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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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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極為魁梧的巨影從黑夜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只身形如同小山的白狼,抖擻毛發如落大雪,通體銀白,脊背上端坐著一位天真無邪的少年,這位少年面目俊秀,一襲黑衣沾染風雪。

  他生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翻身而下,走到易瀟身邊,微微瞥了眼釘在右肩胛骨處的玉面修羅白玉發簪,伸出一只手,五指握住發簪簪尾。

  他沒有動手拔簪,而是手心對準發簪狠狠一拍!

  那道力量拿捏得極穩,令發簪擊穿易瀟右肩胛骨,卻不穿古木。

  易瀟噴出一口鮮血。

  小殿下捂住右臂,面色蒼白地看著這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

  呼延琢微微一笑,聲音稚嫩道:“大先知說齊梁小殿下有超世之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未曾修行,便能以兩大天相逼出森羅道女閻王的源意,已是人中龍鳳。”

  易瀟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下意識想拱手,劇烈的疼痛卻從右臂處如潮水傳來。

  右臂處的肌肉被龍相強大的恢復力所修補,然而經脈卻是寸寸斷去。

  呼延琢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小殿下,擺了擺手,轉向不遠處籠罩在一襲黑袍中身材曼妙的女閻王。

  這位少年面帶微笑道:“大先知要我帶一句話,森羅道大殿下莫要忘了賜攻之恩。”

  閻小七面上帶笑,渾然不動。

  “你今日釘穿齊梁小殿下一只手,便是廢去他今生拿劍的希望。因果已盡,逆行倒施只會招惹禍端。”呼延琢皺眉道:“何必要造下深重殺業?”

  這位女閻王面上的笑意緩緩消失。

  她細聲道:“大先知贈我雪邊魔功,小七不會忘。”

  接著她緩緩搖了搖頭,道:“但漠北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你們自己不知道么?”

  這位女閻王緩緩伸手,將巨大黑袍的衣襟扯去一部分,露出一邊鎖骨。

  雪白如玉的肌膚之上,乃是密密麻麻遍布的猩紅血絲,如蛇般游走在肌膚之下。

  這個女子的皮膚極白,卻毫無血色,血管卻嬌艷欲滴,令人觸目驚心。

  “二十年前,漠北先知傳我雪邊魔功,何嘗不是欺我年幼無知?”閻小七眉目平靜,道:“修行魔功之后,我每殺一人,修為更進一層,便是殺孽更重一分,離死更近一步。如今殺業纏身,大世的氣運早已與我無關。”

  這位容顏極美的女子低頭抿嘴一笑。

  “我已經是離死不遠的人了。”閻小七笑得沉魚落雁,柔聲道:“我死之前,一定要替他除掉這些威脅。”

  呼延琢瞇起眼,道:“你今日若是再出手,就一定會死在這里。”

  閻小七無視這句話,一步一步前行而來。

  接著她停下了腳步。

  呼延琢手中握著她的白玉發簪,低聲笑道:“若是大先知愿意為你清空厄難,拿你的一條命,去換他的一條命呢?”

  呼延琢細細把玩著玉面修羅,六只猙獰鬼手從發簪上伸出,死死扣住自己手指。

  生四目,笑面迎,三頭六臂。

  如今這只玉面修羅飲了易瀟鮮血,變得嫣紅如血海,通體紅的剔透,如一只赤紅珊瑚簪。

  呼延琢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彈了彈這只白玉簪,逗弄那六只抱不住自己手指的猙獰鬼手,把玩片刻之后,他輕聲嘆道:“這只玉面修羅飲了千人血,如今已經臨近爆發邊緣,這些年來,它替你抵下了太多劫難。每殺一人,積累的殺孽便被這只白玉簪吸噬,這只玉面修羅恐怕已有靈智,存了要反噬為主的念頭。”

  閻小七停下腳步,看著一語道破天機的少年。

  “八大國戰亂,世道動蕩,你殺的那些人不會為它積累太多殺孽,那些人本就是該死之人。”呼延琢瞇起眼道:“但如今大世開辟,各大宗師戰死之前已有托孤,大氣運從西楚池魚巨闕中回歸中原,這一批人集中了天地氣運。”

  “你只是一只修行魔道的螻蟻,尚且不被天地認可,如今要逆天地意志,去殺一個身負大氣運的人物?”呼延琢笑了笑道:“可曾想,你殺孽爆發,引動九天雷劫,隕落便在今朝?”

