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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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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鸞夫人四人落座,果然是最靠近雪茫堂門檻的位置,適合欣賞門外夜景。

  而那位蕭鸞夫人的貼身婢女,被八百里白鵠江轄境所有山水精怪,敬稱一聲小水神的她,紫陽府竟是連個座位都沒有賞下。

  婢女只得站在蕭鸞夫人身后,俏臉如霜。

  自從溺死成為水鬼后,兩百年間,一步步被蕭鸞夫人親手提拔白鵠江水神府的巡狩使,所有在轄境作亂的下五境修士和精怪鬼魅,她可以先斬后奏,何曾受此大辱。這次拜訪紫陽府,算是將兩百年積攢下來的風光,都丟了一地,反正在這座紫陽府是休想撿起來。

  好在她跟在蕭鸞夫人身邊,耳濡目染,知曉輕重,不用夫人提醒她注意場合,就已經早早低眉垂眼,盡量讓自己的神色更加自然,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先前夫人與紫陽府現任府主黃楮,兩人單獨聊完大事后,夫人的心情依舊不算輕松,提醒他們四人,真正乘船返回江神府前,還有變數,懇請所有人再忍忍。

  當時蕭鸞夫人頗為愧疚,神色苦澀,言語中,竟帶著一絲祈求之意,看得婢女心酸不已,差點落淚。

  此刻蕭鸞夫人從容貌、衣飾到坐姿,幾乎沒有瑕疵,只是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她能夠坐鎮白鵠江,縱橫捭闔,將原本只有六百里的白鵠江,硬生生拉伸到將近九百里,權柄之大,猶勝世俗朝廷的一位封疆大吏,與黃庭國的諸多山頭譜牒仙師、以及孫登先這類江湖武道大宗師,關系親近,自然不是靠打打殺殺就能做到的。

  她是兩撥人中第一個跨入宴會,高堂滿座,神仙扎堆,就空出兩塊空白,她在內白鵠江水神府的客人,既然早被通知是靠近門檻的涼快位置,那么剩下那幾個位于主位之下最尊貴的左首座位,是留給誰,蕭鸞夫人一眼便知。

  果不其然,見到了陳平安走入雪茫堂,慵懶高坐主位上的吳懿,這位連蕭鸞夫人都不愿意見一面的紫陽府開山老祖,

竟是笑著起身,走下臺階,走向陳平安一行人,挽住陳平安的手臂,大笑道:“陳公子不到雪茫堂,我們可不敢擅自開席上菜  一身拳意早已渾然天成的陳平安,胳膊驟然間給一個算是陌生的女子挽住,破天荒有些身體僵硬,又不好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掙脫吳懿的親昵動作,實在是煎熬。

  府主黃楮在內紫陽府大修士,一個個心神搖曳不定,愈發覺得那姓陳的年輕人,要么是老祖的姘頭相好,不過這種可能性實在不大,畢竟老祖創建紫陽府以來,從未有過道侶,老祖醉心于大道,對于兒女情長,從無感覺。不然就是大驪宋氏某位游歷至此的皇親國戚?

  否則老祖吳懿此次宴席的種種表現,太過詭譎反常。

  所幸吳懿將陳平安帶到座位后,她就不露痕跡地松開手,走向主位坐下,依舊是對陳平安青眼相加的熟稔架勢,朗聲道:“陳公子,我們紫陽府別的不說,這老蛟垂涎酒,名動四方,絕非自夸之辭,便是大隋戈陽高氏一位皇帝老兒,私底下也曾求著黃庭國洪氏,與我們紫陽府每年討要六十壇。現在酒水已經在幾案上備好,喝完了,自有下人端上,絕不至于讓任何一人身前杯中酒空著,諸位只管痛飲,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紫陽府數十位相貌秀美的年輕女修,擔任端酒送菜的丫鬟,穿上了嶄新光鮮的彩衣,從雪茫堂兩側涌出,如彩蝶翩翩,十分出彩。

  吳懿率先站起舉杯,“這第一杯酒,敬陳公子蒞臨我紫陽府,蓬蓽生輝!”

