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的空調不算溫暖,裝修華貴豐富,播放著盡量討好更多人的流行歌曲,服務員走路的時候鞋子帶響的,鞋底和地板擠壓摩擦的輕微嘎吱聲。
服務員的動作還算標準,彎腰輕輕放下盤子,拿出紙巾碟子杯子勺子,依次擺放在陶萌面前,請慢用。
陶萌看著咖啡杯子,雙手依然放在大腿膝蓋部位,坐得端正。這姑娘的臉蛋有些變化,但是分開看五官看細節,又都沒變。
楊景行移動了一下屁股,面對陶萌更多一下,臉上帶著禮貌:“奶奶身體好嗎?”
陶萌好像對楊景行突然開口的問題有些意外,看向他,點頭:“…好。”
楊景行猜測:“很舍不得你吧。”
陶萌再輕點一下頭:“…阿姨懷孕了。”
楊景行驚喜:“好啊,弟弟還是妹妹?”
陶萌說:“弟弟,懷孕三個月了,和我一起去波士頓住,奶奶也去。”
楊景行佩服:“你要辛苦點了…不過二十歲大姑娘了,沒問題的。”
陶萌正視楊景行,用兩秒鐘時間想起來:“東西放在車里,你下去拿。”
楊景行點頭:“等會,不急…要在哈佛讀幾年?”
陶萌說:“先讀兩年,畢業后先在費城的集團美洲總部工作,看情況再讀商學院。”
楊景行羨慕地笑:“計劃好長遠…弟弟準備在美國生活長大?”
陶萌小搖頭:“還沒確定,有可能。”
楊景行想起來:“波士頓好像沒同學?”
陶萌點頭:“同班沒有,五班有個男生在Bu,就是波士頓大學,我不認識。”
楊景行笑:“他肯定認識你…”
陶萌沒啥表情。
楊景行又問:“司機保姆一起去吧?”
陶萌點頭:“阿姨和奶奶需要…四班那個女生在哪個學校?”
楊景行不明白:“哪個女生?”
陶萌搖頭:“算了。”
楊景行笑:“四班好像沒漂亮的。”
陶萌繼續搖頭:“沒事…王凡璇去年回國沒?”
楊景行說:“回國了,我們還見了一面,她說要重讀高,看樣子是來真的,不過后來沒聯系,不知道怎么樣了。”
陶萌也沒驚訝,看著楊景行說:“我印象中,你和她高中時期的來往不多。”
楊景行點頭:“是…很巧,去年學校樂團出國演出,先去的歐洲,她有個法國室友,偶然看到是浦海的,就問她,她就聯系到我,后來樂團到溫哥華的時候她還去捧場了。”
陶萌意外起來:“她重讀高中?”
楊景行點頭:“是這么說,我們去年臘月份見的面,很短暫沒多聊,她說那邊已經退學了,準備回來去外地讀高中,那種專門針對復讀生的。”
陶萌問:“后來聯系沒?”
楊景行搖頭:“沒有,你們呢?”
陶萌搖頭:“…前段時間我找她,電話沒打通,網上也沒回信。”
楊景行猜測:“多半是在埋頭努力奮斗,可能不好意思見人。”
陶萌正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
楊景行點頭:“也是。”
陶萌也問問楊景行:“你還和誰有聯系?”
楊景行說:“很少,和譚東偶爾打個電話。”
陶萌關心:“他爸爸好沒?”
楊景行說:“身殘志堅,挺好…家庭比以前還圓滿了。”
陶萌不明白:“什么意思?”
楊景行說:“親情比以前更好。”
陶萌點頭:“哦…你為什么不聯系同學?”
楊景行說:“不為什么,沒什么事…大家我都記得,同學情放心里的。”
陶萌有點皺眉,但是依然保持平和姿態:“可是你這樣,別人會誤會,會對我有看法,覺得是我不好。”
楊景行搖頭:“不會,你別瞎想,我以前就這樣…王凡璇肯定在閉關修煉,估計現在誰都聯系不上。”
陶萌身體微微前傾,身體快靠上桌子了,又看咖啡杯。
楊景行問:“過去還是讀經濟管理之類的?mBa?”