  這位少年低下頭,目光投向不斷伸手要抱住自己手指的白玉發簪,戲謔笑道:“反倒是成全了這只修成魔性的玉面修羅。”

  閻小七面上無喜無悲。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雪白肌膚下,游走著縱橫交錯觸目驚心的猩紅血蛇。

  呼延琢深呼吸一口氣,知道時機已到,這位女閻王的念頭有了一絲松動。

  他輕輕彈指,指尖飛起兩團柔和元力,敲擊在易瀟和明珠兒的脖頸之處。

  兩人眼前模糊,人事不省。

  呼延琢聲音突然有些沙啞,道:“我可以讓你活下去。”

  閻小七突然皺起眉毛。

  不遠處伏貼在地,巨大高昂的雪狼疑惑抬起頭。

  這位黑衣少年渾身的氣勢猛然一變,沉重的氣息幽幽散發而出,沉入黑夜之中。

  閻小七驚疑不定,看著這道氣息詭異的黑衣少年,道:“你是......”

  “猜到了就好。”呼延琢笑了笑,平淡道:“你依舊可以殺他,但不是今日。”

  他笑著兩指捏住白玉發簪,那只發簪上的血色已經被吸食殆盡,六只猙獰鬼手安分無比地縮了回去。

  “雪邊魔功是魔道真正的頂級功法,不輸大日如來真經。”呼延琢眉尖微挑,沙啞笑道:“只可惜修行條件太過苛刻,幾乎無人能練成。這卷魔功分為上下兩卷,前一卷教人殺人攢業,殺業愈重修為愈深。后一卷教人殺人造業,殺業愈重氣運愈深。這世間,魔道不能行走天地,便是擔心天劫降下,修為毀于一旦。”

  “若是魔道真的如此不堪,那如今世上那位鴆魔山主,為何能成為魔宗天下共主?”黑衣少年咳嗽一聲,道:“修為夠深,便無須擔心天劫。”

  “大世已來,大氣運者如過江之鯉,為何我魔道不能有?”他眼神緩緩抬起,道:“當然可以有。雪邊魔功是遠古時代的最強級別功法。你只修行了上卷,殺了大氣運者只會為自己招惹禍端;若是修行下一卷,便能掠奪他人氣運,真正無須擔心天劫傍身!”

  女閻王捉摸不定,猜不透這個黑衣少年究竟存了什么樣子的心思。

  “西夏。”

  他突然開口道:“我要你修行下一卷魔功之后,血洗西夏棋宮。”

  “你要幫魏皇逐鹿天下,與齊梁角力,必須要吞并棋宮。”他聲音有些冷意,道:“棋宮這一世會出世幾位極為了得的妖孽。”

  “應當是妖獸譜上稱圣的四只妖獸轉世。”他聲音微冷,道:“好在大夏龍雀的刀鞘和刀魂被北魏竊走,奪去棋宮積攢百年來的造化。這四只圣獸如今若有一位轉世,便已經是極為麻煩的人物,怕就怕出世兩位,甚至全部出世。”

  他突然沉默起來。

  閻小七安安靜靜等著這位漠北大先知說話。

  “棋宮有山海經,中原有。”黑衣少年咧嘴一笑,道:“千百年來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可惜,很快這種平衡就不會存在了。”

  “我要你去做那個打破平衡的棋子。”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古卷,道:“你如今要殺這位齊梁小皇子,無非是想幫魏皇除去一位禍患。”

  “他身負天大氣運,劍主大人留了一記后手,即便是我今日不來,你也殺不了他。”漠北大先知聲音冷漠,道:“這個少年注定會成長起來,在他超脫之前,劍主大人的后手不會消失。他要保這個人活著成為宗師,你們即便是再派出十萬人,也殺不了他。”

  閻小七聞言,低垂眉眼。

  “磨劍。”漠北大先知突然笑道:“不僅僅是那位劍主大人,齊梁的源天罡和蕭望也磨得一手好劍。要讓劍鋒,先讓劍折。任何一個人,無論受了再重的傷,只要不死,能再度站起來,便只會變得更加強大。”

  女閻王自嘲笑了笑。

  難怪風庭那位言之鑿鑿要自己放開手去殺這位齊梁小皇子。

  那么多九品高手百里奔襲。

  最終邀北關一戰。

  不過是磨劍而已。

  難道自己在那些人心中只是一塊磨刀石?

