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八十八章 小人物的悲歌(中)

熊貓書庫    浮滄錄
🔊點這里聽書

  天寒地凍。

  趴在大雪屋檐上的繆降鴻和段明勝覺得麻木。

  以及深深的恐懼。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寒酒鎮等來的不是情報上說的僅有五品的北關官員周觀。

  而是站在北魏權勢巔峰的西關藩王。

  西關藩王背后三道身影收斂氣息,但任誰也能認出來,這三個人乃是被譽為西關三犬的大人物。

  哪一位不是手中沾染無數鮮血的存在?

  段明勝屏住呼吸,眼睛不敢眨動。

  三個小人物,在不經意間闖入了不該進入的世界。

  接下來所見所聞的一切,都不是他們這個層次能夠接觸到的。

  繆降鴻瞪大眼睛,看著跟在西關藩王背后那道拎著燈籠的影子松開手。

  一顆頭顱重重砸在地上,濺出血花。

  熱氣未散,那顆頭顱的眼睛透著迷茫。

  是周觀的人頭。

  接著漫天風雪大起。

  寒酒鎮降下霜白,黑夜之中凝聚起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比西關白袍更加恢弘高大,身披銀白色大麾。

  懷中居然是一個在安靜襁褓之中酣睡的嬰兒。

  繆降鴻在天闕懸掛的畫像上見過這個披著銀白色大麾的男人。

  他是風雪銀城的城主。

  段明勝心跳狂跳不止。

  他們彼此對望一眼。

  心中的恐懼,令他們如墜深淵。

  這個任務,已經徹徹底底超過了他們的能力范疇。

  即便是天闕那兩位九品強者來了,遇上了西關藩王為首的四人組,也只有飲恨落幕。

  更何況是風雪銀城城主這種真正站在世界巔峰級別的大人物?

  十死而無一生。

  段明勝和繆降鴻的身軀已經僵硬。

  他們想走,想逃,卻連動也動不了。

  風雪銀城城主淡淡瞥了一眼周圍。

  他輕聲笑了笑。

  “北魏那個背負劍骨相的男孩兒,我銀城收到了。”那道恢弘巨大的聲音緩緩開口,“這個襁褓里的女孩便是風雪銀城的回報。她乃是大夏棋宮的妖刀魂魄轉世,足以鎮壓北魏國運。讓她成長起來,舉兵伐西之時,足以令棋宮血流三千里。”

  西關王爺溫柔接過那個襁褓之中的嬰兒。

  大白袍在風雪之中飄忽落定。

  他的聲音極其平淡:“這么說來,風雪銀城算是入世了?”

  披著銀色大麾的男人平靜點了點頭。

  西關白袍兒極為滿意的笑了笑。

  不枉他草蛇灰線伏線千里。

  “王爺,無關的螻蟻,是殺是留?”袁四指突然開口。

  繆降鴻聞言猛然睜大雙眼。

  段明勝一動不敢動。

  西關那道白袍兒面上淺淡笑意不減,拎著燈籠沉默不動,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風雪銀城城主則是面帶微笑,更是不為所動。

  段明勝突然想起身,卻發現一股大力壓住了自己。

  一道身影借力高高躍起,落在寒酒鎮凍結的青石地面上。

  接著繆降鴻雙膝砸地,跪在地上。

  西關白袍兒面無表情,冷漠看著那個以頭扣地的男人。

  繆降鴻腦袋里千回百轉,最終說不出一句話。

  這個糙漢子就跪在西關白袍兒和風雪銀城城主的面前,一言不發。

  繆降鴻咬了咬牙,開始磕頭。

  第一個,第二個。

  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

  段明勝看著繆降鴻頭破血流,最后喘息著把頭埋到大雪之中,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姿態。

  最終他爬到了西關白袍的腳下,終于想好了該說什么,顫抖著聲音開口:“放,放過他們......”

  西關白袍兒一直懶得去看這道跪地求饒的身影,這個時候才微微瞥了一眼。

  放過他們?黎青看著跪下的男人鼻青臉腫,求著自己放過他的同伴。

  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可笑。

  這位白袍王爺沒有說話,將目光挪回懷中襁褓里。

  西關三犬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

  “你是齊梁天闕的人?”徐至柔淡淡瞥了一眼,發現這個跪在地上的男人修為只不過是六品級別,“別掙扎,你是一定要死的。”

  袁忠誠雙手各捏一串佛珠,十指緩緩撥動佛珠,小心翼翼上前問道,“王爺,能不能交給我處理?”

  西關那道恢弘身影隨意點了點頭。

  袁忠誠微笑上前,一腳踢翻這個跪在地上的男人。

  “齊梁天闕的任務,向來是三人一組,還有一個人在哪?”

  繆降鴻眼神渙散的笑了笑。

  接著他的笑意凝固。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在這里。”

  袁忠誠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繆降鴻難以置信轉頭,那個女人披著大衣的身影在眼前模糊不清。

  衛紅妝揉了揉臉,擋在了繆降鴻跪著的身影面前。

  她認真開口:“齊梁天闕,大內七組。可以戰死,不可茍活。”

  袁忠誠看著這道披紅勝雪的女子笑意淺淡,眉尖含煞,突然沉默下來。

  他想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么要出現?

