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十二月有很壯觀的大雪,龍脊大雪山更是舉世皆知的雪山盛景。山體綿延若龍,純白如同琉璃不染一絲塵垢。
連云山是龍脊大雪山主脈旁的一支偏脈,不如龍脊來得恢弘,在大雪覆蓋之后,比龍脊更加純白,惹人憐愛。
十二月初二。
大雪壓塌枝頭,衛紅妝揭開帳篷,她深呼吸一口氣,白皙如玉的臉上涌出一抹紅潤,揉搓著雙手,一手一個雪團,來到兩個睡意朦朧的懶鬼面前。
一手一個雪團砸下,少女銀鈴般的歡快笑聲夾雜著兩個迷糊變清醒的驚呼聲音在寂靜的連云山響起。
連云山上空一排火紅色烈麝鳥飛起。
繆降鴻咕噥著翻身,揉搓著敷在面上的柔雪,砸了砸嘴巴。
“醒醒”
眼前那張不加妝容卻依舊明媚動人的臉蛋兒緩緩變清晰,繆降鴻頓時睡意全無。
一個鯉魚打挺,凍了個哆嗦,這才恍然醒悟。
來到北原有一段日子了。
但這是他頭一次看到這么大的雪。
繆降鴻繞著腦袋,不知道說什么好。
最后吐出一個字。
“哇”
放眼望去,連云山一片仙境,毫無雜質的大雪,白晃晃有些刺眼。
驚艷。
“繆大先生,怎么詞窮了?”衛紅妝又抓起一團白雪,笑著打趣道:“平日這么能說,今兒見了大雪就說不出話來了?”
“你懂什么?”繆降鴻老臉微紅,咳嗽道:“直抒胸臆!直抒胸臆!”
繆降鴻裝模作樣給懵懂的衛紅妝解釋,眼神卻在少女通紅的耳垂上不肯離開,佯裝鎮定道:“所謂直抒胸臆,就是文人墨客的最高境界。想當年齊梁北姑蘇道的大雪,我也是見過的。當時我也只不過用了一個詞來表達我心中感受。”
“什么詞?”衛紅妝安安靜靜蹲在繆降鴻身邊,睜大眼睛。
冷不防身旁另外一道身影鯉魚打挺翻起。
段明勝渾身哆嗦。
上下牙齒打著寒顫,眼睛望著一片白茫茫大放光彩,道:“哇”
如出一轍。
衛紅妝噗嗤一笑。
段明勝恢復了平淡表情,瞥了一眼繆降鴻,道:“這個繆大才子當時見了北姑蘇道的大雪就是這么感嘆的。”
繆降鴻怒而起之。
被段明勝一雪球糊在臉上。
衛紅妝雙手捧雪,吹起漫天飛白。
倒在雪地上的繆降鴻微微轉頭,看到那個鮮艷明媚的女子笑靨如花。
繆降鴻突然覺得,躺在三月的春光中好不自在。
大內這次的任務極為簡單,簡單探查北原各大王庭的動向。
被委派而出的齊梁天闕高手有數十位。九品高手就有兩位。
衛紅妝三人組修為不高,最強的段明勝也不過是七品境界,稱不得高手。但勝在三人分工明確,年紀又極為年輕。
這次分配下來的任務,也只是以積累經驗為主,真正需要交戰的任務,都由那些修為高深的強者接下。
“今天傍晚要抵達連云山下的寒酒鎮。”段明勝攤開羊皮地圖,點了點位居不遠處的一點,道:“應該不成問題。”
衛紅妝揉搓著雙手湊了過來,雙眼放光。
“寒酒鎮的名字帶著酒字,北地多好酒,會不會有傳說中的烈麝?”
衛紅妝是個不折不扣的酒胚,向來酒性極好,極少見的女子千杯不醉。
繆降鴻干咳一聲,“烈麝酒早已在北地尋不到,酒性太強,不易儲存,釀造工藝又極為復雜,需要烈麝鳥的血來發酵,就算在寒酒鎮能尋到,我們身上掏干凈銀子也買不起一斛給你解饞。”
衛紅妝微微一怔。
“給你稍微解釋一下。”繆降鴻豎起一根手指,認真道:“你的三大認知誤區。一,寒酒鎮之所以叫寒酒鎮,不是因為鎮里多好酒,而是因為這座小鎮位居連云山盡頭,北原三大九品強者的寒酒大人,就出自這個小鎮;二,北地的確多好酒,但真正地理位置的北地,要跨越北原龍脊大雪山,寒酒鎮在連云山腳,還算不上真正的北地;三”
“打住打住!”衛紅妝連忙打斷繆降鴻,翻了個白眼。
繆降鴻看著紅衣女子翻白眼的可愛模樣,啞然失笑道:“寒酒鎮其實是個偏遠地兒,老實跟你說,多半是尋不到烈麝的,死了這條心吧。”
段明勝目瞪口呆。
“你可真是知識淵博。”衛紅妝笑意尷尬,絞盡腦汁才回了這么一句。
繆降鴻干咳一聲,極為受用,拱手道:“過獎過獎。”
心中得意的不行。
衛紅妝突然雙手叉腰問道:“繆大才子,你今年多大了?”
“年方二八,前途一枝花。”繆降鴻懶洋洋回應道。
極冷的笑話。
衛紅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突然側著頭問道:“難道就沒有看上過哪家姑娘?”
繆降鴻眨了眨眼,不知所云。
那個紅衣女子的眼睛如同連云山大雪一般純凈。
繆降鴻有點舍不得眨眼。
于是三個人就這樣氣氛有些詭異的走了十多分鐘。
段明勝突然開口道:“你知道為什么到現在你還單身嗎?”