陶萌點頭:“本科讀經濟學,工商管理是碩士專業,我不準備讀,我會學會計和管理。”
楊景行說:“我猜課程壓力有點大。”
陶萌不害怕:“之前的課程我都在學,我的推薦教授給我測試了,都還行。”
楊景行稱贊:“好樣的。”
陶萌禮尚往來:“你未來有什么計劃?”
楊景行笑:“沒有具體的,走一步看一步。”
陶萌隨口而說:“最好有計劃,你自己的事,只能自己負責。”
楊景行點頭:“是…盡力而為。”
“要有信心…”陶萌說著好像懶得說了,換個方向:“你還有什么要問的沒?“
楊景行想了一下,搖搖頭:“沒什么了。”
陶萌點頭。
沉默了好幾秒種,陶萌再看楊景行:“你家里都好?”
楊景行點頭:“嗯,都好…爺爺去世了,不過走得比較安詳,沒受什么罪。”
陶萌有些意外:“什么時候?”
楊景行說:“去年十二月份。”
陶萌點頭:“哦,這樣…”
楊景行建議:“給你要杯水?”
陶萌拒絕:“不用,不渴。”把右手抬出來,放在了杯子旁邊。
楊景行再建議:“要不我送你下去。”
陶萌想起來:“我看校友錄你們校慶也是十二月份,是不是因為你爺爺,你才沒自己去演出?”
楊景行搖頭:“不是這個原因,校慶當然要盡量給更多學生表現機會,學校就安排喻昕婷去了。她爭氣,被紐約愛樂樂團看上了,前幾天剛過去報道。”
陶萌又有點新鮮:“什么時候?”
楊景行說:“上個星期出發的。”
陶萌問:“星期幾?”
楊景行說:“星期三。”
陶萌點頭,有點不明白:“校慶音樂會很重要嗎?怎么會…她是因為參加演出才被樂團看中?”
楊景行說:“不是很重要,她運氣也好,不過去紐愛也不能保證什么,要繼續努力才行。”
陶萌不懂:“為什么不讓你自己去?還是你不愿意?”
楊景行說:“也是我不愿意。”
陶萌問:“那你的作品呢?”
楊景行笑:“還行,得了些表揚。”
陶萌看楊景行,說:“我給江老師打電話,她說你去參加胡老師的婚禮了…”
楊景行點頭:“嗯,去了。”
陶萌問:“胡老師什么時候結婚的?”
楊景行說:“國慶。”
陶萌問:“男朋友是不是我原來見過的那個?”
楊景行點頭:“對,是。”
陶萌嗯,看著楊景行的眼睛說:“當時你和齊清諾就是男女朋友。”
楊景行定了兩秒,點頭:“是…江老師告訴你的?”
陶萌點頭,認真把勺子拿起來,小心放進咖啡中,輕輕攪了半圈,又松手了。
沉默了一會,陶萌又抬眼說明一下:“不是我問的,我得到通知那天給江老師打電話,她說起了好多同學,包括你,說你和女朋友去參加婚禮,給胡老師送了錄像當禮物…”
楊景行點頭:“婚禮那天江老師也跟我聊了不少…她夸我們一屆優秀,估計那時候還沒得到你的好消息,不然不會那么輕描淡寫。”
陶萌說:“我上個月才…那九月份的時候呢?”陶萌再次看楊景行的眼睛,說明:“九月初開學的時候。”
楊景行好像不太愿意回答:“我和齊清諾是六七月份…”
陶萌點點頭:“哦,這樣…那時候就確定了?”
楊景行點頭。
“我還想問一下…”陶萌挺客氣的:“那首歌是什么時候唱的?就是在齊清諾酒吧里的那個錄像。”
楊景行問廢話:“你看到視頻了?”
陶萌點頭:“當時開學有點忙,我過了幾天才知道,就去看了一下。”
楊景行皮笑肉不笑:“過去的事了,不說了。”
陶萌微微點頭,像是理解,但是勸告:“我覺得你不必在意,那些人不知道真相,粉絲都是盲目的,難聽的話可以不理,我覺得唐瀟曉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楊景行點頭:“嗯。”
陶萌說明:“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就是覺得你沒必要在意…”
楊景行看著陶萌的眼睛,提醒:“別哭。”
陶萌搖頭:“沒有,就是當時…”
楊景行繼續提醒:“深呼吸…你是陶萌,有什么大不了的。”
陶萌緩緩深呼吸,眨巴眼睛的頻率穩定下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什么時候?當時你們是男女朋友沒?”