  他更想不明白,這個女人境界不過只有六品,為什么站在自己等人面前居然絲毫不懼?

  “你為什么不跪下?”袁忠誠瞇起眼,“興許跪下來,就會饒了你們一條命。”

  衛紅妝面無表情戲謔開口:“你難道是蠢驢?興許跪下來,會不那么蠢?”

  袁忠誠沉默了。

  “我原以為。”袁忠誠淡淡瞥了一眼趴伏在屋檐上的男人,自嘲笑了笑,“螻蟻就是螻蟻,再怎么樣,都不會有區別,遇到強大者,無非就是跪下,亦或是戰戰兢兢不敢動彈。沒想到螻蟻也有獨特的一只。”

  衛紅妝深呼吸一口氣,笑了。

  袁忠誠看著這個女人伸出一根手指,點著自己:“我原以為,北魏的大人物殺伐果斷,不會笨得像是一頭蠢驢。沒想到,你真的像是一頭蠢驢。”

  袁忠誠攔下意欲出手的徐至柔桓圖窮。

  他試探性看了一眼西關王爺。

  那位王爺正在逗弄著懷中襁褓的小女孩。

  他呼出一口氣,問出了自己想不通的那個問題:“你,難道不怕死么?”

  “怕。怕得要死。”衛紅妝認真道:“我真的不想死。”

  接著她微微一笑,“袁忠誠。我操你媽。”

  女子捋了捋青絲,道:“我怕死,跟我討好你,又有什么關系?我不去罵你,你就不會殺我?”

  嫣然一笑,宛若仙子,大雪微頓。

  這個女子最喜喝酒,性子便如同北地最烈的酒。

  繆降鴻呆呆看著這個女人。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二十多年白活了。

  原來她可以這么烈。

  還可以笑得這么甜。

  袁忠誠被衛紅妝指名道姓罵了一句,不怒反笑。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給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袁忠誠緩緩吐出一口悶氣,道:“你跪下來,你們三個人就能活下來。”

  若是一個男人不肯跪下,便將他的膝蓋敲碎。

  若還是不肯跪,就敲碎他的脊椎,砸碎他的骨頭。

  讓一個男人跪下,往往比殺了他更難。

  現在這個女人,會跪下么?

  衛紅妝沉默了。

  她收斂了全部笑意,輕聲開口。

  “你是不是覺得,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就該如一只螻蟻般跪在你的面前,哭著喊著求你繞我們一命?”衛紅妝緩緩道:“再是權勢滔天的大人物,難道當初就不是一只螻蟻?”

  “敢不敢給我一柄劍,跟我賭一場?”衛紅妝深呼吸一口氣,突然開口。

  袁忠誠瞇起眼。

  他看到西關白袍王爺的嘴角多了一絲笑意。

  黎青撫摸著襁褓里的小女孩兒,柔聲開口道:“袁忠誠。”

  袁忠誠恭敬低頭。

  “給她劍。跟她賭。”西關藩王突然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眉目含煞的女子,只覺得像極了自己的妹妹。

  白袍黎青緩緩開口道:“規矩我來定,會很公平。你敢不敢賭?”

  “堂堂白袍做主。”衛紅妝接劍,嫣然一笑道:“為何不敢賭?”

  “好。很好。”白袍黎青淡淡瞥了一眼袁忠誠,道:“很簡單。你刺他一劍,他不會躲,也不會動用一絲元力。有本事,你大可以要了他的命。但若是見不了血,便算你輸。”

  西關白袍緩緩掃視一圈,最終目光落在了風雪銀城城主身上,他緩緩問道:“您意下如何?”

  風雪銀城城主微微一笑,“我極少入世,如今便算是看一場戲。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身軀麻木的繆降鴻看著那道披著銀色大麾的身影。

  看一場戲。

  看一場戲?

  難道這場戲濺出的血,就不會臟了你如此干凈的手?

  難道一句話便可以避免的死亡,只不過是用來取樂子的一場戲?

  繆降鴻真正明白了。所謂的仙家清凈。

  只不過是生性涼薄。

  小人物,就活該被踩在腳下。

  活該血濺三尺。

  活該,只是活該罷了。

  他突然不恨別人,只恨自己沒用。

  他仿佛看到了那道銀白色大麾下冷漠的目光。

  是啊,自己是一只螻蟻。

  卑躬屈膝磕頭,不要命的乞討,難道就能挽回一些什么?

  他連尊嚴都不要了。

  那些人何嘗在乎一只螻蟻的性命?

  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冷的徹骨。

  繆降鴻攥緊拳頭。

  接著臉上傳來短暫的濕潤溫暖,還有衛紅妝殘留的淺淡香氣。

  衛紅妝笑著嫵媚,唇齒留香。

  繆降鴻呆呆看著這個女人距離自己不過分毫的臉,那張看了一萬遍也不會厭的臉蛋兒白里透紅,眸子像極了十二月連云山的大雪。

  雖面上掛笑意,但眼中無喜也無悲。

  她揉著自己的臉,緩緩開口。

  她說:“小人物,也要活下去。”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