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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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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底的鄂州,沿大江兩岸滿目都是金燦燦的田野,無數人影在田里耕作,將掛滿稻谷的桔梗割倒,捆成一大捆,送到路旁的板車上,再運到城外的打谷場,用人力或是畜力的方法摘下來,便成了入倉的粗米。

  這會兒的糧店里,賣得最多的都是這種沒脫売的谷子,買回家了自己搓一搓,米是米売是殼,多出來的還能喂牲口,沒毛病。

  至于白花花的精米,跟窯子里的頭牌一樣,屬于城中老爺們的消遣。

  “不成,這樣子可不成,宋人進軍在即,前鋒已經逼近嘉魚、咸寧,須臾就到,看看,十停里才割了三停,剩下的全都便宜了宋人么?”

  原大宋權知鄂州、如今的鄂州管民萬戶張晏然帶著人在城下來回巡視,語氣焦急地說道。

  一個手下朝城池的方向瞅了一眼,小聲說道:“總管,這宋人當真打來了?”

  沒等他說話,另一個手下接口說道:“那還能有假,聽聞大半個荊湖都是人家的了,就連咱們境內的臨湘、嘉魚、咸寧等縣也全都投了過去,這田里的莊稼,不都是白白便宜人家了么。”

  手下們的議論讓張晏然心煩意亂,三年前,元人大軍南下,鄂州不是沒打過仗,兩路大軍來援被人家打得丟盔棄甲,陽邏堡那樣堅固的所在也沒能撐上一個月,眼瞅著大軍勢如破竹,他們也算是勢窮而降,可誰能想到,大軍在建康城下栽了個大跟頭,以呂氏為代表的一大批降將連同數萬新附軍再也沒回來,這倒罷了,左右元人強大,這點損失隨便就能補上,不到半年的功夫,百萬大軍、大汗親征,那是何等的洶洶,大有投鞭斷流之氣勢,可結果怎么樣,小三年過去了,勝利遲遲不至,如今倒好,人家打回來了,同樣的氣勢如虹。

  以他的級別,容易知道一些傳言之外的事實,潭州城兩萬之眾,又是李恒這樣的宿將領銜,連一個白天都沒能撐到,比陽邏堡還不如,那可是攻城啊,宋軍什么時候擁有了這等功夫,莫不是技能樹點歪了?

  潭州一戰的影響在慢慢發酵,這才造成了大批的州郡聞風而降,宋人一戰定荊湖,假如在鄂州城下再打個勝仗,上到襄陽府、左到淮西、沿江只怕也是一樣,更要緊的是,鄂州一下,元人大軍的糧道就被切斷了,如果不是廬州落城,打通了淮西路,超過五十多萬人就糧于敵,他都不敢想像,江南會被糟蹋成什么樣子。

  咸吃蘿卜淡操心,這是自己該想的事么,張晏然搖搖頭,將思路拉回到眼前的事務上來。

  “行了,都與某把嘴把嚴實了,要是讓城里頭的貴人聽見,一個惑亂軍心就能讓你們人頭落地,那是耍的么,你們還愣在這里做甚?都去催催,無論如何要把這片田地收拾干凈了,否則上頭找老子的麻煩,老子首先摘了你們的首級。”

  文臣輕易不發火,偶然一發火人人都怕,手下們不敢再言語,趕緊一哄而散,各自跑向負責的村莊,讓那些田主加大力度,可是荊湖的民力經過好幾次征發,早就不敷使用了,陷在安南的那八萬青壯,就有不少是這州里的,沒有人手,再威脅謾罵又有什么用,為此他們連壯女都用上了,進度依然很慢,無奈之下,張晏然只能將事情報上去,讓廉希憲定奪。

  行省行轅內,許多頂盔貫甲的將校站滿了中堂,里頭光是萬戶就有七八個之多,宣武將軍、淮西宣慰使、佩金虎符史弼站在最頭里,身材高大的他站著也超過了案頭,直接與廉希憲平視。

  “出兵?”

  廉希憲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這支淮西兵馬來到這里不過幾天功夫,就想著要去主動迎擊了。

  “怎么不成?”

  史弼的心情很好,廬州一戰,他的人調上去才兩個月就拿下了圍攻兩年之久的宋人堅城,更何況這次是野戰,野戰有什么不敢打的,那還叫元軍嗎?

  “宣慰初來乍到,地形不熟,貿然進軍,恐為敵軍所趁,若是當真要戰,也需考慮周全不是?”

