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下了一夜,北風微寒,上紅葉庵那條路,鋪滿了紅色的楓葉,廟宇沐浴在朦朧的細雨之中,顯得格外的出塵。
靜非師太接到戚家豪的通知,早已在后院的廂房準備好茶水和零食,十點半左右,一輛銀色的別克商務車停在門口,從車內走出數人,其中一人是戚家豪,另外一人是個中年男人。
戚家豪主動介紹道:“這位是靜非師太,這位是袁衛平先生!”
袁衛平作為此次國企醫院改制專項小組的組長,來到陜州之后,當然要拜訪一下,在國企醫院改制推進過程中做出杰出貢獻的戚家豪。
袁衛平和戚家豪是多年的朋友,當年曾經一起在衛生部公事,幾十年宦海和商海沉浮,早就了不同的兩個人。
等落座之后,戚家豪舉杯敬茶,笑道:“當年我們年輕那會,特別的饞酒,也不管是不是好酒,只要聞到酒香,必須得酩酊大醉。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不行,沒有特別的事情,都不會喝酒,反而用茶來取代,仔細想想,真是感慨萬千啊。”
袁衛平左右環顧,道:“老戚,你確實改變不少,竟然把我請到這么一個世外桃源見面,跟當年意氣風發的你,可是大不一樣啊!”
戚家豪擺了擺手,苦笑道:“說實話,我現在覺得特別累,就想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清清靜靜地過完剩下的人生,那這輩子就算圓滿了。”
袁衛平將茶杯重重地放下,搖頭道:“老戚,當初讓你擔任醫療改制的排頭兵,你可是下了軍令狀的!任務還沒有完成,現在就像退縮?”
戚家豪自嘲地笑了笑道:“國務院不是安排了新的人來接替我的工作了嗎?”
袁衛平挑眉道:“這就是你多番阻撓他的原因?”
戚家豪輕輕吐了口氣,反問道:“我像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嗎?”
袁衛平微微一愣,雖然與戚家豪已經有一兩年沒見面,但袁衛平對戚家豪的性格很了解,之所以他能源源不斷得到國家的支持,因為戚家豪的性格堅毅,有集體意識和大局觀。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袁衛平其實是政府精挑細選,安排“下海”的紅頂商人。
像這類有官方支持的商人,在全國有很多,均作出了不錯的成績,關鍵在于政府為了達到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的目的,而炮制了一批投身商海的典型人物。
回顧這么多年,戚家豪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袁衛平狐疑地凝視著老友,疑惑道:“你是在試煉他?”
戚家豪頷首道:“不僅是試煉,還是規勸啊!國企醫院改制是醫療改革的重要一部分,我推動這么多年,也只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蘇韜是一個新手,如果他沒有足夠的實力和心理準備,還是知難而退比較好。”
“他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解決了兩家職工醫院收購,難道還不夠出色嗎?”袁衛平輕聲問道。
戚家豪微笑道:“他的確比我想象中更加優秀。不過,既然他接下賭約,必須要完成最后一個任務,我才能心甘情愿地將國企醫院改制的事情,全權交給他。”
袁衛平大致明白戚家豪的心思,松了口氣,“還真是個固執的家伙!”
戚家豪自嘲地笑道:“是啊,人越老越是固執!我真心希望蘇韜能夠完成賭約,讓我輸得心服口服。然后,我就可以孑然一身,將已經完成以及未完成的全部交給他,然后做一個輕松的閑人。”
袁衛平嘖嘖唏噓道:“你的變化太大了!”
想當年,戚家豪何其壯志滿懷,如今多了滄桑,棱角消磨。老辣圓滑有余,血氣方剛早已燃盡。
戚家豪卻是微笑道:“人要識時務,懂得激流勇退。我們都老了,要把機會留給年輕人,總是占著這些關鍵位置,但對國家卻沒有任何貢獻,還不如靠邊站。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年輕人有想法和闖勁,國家的未來要交到他們手中。”
袁衛平輕松道:“我會把你的想法轉告蕭副總理!”
戚家豪擺了擺手,慚愧地說道:“希望蕭副總理對我不要太失望!”
不忘初心!