  如此一來,所有人都只好跟著站起來,共同舉杯,向陳平安敬酒。

  在黃庭國,比天大的面子。

  恐怕洪氏皇帝親臨紫氣宮,都未必能夠讓吳懿如此措辭。

  孫登先在陳平安一行人落座后,他一時半會兒沒回神還魂,怔怔坐在位置上,好在給朋友踹了一腳,這才連忙起身。

  陳平安只得道了一聲謝,飲盡一杯酒。

  裴錢身前那只最為小巧玲瓏的幾案上,同樣擺了兩壺老蛟垂涎酒,不過紫陽府十分貼心,也給小丫頭早早備好了甘甜清冽的一壺果釀,讓跟著起身端杯的裴錢很是快活。

  紫陽府,真是個好地方呦。

  裴錢打定主意,回頭她一定要跟師父念叨念叨,好好磨磨師父的耳根子,以后咱們要常來紫陽府做客,那個吳懿雖然長得不算俊俏,比黃庭、姚近之差得蠻多,可人好,待客熱情,真是挑不出半點毛病!反正又不是要讓師父娶回家、當她的師娘,相貌什么的,不重要嘛。

  之后吳懿倒是沒有太盯著陳平安,就是尋常山上仙家的豐盛筵席了。

  各色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那些身姿曼妙如彩蝶的年輕女修手中,紛紛端上觥籌交錯的雪茫堂。

  府主黃楮不愧是紫陽府負責拋頭露面的二把交椅,是個會說話的,帶頭敬酒吳懿,說得妙語如珠,贏得滿堂喝彩。

  吳懿言語不多,但是比起以往紫陽府宴席上的姿態,今夜平易近人了許多,判若兩人,還主動說了幾樁山上趣事,紫陽府眾人自然是笑聲連連,其實吳懿是個不茍言笑的性子,若是換成黃楮來講述那些內容,說不定確實不比說書先生差,可從吳懿嘴中說出,在陳平安聽來,真不算好笑,可雪茫堂的歡聲笑語,委實是一個比一個眼神真誠、笑臉自然。

  大概這也算江湖吧。

  其實陳平安第一次有此感觸,還是在那座虛無縹緲的藕花福地,大戰落幕后,在酒樓遇到那位南苑國皇帝。

  蕭鸞夫人手持酒杯,緩緩起身。

  所有人極有默契,停下了喧鬧,一時間鴉雀無聲。

  蕭鸞夫人微笑道:“蕭鸞為白鵠江水神府,向元君老祖敬一杯酒。”

  吳懿置若罔聞,但是目光卻停留在了蕭鸞夫人身上。

  這幅姿態,明擺著是她吳懿根本不想給白鵠江水神府這份面子,你蕭鸞更是丁點兒臉面都別想在紫陽府掙著。

  孫登先差點氣炸了胸膛,雙手緊握拳頭,擱放在幾案上,渾身顫抖。

  吳懿有意無意,眼角余光瞥了眼陳平安,后者正轉頭與裴錢低聲說話,好像是告誡這個丫頭在別人家做客,必須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不要得意忘形,果釀又不是酒,便沒有那個喝醉了萬事不管的借口。裴錢挺直腰桿,不過搖頭晃腦,笑嘻嘻說著曉得嘞曉得嘞,結果挨了陳平安一板栗。

吳懿見陳平安沒有摻和的意思,便迅速收回視線,打了個哈欠,一手擰住一壺特制老蛟垂涎酒的壺脖子,輕輕晃蕩,一手  托腮幫,懶洋洋問道:“白鵠江?在哪兒?”

  然后吳懿轉頭望向黃楮,問道:“離咱們紫陽府多遠來著?”

  黃楮趕緊起身恭敬回答道:“回稟老祖宗,這白鵠江水神府,距離我們紫陽府只有一條鐵券河的路程,三百里水路。”

  吳懿故作恍然狀,“那也不遠啊。”

  不遠,就算是近鄰,市井俗語曾說遠親不如近鄰,對于譜牒仙師和山水神祇而言,三百里,也的確是轉瞬即至的一段路程,相當于凡俗夫子飯后散步的路途罷了。既然如此,白鵠江水神府在這數百年間,擺出與紫陽府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落在吳懿眼中,無異于蕭鸞夫人的挑釁。

  不過吳懿在這件事上,有自己的盤算,才由著白鵠江水神府放開手腳去開疆拓土,并未開口讓紫陽府修士以及鐵券河積香廟阻攔。

  一座融融恰恰的雪茫堂,剎那之間充滿了肅殺之意。

  蕭鸞夫人就那么雙手端著酒杯在身前,一張精致無暇的臉龐上,恬靜笑容不變,“還望洞靈元君恕罪,那我蕭鸞就自罰一杯。”

  就在蕭鸞夫人抬起手臂的時候,吳懿突然伸出手掌,虛按兩下,“蕭鸞,小小紫陽府,哪里當得起一位江水正神的罰酒。黃楮,你怎么當的府主,人家蕭鸞不來拜訪,你就不會主動去水神府登門?非要這位江神夫人主動來見你?我看你這個府主的架子,可以媲美洪氏皇帝了,趕緊的,愣著干嘛,主動給江神夫人敬一杯酒啊,算了,黃楮你自罰三杯好了。”

  黃楮二話不說,面朝蕭鸞夫人,連喝了三杯酒。

  雪茫堂內已是落針可聞的凝重氣氛。

  蕭鸞始終端著那杯沒機會喝的酒水,彎腰放下那杯酒后,做了一個古怪舉動,去左右兩側老者和孫登先的幾案上,拎了兩壇酒放在自己身前,三壇酒并列,她拎起其中一壇,揭開泥封后,抱著大概得有三斤的酒壇,對吳懿說道:“白鵠江水神府喝過了黃府主的三杯敬酒,這是紫陽府大人有大量,不與我蕭鸞一個婦道人家斤斤計較,但是我也想要喝三壇罰酒,與洞靈元君賠罪,同時在這里祝愿元君早日躋身上五境,紫陽府開宗!”