楊景行把雙手都放在桌上來:“萌萌,陶萌,這些事情都過去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分開后我也沒有怨恨,包括對你爸爸,我現在挺好的,你也是。”
陶萌點頭同意,語氣柔和:“是,我知道,我沒怪你。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訴我就行了,沒關系。”
楊景行想了一下,說:“我記得當時是…那時候我和諾諾還不是。”
陶萌點頭,又問:“她當時是不是真的哭了?”
楊景行苦笑:“開玩笑的,沒那么厲害。”
陶萌接著打聽:“你說你那天聽了一首好聽的歌,是什么歌?”
楊景行好像回答不上來。
陶萌想知道的還多,繼續問:“你之前還唱了一首,是什么?”
楊景行的視線也落到桌子上去了。
安靜了一會,陶萌也理解:“你不想說就算了。”
楊景行尷尬:“不記得了。”
陶萌點頭:“可能我爸爸說得對。”
楊景行不置可否或者不知道陶萌所指。
陶萌看楊景行一眼,又反悔了:“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好像挺愧疚。
楊景行想起來:“過去了,住處到學校遠不遠?”
陶萌不回答。
這破咖啡廳,接二連三都是港臺歌手的傷感情歌,也不知道來個程瑤瑤或者童伊純給楊景行撐撐面子,讓他吹吹牛皮。
楊景行又溫柔些說:“陶萌…對不起。”
陶萌看向楊景行,搖頭正經:“不是,我沒這么想,是我們分手了你才…我就是想問一下那首歌,因為當時聽到的時候,就想謝謝你。”
楊景行點頭笑:“也謝謝你。”
陶萌不明白:“謝我什么?”
楊景行組織語言:“因為你…我就當你是覺得歌好聽,表揚我了。”
陶萌的表情像是聽到楊景行說的話了,但沒回應,在想什么。
楊景行說:“東西你也不喝,要不我們走吧?”
陶萌點頭:“好…”左右看拿包包。
楊景行說:“我請客,這點我可能比你強,我賺錢了…你股票虧大了吧?”
陶萌搖頭:“最近忙,沒留意…謝謝啊。”
楊景行笑:“不客氣。”
陶萌想起來:“等會一個小箱子,你別丟了,你第一首歌的稿費在里面。”
楊景行搖頭:“不會丟。”招手叫服務員。
陶萌又有新想法:“你們先走吧,我再坐一會,把東西喝了…我給司機打電話,東西給你。”
楊景行給服務員一張一百的,好闊綽地賞了十來塊:“不用找了。”
陶萌確認了幾秒鐘,對還沒動的楊景行說:“你走吧。”
楊景行又說上了:“沒必要難過,其實就算當時你爸爸不反對我們…”
陶萌慢半拍搶話:“我沒難過,你說。”
楊景行說:“就算你爸爸不反對,我們沒分開,后來我們也要面臨很多問題…而且我有很多缺點,會讓你不開心。其實有時候我還想謝謝你爸爸的果斷堅決,讓我們不是因為你反感厭惡我或者怎么樣分開,這樣反過來想一想,也挺好的。”
陶萌點一下頭輕聲附和:“嗯。”
楊景行說:“如果是因為感情破裂,那我們曾經的快樂很可能都會化為烏有,你看現在,我還能驕傲曾經和你有很開心的時光。”
陶萌說:“我也有缺點,你也會反感我對不對?”
楊景行說:“目前為止沒覺得你有缺點,但是如果沒分開,我不敢保證到現在為止依然覺得陶萌是完美的,對不起。”
陶萌輕笑了一下,很短暫而且似乎很勉強,然后就回到之前的正常表情,可是和那動人的瞬間勉強相比,正常反而顯得不正常。
楊景行說:“而且等你哈佛畢業,參加工作,成了你爸爸的得力助手,我吹牛的資本就更大了,我前女友如何如何,到時候誰敢跟我比前女友,誰敢?”
陶萌又笑一下,稍微像樣一點,不過依然短暫,然后就對比得后面的常態更不正常:“如果你是這種人,我就…回憶就一點都不美好了。”
楊景行連忙狡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活今后得漂亮精彩,也會讓曾經變得更美好,你覺得呢?”
