥了一眼小殿下,面色平靜說道:“東君的‘音殺’,專門針對神魂,你的皮肉傷都是小事,頂多半個時辰就能復原。”
郡主大人頓了頓,皺眉問道:“你沒搶他的春雷琴,他怎么暴走了?春雷湖底剛剛的動靜有些大的嚇人了。”
小殿下忍著疼痛,緩緩咧嘴笑了笑,空出的那只手按在眉心。
株蓮池子在魂海里浮現,那兩條龍蛇幽幽張開雙口,七道春雷奔騰,小殿下的眉心剎那有紫雷閃耀,幾乎要奔馳而出。
郡主大人咂舌說道:“那位琴府主人留下的春雷琴弦?果然是天大造化,怪不得東君跟在后面死追。”
易瀟聽到魏靈衫這句話,嚇得面色慘白,連忙將那抹紫雷雷韻收斂:“東君還在追呢?”
魏靈衫笑道:“怎么?怕了?”
小殿下干咳一聲,故作正經說道:“我會怕他?我還想著跟他再大戰三百回合呢。”
郡主大人笑瞇瞇說道:“那我現在掉頭?”
“別了別了。”小殿下的氣機早已經卸掉,此刻端起的架子也已經擺不起來,苦笑著擺了擺手,認真說道:“也就是他出了一點問題,修為大約是九品巔峰這樣,要是輪到他巔峰期,我們倆一起上都不一定能跑掉。”
“東君有這么強?”魏靈衫瞇起眼,唇角微微勾起:“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我知道你很強。”小殿下破天荒收斂了笑意,一臉嚴肅說道:“但五妖孽的名頭不是鬧著玩的,你沒遇見過。真的很難想象,東君如果晉入宗師之境該有多強?恐怕三個我也不夠他打。所以要是真碰上了能跑就跑。”
魏靈衫有些無奈:“知道啦知道啦。”
“接下來東君肯定要追殺我。”小殿下頗有些頭痛,說道:“不能去大榕寺,青石現在身負重傷的消息還沒傳出去,要是東君追上門來,那多半是要壞事。”
“你們倆說好了江湖事江湖了,所以我沒插手。”郡主大人嗤笑一聲,“不過你倒是可以安心一段日子,東君他拿到春雷琴,不會太著急追殺你。”
“那七根琴弦,你也就拿龍蛇囫圇吞了,雖說是大氣運,可與你并無太大作用。”魏靈衫淡淡說道:“你暫時也只是把它囤在池子里,東君知道這一點,他應該會先煉化春雷琴,恢復修為巔峰之后,再從你那取回七根春雷琴弦。”
小殿下幽怨說道:“到時候打死我我也不吐。”
郡主大人樂了,哭笑不得說道:“你說說你,沒事非要去春雷湖底湊熱鬧,白白挨了一頓打,拿了這琴弦有什么用?”
小殿下沉默了。
他沉默片刻,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告訴我,這樣東西,我該拿回來。”
易瀟無奈揉了揉眉心:“這畢竟是琴府的千年氣運,我的直覺告訴我,九品前的那部分殘缺也許可以靠著氣運的手段補回來。”
“別想得太美了。”魏靈衫倒是看得清楚,以一種很中肯的語氣說道:“這件事太過荒唐,從沒有人成功過。”
小殿下輕輕嗯了一聲,眉心苦澀,問道:“東君還在追?”
郡主大人淡淡說道:“很久前就已經沒追了,應該是覺得追不上,準備停下來煉化春雷琴了。”
小殿下松了口氣。
“本來想著,怎么著我也域意巔峰了,這一趟行走江湖,也能當一尊外人眼里的真正大菩薩。”他頗有些無奈說道:“早知道在春雷湖底不招惹東君了,現在拿了這春雷琴弦,忒郁悶,像是塊只能看不能吃的大蛋糕,饞死人不償命,還得防著東君找上門。”
魏靈衫笑道:“天下也就那么幾個人了,你非要撿一些厲害的去招惹,怨得了誰?”
易瀟心底倒是沒覺得有一絲一毫的后悔。
相反,拿了春雷琴弦,心底像是一塊石頭落地。
至少東君找上門來?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小殿下一直信奉著這個原則,當年行走北魏,于卑微之中崛起,靠得就是一股子倔勁,造化能拿就拿,能貪就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未曾修行的時候就在風庭城搶了佛塔的造化,出風庭后被那位女閻王一路追殺,慢慢成長。
正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易瀟心底有一個算盤,在江湖漂著,挨刀可以,但一定要留有余地。
像東君這種大修行者,在自己看來,屬于五妖孽里最好捏的柿子,如今修行出了狀況,修為起伏不定,不像是那位銀城大師兄,穩穩坐死天下妖孽第一的寶座,也不像是西妖,一聲令下,麾下便有無數妖獸沖鋒陷陣。
東君沒有師門,沒有背景,孤身一人。
最重要的是——
他跑不過魏靈衫。
小殿下想到這里,忍俊不禁說道:“我忍不住想笑啊。”
郡主大人有些微惘。
“很久以前,他們都拿著刀,恨不得一刀把我砍死。”小殿下腦海里閃過過往的畫面,指向北邊的方向:“可是他們都沒有追上我,到后來好不容易追上我了,刀卻沒有我的鋒利了,所以反而被我砍死了。”
郡主大人有些明白了。
“現在呢已經沒什么人要砍我了,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砍不死我。”易瀟幽幽說道:“東君能砍死我,可是他追不上我,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些人一樣。”
魏靈衫瞇起狹長好看的鳳眸,問道:“那我要是不帶你跑路呢?”
小殿下微惱說道:“那你是想謀殺親夫咯?”
魏靈衫咯咯在笑。
易瀟聽著笑聲,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突然收斂笑意,很認真對魏靈衫說道:“有時候我覺得,我真的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小殿下深有感慨說道:“尤其是在遇見你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