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篇(二十三)
背靠洛陽正南青銅巨門的宗橫低下頭,望著眼前這位粗布麻衣不遠萬里而來的齊梁二皇子。
蕭布衣不卑不亢,抬頭對視。
一柄玄黃立在二人之中。
遠方黃沙起。
宗橫雙手疊加在劍柄之上,平淡開口:“陛下說齊梁有三條幼蟒,你是最懂藏鋒避銳的那條。”
大勢疊加。
這位北魏洛陽頭號劍道大師,此刻的劍意層層高漲。
宗橫早就晉入了域意的神妙層次。
他此刻盯住這位麻衣年輕人,眼中劍意噴薄而出,勢不可擋。
玄黃劍微顫!
劍道領域從這扇巨大青銅門后迸發而出——
無數元力如絲如縷一般牽扯而出,伴隨著恐怖域意壓制而來!
晉入九品之后,域意之中包含元力,威能大幅增加,而此刻這道劍道領域降臨,至少有六條龍象之力!
蕭布衣身形微微僵硬。
如同泰山壓頂。
所謂的以勢壓人。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蕭布衣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望向這位試圖以劍域逼迫自己后退的北魏大劍師,輕聲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他輕輕道:“宗橫大師,即便你躲在洛陽這么多年,也應知當今天下已經與八大國期間大有不同了吧。”
“是。”雙手拄劍而立的中年人眉須微拂,看著這位已經被自己劍域壓制住的麻衣年輕人,淡然回應。
齊梁那位紅衣兒借春雨開大世之后,無數天才便如春筍一般涌出,大世開辟,大楚氣運之下,那些個妖孽便能真正借此良機來化龍渡劫。
自己這個八大國期間的老古董的確不如那些驚艷后輩。
齊梁二皇子微微停頓。
“那么無論是后來崛起的劍宗明,亦或是我齊梁的第一神將翼少然,他們都是比你年輕,更比你妖孽的人。”蕭布衣笑著開口,緩緩呼出一口氣道:“是吧?”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依舊只有一劍之距。
劍道領域已經滲入兩人周身范圍的宗橫面色默然,依舊輕聲道:“是。”
“若是你對上他們,求生便已不易,自然是不會輕敵的。”蕭布衣緩緩嘆息一聲,道:“是吧?”
宗橫瞇起眼。
答案無須回答。
白色衣袖在氣機鼓蕩之下不斷激蕩。
本該在劍道領域之中如履薄冰的蕭布衣卻緩緩伸出一只手,在劍意縱橫的三尺范圍之內,揉了揉自己眉心。
“宗橫大師,念你是北魏十六年來無人撼動的宗師下第一劍師,贈你一言。今日若是因為輕敵,而死在我的手下。”這位面色稍顯蒼白的年輕人眉心被自己捏出一抹猩紅,笑著吐出幾個字道:“那你就成了一個笑話。”
還有兩個字沒有開口。
是吧?
而宗橫的面色已經劇變。
自己隨心御行的劍道領域此刻鋒芒倒轉,剎那倒涌,只不過一剎之間,如同大山轟然砸回!
北魏頭號大劍師的身形重重砸在巨大洛陽青銅門上,來不及咳出鮮血,便是雙袖提起,鼓蕩罡風,氣機牽引之下提起一柄飛劍要硬拼那位粗布麻衣年輕人。
洞悉主人以傷換傷打法念頭的玄黃劍從地面鏘然而起,劍鋒倒轉迅猛射出!
蕭布衣的前半身猛然后傾,躲過那道疾射而出的玄黃劍,腳底發力,身形如同一只大鳥般后掠而起。
他重新暴露在城頭重弩手視線之中。
巨大重弩甚至來不及對準空中那道身影。
蕭布衣在半空之中向著三百重弩手微微一笑。
麻衣衣袖抬起,如同被一道憑空巨力撕裂,劍意噴薄而出,在半空之中綿延平鋪。
玄黃劍宗橫賴以成名的劍道領域。
泰山。
洛陽城頭。
北魏重弩青鸞營的校尉終于看清那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年輕人容貌。
腦海之中宛若雷霆劈下,寸寸炸開。
齊梁的二皇子只身來赴北魏?
何等囂張?
下一剎那——
重若萬鈞的恐怖巨力憑空降臨。
洛陽南門城頭平鋪一張蛛網,如同憑空降臨一座泰山!
城頭青石磚被轟然壓塌破碎,粉末,震顫!
青鸞營校尉雙目沖血,雙膝在巨力壓頂之下猛然砸地。
一身重胄的校尉喉嚨里逆涌鮮血,漫天劍意縱橫,從口鼻之中刺入,在雙眸之內肆虐,七竅流血滿面淋漓,最終盡數涌入腹中。
穿腸劍意取人性命。
然而他居然咬著舌頭狂吼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字。
舌根咬斷。
這個號令重弩而出喊了數十年的“發”字已經不成音形。
城頭三百重弩手俱是極為凄慘,如同血人匍匐跪倒在地,意識被劍道領域沖垮。
這一字音之下。
三百重弩手顫抖手指,在刺骨劍意之下居然沒有一個人松開擰動重弩的五指。
接著青鸞營的三百重弩微挑。
在這樣一種境況之下,青鸞營的三百重弩手全身骨骼早已經被泰山般的劍域壓塌打垮,卻在九品巔峰境界的大成域意降臨之下,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強悍無比地將三百柄重弩箭鏃疾射而出。
“嗖嗖嗖——”
漆黑箭鏃鋪天蓋地!