陶萌想了一下點點頭,然后看楊景行,說:“你也一樣,我也希望你…”
陶萌好像想不起形容詞,但楊景行還是連連點頭:“好,我當然也努力。不然以后你就像成功人士憶苦思甜那樣,只能說,哎呀,那個楊景行,當初真是不知道怎么看上他了!我才不輕易給你找個機會呢。”
陶萌應該是像想笑的,但是嘴一咧開怎么就變成哭樣了,還好迅速抿住了,不過下巴依然微微跳動,這姑娘顫著睫毛看楊景行:“我不想這樣說你,我不會!”
楊景行連忙陪笑:“開玩笑的。”
陶萌的眼淚已經大滴大滴開始掉了。
楊景行的笑容也沒了,但是繼續努力:“那個楊景行,開玩笑也不會,把人惹哭了。”
陶萌的表情臉部肌肉好像有點控制不住了,但絕對不是要展開笑容,眼淚在繼續掉。
齊清諾幾乎從來不哭,楊景行不用隨身帶紙巾,他準備找服務員要呢,還好陶萌從自己包里拿出了疊得很整齊的手絹,臉上一點淡妝,擦擦也沒問題。
擦兩下后,陶萌的眼淚止得也快,然后看楊景行,開始微笑:“不好意思,不知道,想起分手的時候了…你能看這么開,就好,我也放心了。”
楊景行無言以為。
陶萌提醒:“你快走吧,別讓她等太久了,我沒事…你知道,有時候容易哭。我會改。”
楊景行說:“像剛才進來的時候那樣走出去,好不好?”
陶萌點頭:“你先走。”
楊景行說:“你看,從這里到門口,大概八米距離,你要走十幾步,你在尚浦從幕后走上主席臺,到哈佛了從走廊走進教室,從后臺走上演講臺,從休息室走上談判桌…比起那些,今天算什么,來,起立,一起走。”
陶萌好像受了蠱惑,連忙收拾,藏了手絹,檢視衣褲。
楊景行先起身了,陶萌也盡快站起來,看看面前的男人。
楊景行說:“你不知道,以前我坐在下面的時候多羨慕你意氣風發上臺,今天終于一起體驗一下。”
陶萌輕笑,手指彎曲輕輕試了試眼睛下方。
楊景行說:“沒了,完美,走吧。”帶頭邁步。
陶萌跟上,走了兩步后想起來:“對了,那首歌的歌詞,其實你也可以送給你自己。”
楊景行點頭:“好…就當是你送的。”
陶萌小聲一點,步態保持標準:“今天謝謝你…我不想跟你造成什么不便的,也沒想說那些,就是…不當面給你我不放心。”
楊景行點頭:“對了。”
陶萌問:“什么對?”
楊景行說:“我這感覺對了。”
陶萌呵呵。
出門了,兩人就沒說什么話了,扶梯下樓,楊景行在前面,陶萌落后一步。齊清諾也真是夠閑的,坐在一樓的邊上修指甲保養手,同時看雜志。
楊景行快步過去:“諾諾,陶萌要走了。”
齊清諾抽手起身,看陶萌:“這么快,多聊會。”
陶萌微笑搖頭:“不耽誤你們了。”
齊清諾對楊景行說:“你送一下,我沒弄完…再見,一切順利。”
陶萌點頭:“謝謝。”
出了門,勞斯萊斯的中年司機現在聰明了,去車尾給陶萌開后車門,不會擋著陶萌的道。
陶萌不急上車:“趙叔,你把那個箱子拿出來,放到楊先生車上去…那一輛奧迪。”
司機點頭,鉆進車里抱出來一個能放得下一臺電腦主機那么大個的皮質收納盒,還是漂亮精致的名牌貨呢。
楊景行連忙伸手:“給我就行了。”
陶萌點頭:“給楊先生自己也行。”
雙手接過盒子,估計有五六公斤重,楊景行對陶萌說:“好,再見。”
陶萌有點燦爛:“再見,我走了。”
楊景行看著陶萌自己開門上車再關門,司機也趕快上車,然后幾乎細不可聞的引擎聲響起,車輛不顧保安留戀的目光,慢慢退了出去,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