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馬暨沒有想到,前一刻自己還在采石場中形同囚徒,下一刻就變成了州中最高軍事長官。
“馬都管,大營便交與你了,名冊俱在軍中司馬之手,一應軍需要務,可以去尋州中主官陳府君,或是胡通判。”
來人是撫帥的一名親兵,他倒是認得,這一回送來的,是一整套文書,還有印信,那顆雕著虎鈕的銅塊,他非常熟悉,就是象征著路中兵權的兵馬司都總管大印,為了這個,他不惜與前任路臣撕破臉,結果呢,兩人現在成了難兄難弟,那些恩恩怨怨,仿佛像一陣風,早已吹散。
“請問。”來人正待要走,被他叫住了:“營中還有多少兵馬?”
“五萬有余,大多是新兵,成軍不足三月,撫帥希望你能將他們的操練抓起來,或許還有它用。”來人朝他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馬暨被這個數字驚得呆在了當場,連送一送這種事都給忘了,他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個空頭總管,或許有些老弱殘兵充充數,沒曾想,撫帥竟然將過半的兵馬交給了他,連個監軍都沒有派。
難道不擔心自己會有異心么?
帶著這份疑惑,他在家中一天都沒有呆夠,就帶著行李去了瓊山大營,說是行李其實就是一床被子,馱在馬背后,當然不會有什么親兵跟著。
除了那次送黃萬石就醫,還沒有認真看過這座嶄新的城市,借著這個機會,馬暨驅馬走在平整的公路上,不緊不慢地跟在大隊的人流中間,從穿著上看得出,路上的行人全都是百姓,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擔著扁擔,有的拉著大車,也有空著手的,而無一例外的是。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就像照在身上的陽光,看著都暖洋洋,讓他不由得暗自揣測,莫非是官府要派發什么救濟?
不能怪他這么想,連續多日的暴雨,到現在路上還流著積水,許多百姓根本無處可去,只能在已經建成的那些樓宇中找一個避雨的地方,就這么躺下,他的家中便是這么一處樓子,過道上、樓梯間、甚至是頂棚,到處都擠滿了逃難的百姓。
因為家中狹小,沒辦法讓人擠進來,他只能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幫助,比如借出自家的爐子、煤火、糧食等等,這種事情算不得什么,幾乎人人都會這么做,同身份地位無關,況且,以他的一身打扮,根本無人認得出,他就是曾經權傾整個廣西路的一府都管。
眼下同樣如此,借著與人攀談的機會,他才弄明白,這些百姓是去做什么,又是為什么會興奮異常。
官府擴大了招工,同時加快了居民樓的建設,得到入住資格的百姓,在親眼見識了那種樓房的堅固和舒適之后,有什么理由不為自己的家而高興呢?有了工做,就有了收入,有了收入才會有希望,這種希望,官府會盡全力為他們提供保護,比如在遇到這種天災的時候。
這就是百姓們最渴望得到的,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幸福。
沿途的所見所聞深深地感染了他,做為一個單純的軍人,他的腦中一直只有效命朝廷,保衛國土之類的概念,而為什么要這么做,不是因為朝廷給出的那點軍餉,而是為了自已的親人不受傷害,能有一個安穩的居所,眼下不就是這樣么?
等到出了瓊山縣、澄邁縣等熱點建設區,路上的人流就漸漸變得稀少起來,他的速度也快了許多,只是在經過英烈祠的時候,駐足了片刻,高聳入云的牌樓,有如皇陵般莊嚴的墓區,再一次洗刷了他的認知,沒想到,當初在橫山寨的話,如今已經變成了現實。
一個低賤的軍漢,也有刻石勒碑、被人祭奠的一刻!
“駕!”
馬暨快馬加鞭,用最快地速度疾馳而去,很快,綿延不絕的營寨就出現在視野中。
“吁!”