  廉希憲摁下了向他說明真相的心思,當著這么多將校的面,他說得越嚴重,就越會引起對方的逆反心理,左右宋人的動作很快,不日就能到,到時候想不打都不成,至少放到城池附近,也有個緩沖的余地不是。

  讓全軍七萬之眾全都縮在鄂州城中,絕不是守城之道,可人家是客軍,名義上屬河南行中書省管轄,哪怕他的級別足夠高,直接用上命令也是不合適的,畢竟現在是有求于人家,容易產生什么誤會。

  好在史弼并不托大,很爽快地應下,接下來雙方本著友好協商的態度就城防和安營的事宜進行了磋商,并定下了某個酒樓做為晚宴,可謂賓主盡歡。

  送走這伙將校,廉希憲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他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很漢化,不過對于漢人的坐法很是不以為然,還是習慣這種改良過的高背胡凳,坐著更舒服。

  張晏然被他的人帶上中堂,躡手躡腳地走到案前,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正遲疑間只聽得一個聲音響起來。

  “城外出事了?”

  “沒有。”張晏然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中丞依然閉著眼睛。

  于是他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為了緩解河南等地的負擔,自廉希憲主正長荊湖以來,他就一直致力于恢復農耕甚至是擴大耕種面積,為此,他另可從更遠的河南地區遷移人口也不愿本地人被征發,如果不是他的努力,荊湖流失的青壯可就不只區區八萬了。

  然而再怎么努力,人口的恢復速度依然是緩慢的,因為戰事綿延,到處都在用人,而補充戰力最方便最近的地區就是他的治下之所,張晏然提出的問題并不少見,以往不過是延期而已,如今卻不能,因為宋人已經近在咫尺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

  張晏然小心翼翼地說道:“不如請軍中幫忙?”

  廉希憲赫然睜開眼,城外還有五萬淮西軍,城中有兩萬守軍,這都是極好的勞力,發動他們干個幾天就能將城外大大小小的田莊收割完畢,那可是百萬石以上的糧食啊。

  可最終還是搖搖頭:“來不及了,能收多少收多少吧,余下的,一把火燒了,絕不能留給宋人。”

  張晏然愕然以對,廉希憲無力地擺擺手,他只能一低頭,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屬下明白了。”

  從岳州出發,姜才的騎軍自然不會與步卒一塊兒走,射聲左廂的廂指也明白,自己是配合人家的,就是報到了馬老總那里,也是一樣的答案,誰讓射聲軍是新軍,馬老總又是資歷最淺的一個老總呢,不過有撫帥親自坐鎮,這一次北伐如若成功,新軍就成了功績最為卓著的老軍,這是撫帥有意在抬舉呢,哪個敢不拼命。

  按照姜老總的要求,這次進軍人數不多,聲勢卻是浩大,總共不過一個廂萬把人,就是加上騎軍也不過一萬五千余人,看上去浩浩蕩蕩地,足有十多里,當他們到達臨湘縣城的時候,傳回來的消息,騎軍已經越過了嘉魚縣,離著鄂州城,只有兩百余里了。

  一路暢通無陰,近到臨湘,遠到嘉魚、咸寧等縣全都城門大開,主動納降,騎軍連城都沒有進,收下那些敬獻便揚長而去,留下的城池都丟與了步卒,可讓這些降官沒有想到的是,人家步卒也不要他們的城池,同樣是吃了就走,有的時候連他們送上的吃食都不要,嫌麻煩。

  “當真是仁義之師啊。”

  這種行為,自然贏得了幾個縣鄉紳耆老的一致夸贊,雖然對方的裝束甚是奇怪,可戰績是實實在在的,都多少年了幾曾見過,宋軍迎著元人而上?而元人連出城百里應戰都不敢的。

  就這樣,當姜才領軍進入州城的范圍時,看到的是沖天的大火和黑煙,真元人為了不把糧食留給他們,竟然在已經成熟的田地里放火,頗有些當年宋人堅壁清野的模樣。

  好在他們自己就帶了吃食,并不依賴當地的供給,就說眼前這稻谷吧,連馬兒都不愛吃,只不過窮慣了,見不得這么浪費糧食的行為,有些心疼罷了。

  “至于怕成這樣么?”

  “哼,韃子也有今天。”

  “老總,這是陷阱吧。”

  “你彪啊,燒成這樣子,里面還能藏人?得蠢成什么樣兒。”

  “哈哈!”

  眼前的情景讓騎軍不禁宛爾,不過三千騎,竟然嚇得七萬元人關城閉戶還搞上這一套了,怎不令人愉快?

  愉快是愉快了,路還是得趕,三千多騎軍踏上官道,排成整齊的縱列,從那些空無一人的村鎮一陣風似地掠過,宛如一條長長的紅龍,在黑色的煙霧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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