戚家豪正是這類人,盡管他已經是一個超強醫療集團的董事長,但始終不忘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如果政府給出要求,戚家豪毫不猶豫地就選擇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這精神和情懷讓人感動不已。
袁衛平和戚家豪會形成一個默契,在蘇韜的賭約未完成之前,不會將戚家豪的真實想法告訴蘇韜。
戚家豪將自己設置成蘇韜的障礙,這是為了驗證蘇韜是否具備實力,從他手中拿到醫療衛生系統改革的執行權,只是這交接儀式顯得太過針鋒相對了一些。
戚家豪拿了一塊甜糕放入口中咀嚼,輕聲道:“蘇韜的對手真心不少!不僅秦經宇安排人與我私下接觸過,那李安博也安排人插手此事。蘇韜表現得不錯,不過最后一家國企醫院改制,難度不是一般大。煤炭建設集團職工醫院是一家三甲醫院,我們曾經與他們院方領導接觸過多次,連報價的機會都沒給我們,蘇韜想要像之前那兩家那樣收購最后一家,可能性微乎其微。”
袁衛平皺眉道:“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的難點究竟在哪里?”
戚家豪耐心地分析道:“第一家有色金屬集團職工醫院,它本身已經腐爛到骨子里,所以從醫院的角度來看,還是希望進行改革,有所改變,所以蘇韜抓住了這個心理,從職工醫院內部的腐敗落手,最終達到目的;第二家發達紡織集團職工醫 院是集團高層管理有高價出售醫院變現的想法,蘇韜也抓到了這個關鍵點。但第三家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無論是醫院,還是集團,甚至省政府,都不希望改變現狀,因為這家醫院現在的運營狀況良好,沒有迫切改革的需求,所以蘇韜想要完成這家醫院的收購,難如登天啊!”
袁衛平冷聲道:“國企醫院改制是國策,也是勢在必行的趨勢,誰也不能螳臂擋車,阻擋時代的洪流。”
戚家豪在袁衛平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老袁,別喊口號,怪累的,沒啥用!”
袁衛平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精神勝利法,有時候很有用的!”
何朵這幾天幾乎每天都到省衛生廳繞一圈,副廳長徐港知道何朵的背景身份,不得不好好招待。徐港之前曾和何思明共事多年,后來何思明官運亨通,到省政府擔任副省長之后,將徐港調入省衛生廳,因此何思明對徐港有提攜之恩。
“徐叔叔,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的事情,還請您多幫忙!我每天都來打擾你,主要是時間很緊急,必須在十天之內完成簽約。”何朵雖然單純,但和徐港交流的時候,并不怯生。這與她的家庭環境有關,何思明是副部級高官,何朵經常可以遇見部級干部,徐港不過是個副廳級干部,所以她能很平和地相處。若換成柳若晨來與徐港談事,就沒法做到這么自然了!
徐港面對何朵沒有絲毫的厭煩,他從小看著何朵長大,對這個小姑娘頗有愛護之心。徐港面帶微笑,規勸道:“朵朵啊,昨天我已經和你說明利害關系了。這家醫院的資歷很深,是咱們省的明星醫院,現在運營狀況穩定,如果突然進行改制,影響不好。不是我不幫你,而是這件事沒法幫你。”
何朵問道:“國企醫院改制,這是國策,難道拒不執行?”
徐港耐心地解釋道:“像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這種類型,不能輕易碰,稍有不慎,導致失誤,會影響全省衛生系統布局,誰也承擔不了責任。”
何朵步步緊逼道:“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雖然運營狀況良好,但依然有諸多國企醫院的共性問題。難道就坐視不理?”
徐港無奈聳肩,苦笑道:“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言畢,秘書過來敲門,匯報道:“徐廳,要開會了!”
何朵也就只能起身告辭離開,她雖然性格堅毅,但跑了好幾天,與自己父親關系不錯的徐港,依然表示愛莫能助,內心總有些挫敗感。
等何朵離開之后,秘書走了進來,低聲笑道:“何省長千金還真夠堅持,連續來了好幾天。”
剛才秘書說開會,是找個借口,讓徐港脫身而已。
徐港淡淡地掃了一眼秘書,“何朵是個好女孩,換做其他人,早就放棄了。你去準備下午開會用的材料吧!”
秘書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了,這徐港雖然被何朵糾纏很多天,但內心沒有絲毫厭煩之心,自己算是猜錯了上司的心態。
徐港想了想,還是給何思明撥通電話,何朵想要收購煤炭建設集團職工總醫院,顯然不是自己這個層次能辦到的,必須要到何思明這個級別,才有可能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