來到營門前,他翻身落馬,將懷里的一封告身遞給了守門的軍士,當值的一個都頭看了看上面的簽押,雙手將它遞還回去。
“屬下等恭迎都管入營。”
“傳令全軍指揮使以上將校,大帳點卯。”
走入大營的馬暨,已經恢復了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隨著他的將令,整個大營一下子沸騰開去,隆隆的軍鼓一陣接著一陣,宣告了營中新帥的到來。
讓馬暨重新掌軍,劉禹的確沒有擔心過,現在都在控制之中,他相信以前者的心智,會知道該如何選擇,畢竟朝廷的一紙詔書,已經將之前的一切都合法化,在大義這桿旗幟之下,除非馬暨想去投元人,否則根本就不會做他想,這當然是絕不可能的。
讓合適的人呆在合適的位置上,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所擁有的基本技能,他沒有精力親自去搞什么大學軍訓,制定好條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才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況且,他自己都已經忙不過來了。
天色放晴之后,他連一個懶覺都沒有補,便帶著人來到了黎母水的上游,沿著之前已經勘測好的地段,組織人手開始了施工前的準備,這件事沒有辦法委托給別人,因為一切都是現學現用,遇到困難還得去后世找專家請教,為此,大量的熟悉工匠被調了過來,更多的作工者正在募集中,這就是為什么馬暨會在路上看到那么多百姓的緣故。
“將2號圖紙找出來。”劉禹站在一處山坡上,朝身后伸出手去。
“是這張么?”臨時充任小蜜的聽潮抱著一大撂圖紙,在里頭翻了翻,摸了一張出來,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這是第3號,那些個字符教過你好多遍了,怎么還是分不清?”劉禹看了一眼又遞還給她:“2是3的上面一半不出頭。”
“奴笨嘛。”聽潮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將正確的圖號找了出來。
劉禹一邊對著圖紙,一邊看著實地,現在洪水還沒有完全退卻,河里的流速依然很急,關鍵在于它將原本一片淺灘給淹沒了,施工的難度就變得大了許多,而且很容易失去位置。
規劃中的水庫區,充份利用了現有的地形,以山為基,只要將三面圍上,再斷水截流,就能形成一個極大的人工湖,只不過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相當于在半山之地,筑起一道城墻,必要的時候,自己這個異時空唯一的挖掘機手,還得要親自上陣,因為涉及的土方量實在是太大了,好在這里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工不愁,他預備用人頭堆,將這一大片區域細劃到每一個人,用螞蟻搬家的方法,一點一點地啃下來。
“記下,2號施工區,需要投入兩萬人工,先將那些樹移走,不要直接砍斷,最好是整體移植,讓陳府君去安排大象,水庫施工期間,一切供應優先保證,包括所有的大象和車馬。”
“3號施工區,從山體加固開始,至少要筑到十步高,使用鋼筋結扎整體澆筑法,把有經驗的老工匠全都調過去,每人負責一段,就如同筑路一般,外圍的清理,今天就可以開始了。”
聽到他的吩咐,聽潮用一根細細的鉛筆,在紙上記下來,當記到最后一句時,不由得吃了一驚:“這么快?”
“時不我待啊,誰知道這雨季能給咱們多少時間?”
劉禹有些無奈地說道,他很明白聽潮的擔憂,眼下大雨剛停,山上的泥土還是泥濘一片,很多地方一踩上去就是一個水坑,這樣的施工條件,難度可想而知。
“趁著土松,先移樹吧。”
聽潮將他的吩咐寫成正式的指令,交與那些親兵,自己依然抱著那些圖紙站在他的身后,劉禹左看右看,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聽潮,你說呢?”想不出來,他便轉身去問小蜜。
聽潮咬著嘴唇想了想,指了指天上:“沒有燈。”
這話倒是沒有說錯,市區里的工地上,都有街燈照明,再不濟也能牽上幾盞大功率射燈,以保證夜間施工的需要,不過在這里,劉禹有些擔心安全問題,整片工地很可能會同時涌進數萬人,萬一出現山體滑坡或是泥石流,就會釀成大災難,只是被她這么一提醒,還真讓他想到了什么。
“映紅是不是快要臨產了?”
聽潮一愣,郎君的思維跳躍得太快了,她根本就沒有跟上,這都哪跟哪啊?
“已經足月了,大雨之前,就住進了產房,有她婆婆照應著呢。”她以為郎君是關心下屬。
“喔,那就用不上了,咱們府里,有沒有膽子比較大一點,聲音好聽一些的?”
“旁的人奴不知道,舒云這妮子倒是膽子大,聲音么,都差不多,好不好聽得奴也說不好。”
“膽大就成,明日你叫她過來,郎君有事請她做。”劉禹見她一臉的不解,打趣道:“你不笨嘛,昨天郎君是不是喝醉了,可曾說過什么?”
昨天夜里?聽潮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只是不說,讓他更加好奇,一把將她拖過來,挨著耳朵說道:“小點聲,說與郎君聽。”
果然,她細如蚊吶地說了出來。
“郎君不住口地喊著一個名字,似乎叫‘小微’。”
劉禹心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