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寺內。
一只手虛握住背后神劍的白衣男人微微抬起頭,仰視著那尊巨大無比的佛像。
“還停留在九品呢”
大光明宮宮主淡淡說道:“破境吧。”
青石深吸一口氣。
雙手猛然下壓。
氣機浩然如大江奔騰,在兩袖內鼓蕩沖撞。
那尊巨大佛像軀干內迸發出連綿不絕的悶響,如雷鳴轟擊,整尊菩薩佛像都開始拔高變大。
剎那突破九品。
大榕寺上空風卷云涌,一片動蕩。
那尊巨大的寶珠菩薩并非是實體,而是猶如虛體,擴大之后將青石身后的半座大榕寺全都納入腹內。
如此浩大景象令人震撼。
而大光明宮主面無表情。
他平靜說道:“佛像是虛,元力是虛,因果也是虛。”
“榕樹是實,碑石是實,這座大榕寺的一草一木都是實。”
他笑了笑,說道:“我不會傷了這里的一個人,一株草,一個有實之物。”
微微攥緊劍柄。
“因為我這柄劍就是虛劍。”
青石悍然抬起雙臂,青袍在轟鳴巨大壓力之下被剎那寸寸撕裂。
兩只琉璃流轉的手臂抬過手臂。
上空傳來恢弘巨物挪動的聲音。
四只手臂全都隨著青石的動作而抬起。
青石緩緩攥拳。
菩薩法相緩緩攥拳。
一面慈眉善目,一面冷漠無情。
兩顆頭顱緩緩扭轉方向,有些別扭擠在了一起,低下頭顱,望著下方的渺小白衣男人。
那個男人衣冠勝雪,大袍飛舞。
青石雙臂之上寸寸鼓起勁龍般凸起的青筋,兩只手臂上掛著的青袍布條在一剎那全都被震成粉末。
接著雙手猛然下捶!
一力破萬法!
那四條蓮花手臂有兩只同時砸下!
剎那空氣傳來破裂聲音。
瞬息如同兩條巨大長鞭,即將落在白衣男人的頭頂。
可他連劍也未曾拔出。
“嗤——”
那兩只即將砸下的蓮花手臂被無端生出的劍氣撕裂。
并非是由一點切入而撕裂,最終斬成兩半。
而是龐大到,將兩只手臂整只徹底撕裂的劍氣,剎那粉碎,剎那攪碎,剎那將兩只手臂化為了 虛無!
被斬去的兩只手臂佛運不散,散漫飄溢在空氣之中。
青石雙手擂在虛空之上,接著猛然合掌。
那尊巨大的菩薩佛像巍然不動。
無數佛運隨心意而動,剎那回轉數百丈,流轉在寶珠菩薩肩頭之處,紛紛揚揚的佛運瞬息凝結出兩條全新的手臂。
青石深吸一口氣。
檀陀面無表情壓下手掌。
兩只手依舊保持抬起在頭頂的姿勢,只是疊掌掌心朝天。
接著寶珠菩薩含笑將兩只重新凝結而成的手臂疊在檀陀手掌之上。
四掌相疊。
大榕寺內的氣機已經溢出了九品境界能夠承擔的范疇。
寺內的墻磚被菩薩疊掌的勁氣所震顫,細微不可見的輕笑碎屑就要脫離墻壁磚瓦表面,卻被一股沛然的力量壓在表面不能動彈。
冬末的枯草極脆,早就該被大勢至的域意折斷腰身,卻有一股子劍意注入其中,于是挺直了脊梁。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但凡有實體的,哪怕一只冬蟲,也不曾受到一絲威壓。
那個白衣男人面色本是平靜。
那尊巨大的菩薩頭頂四只手掌相疊。
翻轉掌心。
對準地面。
猛然按下。
狂浪掀起——
一片黑色剎那砸下。
被掌心黑色陰影籠罩的大光明宮宮主唇角微微上揚。
帶著一抹笑意。
是冷笑。
不屑的笑。
桀驁不馴。
一片黑暗砸下。
接著有人拔出了那柄劍。
黑暗之中有劍光閃出。
那道白衣身影就像是初辟天地的古老神靈,手中沒有巨斧,只有一柄劍,那柄劍拔出之時劍身狹小,落下之時卻有無限巨大。
初辟黑暗。
于是就有了光。
易小安驚得面無血色,有些站立不穩。
躲在大榕寺門檻后,躲在白衣男人背后的那些小沙彌紛紛跌坐在地。
那個白衣男人從劍鞘里拔出了劍。
那其實不是一柄劍。
只是虛無的空氣。
漆黑的元力如同颶風,凝聚成劍形。
疊掌而下的菩薩皺起了眉。
檀陀和寶珠不覺疼痛,四條手臂死死抵下,金剛手掌壓在了劍尖之上。
那是何等雄偉的偉力?
