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暗圣山之上。
說出了她死我生之語的易瀟微微抬起頭,笑容燦爛望向蓮閣上空。
這句話不知說給誰聽。
小殿下心如明鏡。
鴆魔山五老會,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斷去圣島對自己供給的資源,自己又強行吞去了鴆魔山極大部分的元氣,打傷了劍胚王植。
這么多事情疊加在一起。
來的魔宗大人物,絕對不會只是一位青木宮宮主而已。
只是山主大人已經出現在大黑暗圣山,并且順利送走了陳邀月,那位大人物索性隱藏在暗處,再沒有現身的意思。
那位大人物的聲音略顯沙啞:“慕蓮城,五老會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的。”
山主大人柔聲笑道:“五老會這就心疼了?今天他與那個劍胚打的這一架,你們也都看到了,難道覺得這些資源花得不值?”
那位大人物平靜說道:“以八品越九品,還能打贏那位劍胚,的確是個厲害后輩。可魔宗千年以來,這樣的人物,出現的難道還不多嗎?你也知道,若是不能越過那道門檻,成就再高也沒有用,這些年來,圣島里八品階段比他更強的也有,甚至成為最強級別九品的也有,這個大世,他還不算最妖孽的那個人。”
易瀟聽著那位大人物的話,安靜保持沉默。
的確,太多妖孽。
自己篆養白蛟,以圣島元力資源來飼養那些零碎域意,想借鑒滄生璽的納域手段,走一條沒有人走過的逆天之路。
這個想法很大膽,若是這些域意都能順利大成,自己再成就九品,在域意這一方面,甚至可以與那位南海道胎比肩,成為當之無愧的九品境界第一人。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大世來臨之前,九品不易;大世來臨之后,諸多妖孽出世。
成為九品已經成為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凡有些天賦,在元力充沛的情況下,幾乎都可以做到。
而越九品的。
太少太少。
百里難以挑一。
這是一道門檻。
修行路上最難逾越的門檻。
多少天賦絕艷的修行者,在九品階段幾乎無敵手,可終其一生,飲恨停步在那道門檻之前,無緣宗師境界,再難存進。
圣島的那位大人物意思很明確,自己如今用去了圣島如此龐大的資源,即便在八品階段再強,甚至真正成就了與南海道胎一個級別的九品要內,也無法百分百確保能夠成為大修行者。
而不能成為大修行者,停留在九品階段,再強又如何?
“鼠目寸光。”山主大人搖了搖頭,輕笑說道:“還記得面對當年的大光明宮主,你們也是這么說的。”
那位大人物明顯沉默片刻,冷漠說道:“圣島的態度向來如此,魔宗能屹立千年不倒,就是因為烙守原則,你說五老會鼠目寸光也好,沒有魄力也好,因為圣島永遠不是一個人的圣島,所以即便你是這一世的山主,也得尊重五老會的抉擇。”
山主大人笑道:“就是因為烙守原則,圣島才沒有機會踏入中原。”
那位大人物語塞。
“八大國期間,有人曾經給了圣島一個絕佳的機會。”山主大人輕聲說道:“圣島對不起她,這是事實。”
五老會派出的魔宗巨擘保持沉默。
過了許久,那位巨擘才輕聲說道:“五老會已經破例給了這個年輕人這么多的資源,要想接著在蓮閣上修行,除非他今日跨入九品,成就妖孽,否則一碼事歸一碼事,即便他是慕容的兒子,也沒有商量的余地。”
山主大人低垂眉眼,思量如何開口。
那位一直環抱雙臂的年輕男子突然笑了笑。
小殿下輕聲向那位魔宗巨擘說道:“無須你們操心,我既然入了圣島,自然遵守圣島規矩。我吞了圣島一年多的資源,不是因為我是慕容兒子,而你們正巧在當年虧欠慕容。”
那位未曾現身的大人物微怔。
“而是我能吞,我敢吞。”易瀟面帶笑容,緩慢說道:“整座圣島,也只有我配得上這些資源。”
小殿下環抱雙臂,面色平靜。
右手手腕之上拴緊的那根白繩自行首尾松開,漂浮在空中。
易瀟緩緩伸出右手,掌心對準,接著握住那根白繩。
剎那氣勢大變,整個人面容冷峻三分,漆黑疊加的元力潮水般迸發而出,整座蓮閣以他為圓心,似有一道無形圓波擴散開來——
山木土石盡皆動容。
山主大人微笑望向那道被易瀟元力逼出身形的年邁老者。
“魔宗幾位大供奉,厚土宮的這位,最善藏匿身形。”白蓮墨袍山主大人這時候的介紹之語,難免就有了些許揶揄意思。
厚土宮大供奉此刻的面色還帶著微微愕然,距離易瀟不過十余丈距離,面容神情相當尷尬。
“原來是厚土宮的大供奉前輩,還是初次見面呢。”小殿下皮笑肉不笑說道:“五老會的那些大人物,我都未曾謀面,想必都是與大供奉您一般歲數的老前輩了。”
得了易瀟一聲老前輩尊稱的厚土宮大供奉面色并不明朗,而是陰晴不定捉摸著這個年輕男人的想法。
先前他聽到了小殿下的言語。
那位青木宮宮主,當年是出了名的女子劍胚,一心與大光明宮宮主過不去,明里暗里較量,只可惜那位大光明宮主從未將她放在眼里。
可即便如此,一身棘手劍氣,單論修為,足以挑翻五老會里大多數老人物。
這個年輕男子之前放言若與青木宮主生死搏殺 他能勝之。
原本聽起來有些令人覺得好笑的言語,此刻讓這位厚土宮大供奉重新咀嚼回味。
他不再覺得好笑了。
這句話似乎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厚土宮的大供奉吐出一口濁氣,重新望向年輕男子:“年輕人你想怎么樣?”
