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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茶與病(三)

熊貓書庫    浮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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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陵城乃是齊梁皇都,空中樓閣,被譽為南方神跡的同時,更是齊梁陛下居住之地。

  自然守衛森嚴。

  由齊梁天闕之中,最為精英的分脈駐扎。

  也就是大內。

  齊梁大內常駐蘭陵城,大部分身懷異能,都非庸人俗人,在大世來臨之前,就有好幾個即將邁入九品。

  能入大內的,都是直接或間接通過了國師大人的甄選標準,放到整個天闕里,都是相當有話語權的人物。

  如此方能委以重任。

  空中樓閣,負責日常守衛的士兵死死盯住大雪之中。

  那里有一個黑點,急速從風雪之中放大,仿佛不在意阻力,完全違背了世間的認知,就這么踏著風雪,向自己駐守的方向沖了過來。

  伍長瞇起眼,微微抬臂,身后四名士兵立即開始戒備,由于那道身影太快的原因,臂弩肯定射不中,這幾位士兵,已經握緊了自己手中的槍戟。

  “在陛下的蘭陵城,居然有人敢這么囂張?”

  “目標接近,目測這個速度,應該有九品!”

  “快去通知大內的齊笑牧大人!”

  負責空中樓閣正南方的伍長微微瞇起眼,盯住那道身影,不停向身后發布命令。

  接著那道身影陡然在風雪之中踏起一步,身形旋轉,轟然一聲,剎那再度快上數倍——

  伍長雙目赤紅,大喝道:“不!目標不止是普通九品,看起來要強行突襲這里,直接隨我迎戰!”

  聲音未落,那道身影已經踏在空中樓閣欄桿之上,剎那帶來一蓬風雪。

  一聲狂怒大喝。

  “出槍!”

  風雪落。

  時間驟停。

  五個人怔怔呆住。

  風雪全部落散。

  那個黑袍男人面無表情,腳尖點在四根長槍交接之處,手中兩根手指,此刻輕輕彈開伍長的巨戟。

  “嗡”然長鳴——

  巨戟倒砸開來,力道不算沉重,帶著伍長踉蹌兩步,重重靠在墻壁之上。

  “這是”

  緩緩清醒的伍長先是一怔,看清了風雪之中那道孤傲的黑袍身影,接著聲音激動道:“都別動手,這是小殿下大人!”

  四個士兵先是一愣,再微微抬頭,有些不敢相信望向那個黑袍男子。

  這個就是傳說中的小殿下大人?

  易瀟面無表情,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接著從懷中掏出齊梁蕭字令,略微示意一下自己身份無誤,便從四桿長槍槍尖輕輕跳下。

  黑袍抖落一地風雪。

  伍長重重將槍戟豎在面前,低頭顫聲道:“大人您回來了?!”

  那個黑袍男人沒有理睬。

  他徑直向著樓閣內處走去,只是微微擺了擺手。

  沒有回頭。

  走得沉默而令人心生肅然。

  四名士兵有些微惘。

  過了許久,有一人疑惑問道:“這是小殿下大人?”

  伍長沉默許久,認真說道:“我在蘭陵城待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錯?一定是大人,不會有錯的。”

  “可我聽說小殿下大人,在經韜殿讀書的時候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并不冷漠。”

  并不知曉小殿下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的伍長,此刻輕聲說道:“人總是會變的啊。”

  他咧嘴笑了笑,握了握有些酸麻的手指,笑罵道:“真他娘的厲害。”

  這才是高位者應該有的樣子。

  五閣十三樓。

  最頂樓。唯一閣。

  易瀟一直走向那座閣屋,中間沒有停留,路上所有遇見的人,無論是下人,還是曾經大內的熟人,一縷愕然于這位齊梁小主人的突然回歸,以及相當大的改變。

  他們出乎意料的熱情,有些想與這位平易近人的小主人敘敘舊,有些施了齊梁相當繁瑣隆重的見面禮節。

  易瀟只是面無表情,一概不理睬。

  若是放在以前,易瀟會微微回禮。

  或者不是今天,易瀟也不會如此冷漠。

  他無視了路上的所有人,也自然沒有一個人,會不識趣到,想親自伸手,去攔住這個看起來并不高興的齊梁小殿下。

  易瀟的步伐不算快,卻沒有任何停留。

  因為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最頂樓。

  從一開始就是。

  從他踏出風雪,來到空中樓閣的那一刻。

  從他雙目黑白,變成金燦之色的那一刻。

  他眼中只有一個地方。

  現在他到了。

  易瀟最終停在了最頂樓的那個閣門之前。

  他沒有叩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這是一件相當不禮貌的事情,而易瀟偏偏這么做了。

  他走入了大殿之中。

  赤珊瑚玉雕琢的小山,山下流水,水前一道屏風。

  屏風前有一道青玉案。

  易瀟微微吐出一口濁氣,與那個男人對望。

  一年多沒見了。

  那個男人與易瀟一路上見到的婢女阿婆,還有那些天闕中人,面色明顯不同。

  他低垂眉眼,面上沒有愕然,反倒是帶著一絲苦笑。

  “來了?”

  “嗯。”

  小殿下望向終究沒有來得及坐在青玉案前,擺出一副批改姿態的那個男人。

  可能是因為自己趕路速度太快的原因,他又不是修行者,來不及準備,只能匆匆擺出一副閱奏的架子。

  衣襟上還有兩顆扣子,扣錯了位置。

  易瀟不知道,這個樓閣里,有多少下人,仆從,曾經得到過眼前這個男人的指示,若是自己有一天回家了,一定要給他留下充足的準備時間。

  所以曾經為自己煨湯的阿婆,為自己縫香囊的婢女,無一例外都試圖稍微拉扯自己,讓自己能夠在路上稍作停留。

  為他爭取到一點時間。

  準備什么?