來不及瞄準。
卻將那道在空中無可借力的年輕人全部籠罩!
蕭布衣漠然望著這帶著些許悲壯意味的一幕。
他面色不變,雙手攏袖。
如同一股巨力從袖口迸發,而粗麻質地的袖口承受不住這股沛然巨力。
兩道袖口俱是崩裂開來。
重弩機床噴薄而出的箭鏃來得太快。
而避無可避的蕭布衣只是嘆息一聲。
更加浩瀚的劍道領域從這個粗布麻衣年輕人雙袖之中催動而出。
泰山壓頂。
在洛陽城頭本已經雙眸猩紅的三百重弩手瞳孔收縮。
漫天箭鏃先是減緩,接著凝固。
下一剎倒射而回。
一片猩紅。
被自己劍道領域重重拍在青銅門上的宗橫噴出一口鮮血。
他犯下了一個極為嚴重的錯誤。
齊梁的二皇子敢來只身前赴北魏。
必然身懷那樣東西!
齊梁北魏簽訂淇江協議,蕭望手持滄生璽,曹之軒掌握浮世印。
浮世滄生,便在淇江兩岸定下十六年太平盛世。
而這位北魏頭號大劍師自然知道,自家皇宮之中的浮世印,究竟有如何妖孽的功效,能讓魏皇念念不忘,每逢大事情,必然親自帶在身上。
浮世印是北魏最堅固的盾。
滄生璽是齊梁最鋒銳的矛。
這兩件鎮國之寶,據說已經問鼎傳說之中的仙器行列,流傳無數歲月。
具有不可思議之大神通。
滄生璽之所用,便可搜刮一切域意源意,清空一切,收回璽印之中儲存而起,隨持有者心意所動,再噴薄而出!
單憑此點,便堪稱逆天,立于不敗之地。
面對滄生璽,不可動殺念,不可動殺念,不可動殺念。
動殺念則如刀反骨,劍反鞘。
傷不了人,只能傷己。
眉須倒立的北魏劍道大師飛身而出,收回自己修行十數年如泰山壓頂般的劍道領域,腳踏黃沙而行,衣衫在漫天大風之中向后掠去。
洛陽南門的青銅門外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太平盛世。
門外黃沙漸起。
宗橫懷中無劍,雙手攏袖,袖中鼓蕩。
漫天劍域被盡數收回。
大成域意已收。
此刻他與那個齊梁北上而來的年輕人之間便不再有天塹。
蕭布衣落地之后沒有開口,而是輕微嘆息一聲。
兩人之間有黃沙卷起。
這位在洛陽居行十六年的北魏大劍師目光悲哀。
他此刻站在洛陽南門正下。
而此刻,背后頭頂有一滴猩紅鮮血順延青石墻壁滴落。
濺在黃沙地上,血珠滾燙,包裹黃沙。
接著一連串猩紅血珠連成線。
接著數十條歪曲血線連成幕。
青衫鼓蕩再三的劍道大師聲音悲哀道:“何苦再殺生?”
他沒有轉身抬頭去看。
也不愿去看。
齊梁二皇子隔著漫天夾雜血腥氣息的黃沙抬起頭來,目之所及,有些恍惚。
洛陽南門的場景森然宛若地獄。
三百重弩手連一具完整的尸骸都不曾留下。
而城頭處青石被覆上一層極為妖異的猩紅。
真正的泰山壓下。
一片平整,只有血跡。
接著這位齊梁二皇子搖了搖頭。
蕭布衣輕聲道:“殺生好大的一頂帽子。宗橫大師若是不愿殺生,為何不自己了結?可知你在這世上多活一日,便多立下一份殺孽。這十六年來,齊梁因為你這位北魏頭號大劍師,死的人比這個只多不少。”
宗橫低垂眉眼,收攏在袖中的尾指微微勾搭。
漫天黃沙一線牽。
一條血線憑空浮現。
蕭布衣面色平靜,右側臉頰一片火辣,沙塵之中迅速猩紅一片。
齊梁二皇子自嘲笑了笑,望著那柄收劍懸浮在宗橫身前三尺距離的玄黃,輕聲笑道:“所以這世上哪里有慈悲善目的大師?對敵之時,皆是萬般無恥,不擇手段。”
宗橫雙袖攤開,雙臂舒展,淡然道:“我心懷北魏眾生,只能殺你這齊梁妖孽。”
蕭布衣柔聲笑道:“北魏的人是人,齊梁的就不是?”
那柄玄黃劍憑空而立,而青衫中年人眉須在黃沙之中飄蕩,大袖鼓蕩,九品元力鋪天蓋地而出。
蓄勢。
宗橫聲音平靜道:“世上有那么多道理,不分對錯,只分生死。”
蕭布衣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方青布包裹的玉璽。
齊梁鎮國之寶。
滄生璽。
齊梁二皇子眉眼自若,低下頭揭開青布。
他抬起頭,望著漫天黃沙道:“好,今日就請你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