這位老供奉低垂眉眼,瑣碎說道:“老夫話說在前,圣島已經給了你這么多資源,于情于理,圣島都”
直接被易瀟皺眉揮斷。
厚土宮老供奉微微一怔。
小殿下沉下氣來,重新以平靜目光望向那位老供奉,“我不會再找圣島索要修行資源。”
“六座圣山,逢上大世,都可以行走天下。”小殿下輕聲問道:“沒錯吧?”
厚土宮老供奉仔細思量,認真回應道:“沒錯。”
“好。”易瀟轉頭望向白蓮墨袍山主,“山主大人,勞煩你待會請那位青梨姑娘出手,送我去中原。”
厚土宮老供奉突然問道:“你現在就要離開圣島?”
易瀟聞言之后微微皺眉,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山主大人漠然反問道:“怎么,五老會連這個也要干涉?”
厚土宮老供奉默默想著五老會臨行之前的囑托,鴆魔山里有些老人不方便出山,都想見見這位慕容后人。
小殿下輕聲說道:“無非是鴆魔山里的那些人,想見我一面。”
厚土宮老供奉抬起頭。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可是我不想見他們。”
“我跟他們沒什么好說的。”易瀟平靜說道:“我母親的死因,生前發生的事情,我自己會調查清楚,即便今日入鴆魔山,也不會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詞。”
“你帶給他們一句話,就說讓他們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查得清清楚楚。”易瀟低垂眉眼,輕聲念道:“到時候,我不會連累一個無辜之人,也不會錯殺一個有罪之人,一個一個來,一個也逃不了,一個也跑不掉。”
那位厚土宮老供奉怔怔看著這個年輕男子平靜說出了這番殺氣四溢的話,緊接著山主大人微微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
兩個人的身形逐漸變淡,最終離開大黑暗圣山。
山主大人一路上沒有說話,直到將易瀟送到了大光明宮山巔,輕輕拍了拍小殿下肩膀。
“青梨平日里,就在劍殿旁邊那條回廊盡頭閉關,徑直走過去,開門就是了。”
易瀟點了點頭。
山主大人突然輕輕喊了一聲。
易瀟的身形微頓。
“慕容是我的妹妹,我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山主大人想了許久,最終苦澀開口:“當年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被人調開了,并不在中原,所以無從插手,而這件事情的真相,涉及到了太多復雜的東西,也太難追究。”
易瀟輕聲嗯了一聲。
“慕容是魔宗的圣女,若是不出意外,也將是齊梁的皇后。”山主大人聲音沙啞:“如果她不曾那么齊梁早已經踏滅北魏,橫跨淇江,甚至將棋宮逼出西域,整片中原,都將是齊梁一家之地。”
“而圣島,也真正可以將六座圣山的教徒都派出行走中原,魔宗將迎來史無前例的巔峰。”
山主大人沉悶咳嗽,拉扯嗓子說道:“圣島里涉及到當年那件事情的人,我還沒有全部找齊,只找了一部分,層層牽連,太過復雜,即便我是山主,也不好動手。”
易瀟呼出一口氣,認真說道:“放心吧。”
山主大人微怔。
小殿下揉了揉臉,擠出笑容:“舅舅這些事情,等我回圣島,我們倆一起解決。”
等易瀟消失在回廊盡頭。
這位天下魔宗的第一人,才恍然回過神來。
白蓮墨袍文士模樣的中年儒士,此刻微微低眉。
他露出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淺淡笑容。
山主大人笑了。
這笑里有欣慰。
更多的,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