  漠北大先知似乎看出了女閻王的心思,笑著擲出雪邊魔功下卷,笑道:“只可惜他們后手布得再完備,這位少年也難逃一死。”

  閻小七接過古卷,疑惑望向氣息蒼老的黑衣少年。

  “世道如刀,要斬天驕。”漠北大先知面無表情道:“這個大世有些畸形,該出世的不該出世的,都一股腦涌了出來,這些人一個個都身負大氣運,幾乎堪比天人之資的年輕霸王。有朝一日必起兵戈,相互殺伐,這些人最后能活下去幾個?要活下去,又談何容易?”

  漠北大先知不耐煩的揮袖,道:“你只管修行這卷魔功。等到他超脫之時,盡管出手,屆時即便你不出手,不知多少人要拿他磨刀。”

  他突然抬起頭,拿著只有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低聲道:“十四年,夠么?”

  閻小七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殺心居然不可思議的安穩下來。

  那只白玉發簪多了一道柔和的氣息。

  漠北大先知的聲音傳來,道:“魔道,不僅僅只是殺人,天下萬道,只為修行。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故而魔道盛行。若天下安穩,再行殺伐,血流成河,便是逆天之舉,百年修行也要毀于一旦。”

  “你若是能活過十四年,又何嘗不能由魔成佛?”他的聲音有些滄然,道:“修為再強,抵不上命這一字。”

  閻小七有些茫然,看著這位語出玄機的老人。

  她陡然醒悟,看著這位黑衣下的皮囊。

  不是少年,而是老人。

  再抬頭,眼前居然不是邀北關峽口。

  蒼莽大雪,一片銀白。

  “斗轉星移?”閻小七失神喃喃。

  老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接著黑衣下再度變成了一位娃娃臉的少年。

  呼延琢揉搓著雙手,看著籠罩黑袍下的極美女子,開口說道:“女閻王,大先知說了,這些日子不能再造殺業,你不如留在北原。”

  呼延琢皺起眉,看著這位面目比北原冰雪更冷的女人。

  黑衣少年揉著自己的娃娃臉,低聲咕噥道:“本來我最厭你們北魏森羅道中人,大先知為何還要給我安排這個苦差事。”

  他不情愿點指遠方,道:“喏。大先知指點你,要修行雪邊仙功,不妨去北原龍脊走一遭。”

  閻小七抬起頭。

  白茫茫連綿如同龍脊的大雪山,浩瀚大雪,蔚為壯觀。

  她放不下洛陽那位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她緩緩回頭,望了一眼南方。

  四方皆是大雪。

  她下意識要離開這片冰天雪地。

  但她低下頭,突然看到自己雙手下的血絲游蛇緩緩褪去,在大雪下慢慢融化。

  心靈從未有過的寧靜。

  這時她才恍然驚醒過來,原來這位黑衣少年對雪邊魔功稱之為仙功,究竟是包含了什么樣的意義。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懶洋洋傳來。

  “安心在這里養神,殺業太重,不妨在這里靜靜心。”

  閻小七恍恍惚惚抬起頭,看到那位紫衫微笑的大國師。

  玄上宇帶著憐惜伸出手,替她將兩鬢發絲理好,輕聲道:“北魏還需要你。你要多活幾年。好不好?”

  閻小七怔怔出神。

  那個紫衫男人笑著搖了搖頭,喃喃一句快趕不上了,踏步離開這片雪地。

  那道懶洋洋聲音再度傳來,“這是陛下的意思。”

  閻小七咬了咬嘴唇。

  她突然捧起古卷,看到第一頁上的幾個字。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心有所悟。

  磅礴大雪原本不落周身三尺,此刻紛紛揚揚落在這個女人身上。

  黑衣落雪,青絲如瀑。

  雖是面目依舊冰冷,漫天冰雪更襯出三分驚艷。

  美。極美。

  呼延琢揉了揉眼睛,生不能再多生兩雙眼。

  他看著這位一不小心落入凡間的女人,喃喃道:“這個女人,之前怎么沒發現,忒美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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