遠遠超過了九品。
短暫的時間變得漫長,如同時間長河停止了流轉。
兩尊菩薩有些微惘看著遙遠的下方,自己的手臂末端,有什么破開了禁錮,從最底層開始撕裂,一路蔓延。
四只手掌被劍氣撕開。
徹底粉碎的那種撕開。
化成了最原始的佛運。
接著劍氣清掃而上,順延著那個男人舉起劍身的軌跡——
漆黑元力凝聚的劍形猛然挑起,將整個世界都挑開。
接著重重落下。
接著斬為兩半。
那尊有數十丈大小的駭人佛相,四只手臂被浩浩蕩蕩的劍氣盡數撕開,粉碎,龐大的佛運與劍氣接觸便四散彈開。
黑暗褪去,佛運潰散,四處飛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那大光明宮宮主已經收了那柄虛劍。
他臉上的笑意依舊,發絲飛舞,白衣白袍飄忽落定。
這一幕定格。
抬起頭戲謔望向那尊佛相。
姿態像極謫仙人。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肅清。
檀陀菩薩蹙起了眉頭,他緩緩轉頭,望向寶珠菩薩,看到了她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
兩尊共生的菩薩,兩顆頭顱連在脖頸。
此刻生根之處,猛然浮現了一條黑線。
接著一閃而逝。
那兩尊伴生的佛相從最中央對稱之處被一劍斷去,兩尊菩薩對視之中緩緩倒塌。
菩薩身下的蓮花座徹底粉碎。
整個大榕寺都是紛飛不斷的恢弘佛運。
青石和尚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兩只手臂赤裸在外,僵硬保持著合掌,還有些細碎的布條從空中落下,軟綿綿搭在胳膊上。
觸在一起的指尖有些顫抖。
肌膚上流轉的金剛琉璃顏色變得蒼白,青石眉梢眉頭擰在一起,像是從水缸里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頭頂的兩尊法相轟隆隆倒塌。
勝負已定。
大榕寺的年輕監院大人,被譽為年輕一輩里頂尖妖孽的“中菩薩”,地藏菩薩的轉世傳人。
佛運被一劍劈開。
他有些艱難咳出了一口鮮血。
非是鮮紅色。
而是金燦色。
佛血。
這是從肺腑里咳出的真正佛血,佛門正統的大金剛體魄何等強悍,被逼到了這一步,是真正的元氣大傷。
漫天佛運如梨花一般狂舞。
青石深吸一口氣。
腹部微微收縮,那兩尊被斬開的菩薩法相如青煙一般縮小,緩緩被他吸入唇里,喉嚨嗡動,吞入腹中。
接著是漫天零散的佛運,如鯨吞牛飲,一滴不剩。
如此面色才稍微好轉一二。
那個白衣白袍如仙人一般的男人淡淡說道:“這世間的道理有時就是這么簡單,我要借,你不借,我就打到你借。”
大光明宮宮主頓了頓。
他平靜說道:“你不是第一個被我找上門來的人,他們本都不肯借,后來都借。”
“你若是還不借,我就動手拿。”白衣男人低垂眉眼,輕聲說道:“你比他們耐打,而我有的是時間。”
青石面色蒼白。
他緩緩垂下了兩只手臂。
環顧一圈。
大榕寺內一草一木皆如之前。
真正的一草一木盡皆無傷。
連一只蟲蟻都不曾受損。
“虛劍”
青石喃喃自語。
再度望向那個男人,眼神里已經多了許多復雜意味。
原來他的劍鞘里一直無劍。
大光明宮主意興闌珊說道:“罷了,我自己親手取就是。”
易小安陡然上前,被那個白袍男人輕輕抬起一只手臂,隔著數米拍開身形。
青石慘笑一聲。
他的青袍破爛,雙足能夠支撐自己勉強站住,已經殊為不易。
那人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大光明宮宮主面無表情,伸出兩只手指,輕輕點在青石的眉心。
微微勾拉。
青石的眉心鼓起一個凸包,有什么即將破開血肉而出。
白袍男人皺起眉頭,說道:“取了這滴血你要跌出九品。”
于是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你們幾個妖孽都拼命想把自己壓制在九品,跌境反倒是一件好事。”他喃喃說道:“只是我挨個找過去,費盡心思逼得你們與我破境一戰,又怎么會允許你們重新跌下去?”
大光明宮主瞇起眼,一指按在青石眉心。
“借你一滴菩薩血,送你一株菩薩相。”
青石瞳孔微縮。
腦海之后浮現兩尊菩薩虛影,一尊檀陀一尊寶珠。
此刻那人的指尖有一抹佛運輸送而來。
“走了這么多地方,原本想留著這尊菩薩法相。”大光明宮主輕笑說道:“現在看來沒什么用,不如送給你,好讓你早日登入下層境界,也許能圓我一戰?”
第三尊法相從淺入深,最后凝聚。
手持寶印。
是為寶印菩薩。
白袍男人送完法相,接著毫不留情扯開那只手,連帶著眉心那塊皮肉全都撕開。
一滴極致金燦的眉間血被鉤拉而出。
青石哇得一聲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再也站不住身子,雙手捧腹,搖搖欲墜。
大光明宮主收斂笑意,將那滴血握在手中。
他瞇起眼緩緩回頭,望向寺外的某個方向,接著突然蹙眉——
一道女子身影猛地撲來。
易小安這一次沒有再被大力拍開。
而是直接撲了一個空。
那道白衣白袍的身影陡然消逝在原地。
大榕寺內轟然有大風刮過,下一剎那大風驟停,那個男人重新出現,站在了佛塔的塔尖。
大光明宮宮主握緊了青石的那滴“菩薩血”,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心情極好,懶得計較其他瑣事。
大風再起。
消失地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