繆降鴻一臉茫然。
接著老段迅速蹲下抓起一團雪,平舉著放在繆降鴻面前。
“你看這團雪。”
繆降鴻貼近去看。
老段嘆息一聲,狠狠再糊在繆降鴻臉上。
“因為你蠢得像是一頭驢。”
老段蹲在一臉雪白的繆降鴻身前,大力把雪揉在那張臉上,認真道:“蠢成這樣,活該。”
繆降鴻看著衛紅妝那張白里透紅的臉,噙著笑意的眼。
這一刻繆降鴻很想打死段明勝。
臉上傳來的大力告訴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三分鐘后。
連云山山腳下有三個年輕人在行走。
一男一女,還有一頭蠢驢。
在趕往寒酒鎮的路上。
三個人在傍晚時分順利抵達寒酒鎮。這的確是個極偏遠的小鎮,鎮山客棧少的可憐,幾乎看不到人出入。
三個人找了家客棧,開了兩間房,準備好生休息,行了一天路,即便是段明勝也感到有些乏意。
合上房門,繆降鴻看到段明勝反栓房門,檢查了一下門窗,接著極為嚴肅的開口。
“這次的任務涉及到風雪銀城。”老段聲音微低,道:“容不得不仔細。”
“風雪銀城,三大圣地?”繆降鴻微怔,“這種大勢力會摻和到俗世里?”
老段點了點頭,沉聲道:“國師大人懷疑風雪銀城已經半只腳踏入世俗,開始插手八大國收官之事。”
“根據這卷情報卷軸,風雪銀城為北魏輸送了一批極為恐怖的戰爭兵器。”老段微微擰眉,道:“北原王庭最近的幾次南下,在對抗之中占不到上風,均是無功而返,苦不堪言。”
“風雪銀城”繆降鴻砸了砸嘴,心神搖晃道:“這可是高高在上的圣地啊。”
“天闕派出了兩位九品大人,戰斗的事情與我們這種層次無關。”老段瞇起眼,道:“但是這次任務也絕不容易,我們倆今晚動身,明天早上就能完成。”
“到底是什么任務?”繆降鴻皺起了眉,謹慎問道:“難道就不告訴衛紅妝?”
“人多反而不好。”段明勝換上黑衣,道:“衛紅妝留在客棧就好。明天早上任務結束,我們即刻返回齊梁。”
“老繆。”段明勝頓了頓,“我們三個人搭檔有將近六年了。”
他戴上一頂笠帽,若有所思開口道:“你就是塊石頭,也該開竅了吧?”
繆降鴻呸了一聲,笑罵道:“真把我當蠢驢?”
這個糙漢子同樣換上一身黑衣,憨笑道:“我剛才騙她的,寒酒鎮好酒多得很。怕她到處亂跑。想等任務完成,給她一個驚喜。”
繆降鴻從懷中掏出一小塊粗布,仔細攤開,努了努嘴道:“喏,看到沒,老子攢了十九兩碎銀,一斛烈麝三十兩,我知道你身上還藏著十多兩銀子,別想著能躲過去。”
“狗犢子重色輕友,連我都算計上了?”老段笑罵一聲,“銀子不是問題!等任務完成,咱倆給衛紅妝買上一斛烈麝。”
繆降鴻嘿嘿一笑,把十九兩碎銀小心翼翼塞入懷中。
“記住他的模樣,這個人是北方犬陽王手下的周觀,情報上說今晚子時他會進入寒酒鎮。”老段仔細吩咐,道:“周觀實力不強,估摸著只有五品境界,我們的任務目標不是他。”
“要摸清楚風雪銀城輸送的戰爭兵器到底是什么。”老段點了點任務卷軸,道:“北魏與風雪銀城交接的地點多且密集,這次上頭派出了十多個小組,分布在龍脊腳下百里范圍的十多個小鎮,我們小組只是其中一組。”
“我們檢察周觀,確認什么時候交接,看清楚交接的物事即可。”老段深呼吸一口氣,道:“這件事情不容有誤,小心不要被發現了。”
繆降鴻點了點頭。
兩道身影小心翼翼翻窗離開客棧。
大雪掩蓋住淺淡的腳印。
衛紅妝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她起身披上大衣,推開窗,看著窗外的大雪肆意飛舞。
寒酒鎮的子時極為黑暗,北原冷冽的天風刮入骨子里。
衛紅妝睡意全無。
遠方寒酒鎮亮起一盞燈火,漫天風雪里緩緩搖曳。
衛紅妝瞇起了眼,她視力極好,看清楚那是一道極為恢弘的身影。
巨大的白袍在那個男人背后搖曳,那個男人的面容在風雪之中有些模糊,面上無悲無喜,拎著燈籠站在漫天風雪之中。
像是一只不動自怒的猛虎。
衛紅妝猛然想起這個男人,齊梁情報上提到過這個縱橫沙場萬人莫敵的恐怖存在。
這是名動天下的北魏西關藩王。
擁立那位魏皇上位,這位白袍王爺便授封西關大藩王。
今夜居然在寒酒鎮出現?
這道大白袍在風雪中呼嘯。
西關大藩王緩緩往前走。
接著風雪深處走出第二盞燈火。
接著是第三盞第四盞。
三道身影跟在西關藩王身后,沉默不語。
這四個人行走在寒酒鎮凄寒的雪夜之中,手中拎著燈籠,點起一方幽幽燭火。
衛紅妝這才看清楚,西關王爺背后那三位同樣極為了得的大人物。
徐至柔。袁忠誠。桓圖窮。
名動天下的西關三犬。
她身子僵硬,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這四道身影,足以橫掃北原,為何會出現在寒酒鎮這個小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