  有什么好準備的?

  有什么好瞞著的?

  易瀟深呼吸一口氣,開門見山問道:“什么病。”

  蕭望微微一怔,笑著說道:“說什么呢?”

  易瀟依舊沉下聲音,再次問道:“什么病。”

  蕭望陷入沉默。

  這位齊梁皇帝面色陰沉,輕聲問道:“齊恕跟你說的?”

  小殿下認真說道:“你不用管這些,你就告訴我,究竟是什么病,連老師都要離開齊梁,去為你尋藥?”

  蕭望不語。

  過了許久,這個男人輕聲笑了笑:“無礙。真的無礙。”

  “好。”

  易瀟平靜說道:“那就是沒病了。”

  蕭望怔住。

  小殿下面無表情說道:“既然你沒有生病,齊恕之前對我所說,皆是假話,只是為了欺騙和利用我,如此臣子,狡詐如狐,欺上瞞下,我今日就殺了他。”

  說完立即轉身,果斷決然。

  身后傳來那個男人猛然一拍青玉案的聲音。

  并不是暴怒。

  而是頗有些頭痛的無奈。

  蕭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有心無力說道:“夠了。”

  易瀟沒有回頭,倔強站在原地。

  “真的夠了,朕不怪齊恕。”

  “只是朕不想,與你再次見面,變成這個樣子”整個齊梁最高處的男人,此刻低聲平靜說道:“生老病死,人間常態,若是朕避之不及,大不了坦然受之。”

  小殿下緩緩回頭。

  青玉案前的那個男人,衣襟不整,面色蒼白,卻巍峨端坐,氣勢磅礴,猶有猛虎之勢。

  青玉案前的厚厚奏折,是齊梁的十九道江山。

  盡皆被他馱在背上,置于案前。

  易瀟發現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老了許多。

  青玉案依舊珠玉圓潤,猶如嶄新。

  可案前的那個男人,依舊不復當年。

  “朕的確有些舊疾,也的確算不了大礙。”蕭望認真盯住易瀟,一字一句說道:“這一點,不會騙你。”

  小殿下只是沉默。

  “病重不重,這一點,你說了不算。”易瀟平靜開口道:“我讀過醫書,也跟隨那位大丹圣一起修行過,即便比不上蘇大丹圣,幫你稍微觀脈,也能稍作調理,到時候你病的重不重,自然知曉。”

  蕭望吐出一口氣,神情復雜道:“你大可以放心,國師不在的日子,有人幫朕調理脈絡,那人也有蘇家的醫術傳承,剛才的這些話,都是她說的。”

  易瀟冷笑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

  話音剛落——

  閣門外居然傳來一陣輕輕敲門聲音。

  易瀟怔住。

  很快閣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居然是一位女子。

  一身寬大白袍的妙齡女子進屋,看清屋內情況之后,先是微怔于屋內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接著眼神細微不可見的波動。

  易瀟也微微瞇起眼,與她對視。

  蕭望口中的那個她,所謂的蘇家醫術后人。

  居然真有這個人。

  居然真的就這么快出現了。

  蘇鱘。

  易瀟仔細望向蘇鱘,注意到她的身上,有著大雪初融的痕跡。

  試圖找到一點漏洞。

  這個面容情緒演變幾乎完美的女子,從動作到表情,沒有一絲漏洞。

  的確不像是事前知道自己會來,也的確是一副從外面冒雪趕來空中樓閣的模樣。

  場面有些寂靜。

  小殿下打破平靜,輕聲說道:“原來是蘇家大小姐,這些日子,麻煩您了。”

  蘇鱘嗯了一聲,淡淡道:“蘇家能得到陛下的幫助,住在蘭陵城,我只不過是每日順路過來幫陛下略微看一下身子,這些小事,還算不得什么。”

  易瀟低低笑道:“既然是小病,何至于每日過來?”

  “陛下體寒,導致頭痛,其實是過度操勞而致。”蘇鱘依舊面色平靜,淡然回應:“若是陛下不愿意放下國事,親自調養,便是只能每日以金針針灸,來緩解癥狀。”

  無懈可擊。

  易瀟有些微怔。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

  “你之前懷疑的,是一個誤會罷了。”

  “至于朕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穿衣,就是因為她,每日就在這個時候,會來朕的閣樓,替朕看病。”蕭望無奈搖了搖頭:“吾兒這件事,你真的誤會了,朕不想瞞著你什么,也從未想過,要瞞著你什么。”

  易瀟沉默片刻,遲疑道:“那樓下的那些傭人?”

  蕭望笑著搖頭,“一個人心中生疑,便免不了猜測再三。這些,自然也是誤會。”

  易瀟冷哼一聲,徑直離開。

  蘇鱘平靜推合關門。

  閣樓里的寂靜大約持續了半柱香時間。

  突然閣門被人推開,重新回閣的易瀟,瞇起眼望向屏風內的兩人。

  蕭望一手伸腕,一手翻閱奏折。

  任蘇鱘仔細扎下金針。

  金針入腕入臂,深淺不一,不可能是逢場作戲。

  蘇鱘皺眉抬頭,雪白皓腕懸停。

  居然真的在金針號脈。

  小殿下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打擾了,抱歉。”

  易瀟輕輕說道:“我想告訴蘇家大小姐,我就在空中樓閣頂樓等你。”

  說罷重新合門,緩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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