  接下來蕭鸞竟是刻意壓制金身運轉,等于撤去了白鵠江水神的道行,暫時以尋常純粹武夫的身軀,一鼓作氣,喝掉了整整三壇酒。

  蕭鸞滿臉緋紅,她三次高舉酒壇,仰頭飲酒,酒水難免有遺漏,一身華美宮裝,胸前衣襟微微浸透,她轉過頭去,伸手捂住嘴巴。

  裴錢張大嘴巴,看著遠方那個豪氣干云的女中豪杰,換成自己,別說是三壇酒,就算是一小壇花果釀,她也灌不下肚子啊。

  她趕緊摸起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釀,準備壓壓驚。

  陳平安對裴錢輕聲笑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再次打量陳平安的吳懿瞇起眼,她轉兒望向那個還不敢落座的白鵠江水神,點點頭,“敬酒喝了,罰酒也沒少喝,挺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以后你們水神府與我們紫陽府,就算是半個親戚,逢年過節,記得多串門。不過我再提醒一聲蕭鸞夫人,今兒你有這么個機會,要歸功于陳公子,就不意思意思?”

  那位蕭鸞夫人明顯已經相當難受,呼吸急促,便有了峰巒起伏的風光,可仍是笑道:“理當如此,那就再喝一壇,就像洞靈元君所說,機會難得,不醉不歸!良辰美景與美酒豪杰,我蕭鸞皆不敢辜負,只是希望到時候我若是醉后失態,元君莫要笑話…”

  言語間,蕭鸞又拎了一壇酒,揭開泥封的手指,已經在微微顫抖。

  陳平安起身后,手持酒杯,看了看門口那邊白鵠江水神娘娘手捧酒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杯,突然轉頭望向主位上的吳懿,笑道:“元君,我酒量一般,不如我跟江神娘娘都只以杯飲酒?不然我一杯酒,江神娘娘卻是一壇酒,于情于理,我都站不住腳,免得以后再次叨擾紫陽府,路過水神府的時候,都不敢拜訪水神娘娘了。”

  吳懿眼神深沉,晃著酒壺,笑道:“陳公子,這可不行,蕭鸞敬我三壇酒,卻只跟公子喝一杯酒,這算怎么回事,太不像話,怎么,陳公子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這樣的話,倒也巧了,酒水做媒,咱們這位蕭鸞夫人又孑然一身多年,陳公子是人中龍鳳…”

  陳平安趕緊打斷吳懿越說越不著邊的言語,拎起一壇酒,開了泥封,像是與吳懿求饒道:“元君,說不過你,我也認罰,半壇罰酒,剩下半壇子,就當是我回敬江神娘娘。”

  吳懿驀然大笑。

  于是雪茫堂再次響起震天響的爽朗笑聲。

  陳平安面向主位,一口氣喝了半壇酒,然后轉身向那位蕭鸞夫人,高高舉起剩余半壇酒,“敬江神娘娘。”

  蕭鸞夫人再次一飲而盡。

  這次顧不得儀態禮數,她趕緊落座,轉過頭去,用手臂使勁抵住嘴巴。

  鬧劇過后,酒宴再次熱鬧起來。

  一位位彩衣女修忙碌不停。

  已經有人離開座位,來來往往相互敬酒。

  畢竟這次紫陽府中五境修士齊聚,其中不少人都是從紫陽府邸附近的修道洞府趕來,觀海、龍門兩境的修行,尤為講究滴水穿石,這類可謂真正登堂入室的修道中人,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不見一面,十分平常,如果到了傳說中的元嬰境,更是云中龍隱一般的清靜光景。

  婢女彎腰,輕輕拍打著蕭鸞夫人的后背,結果被蕭鸞一震彈開,婢女趕緊收手,噤若寒蟬。

  醉眼朦朧的蕭鸞夫人,姿色愈發美艷奪人,光彩奪目,她對孫登先輕聲道:“登先,不去與你朋友喝個酒?”

  孫登先面有難色。

  蕭鸞夫人不知是醉酒的緣故,與平時的雍容端莊大不相同,此刻竟是有些小女人嬌憨模樣,可憐兮兮望向孫登先。

  孫登先有些無奈,他倒是對這位江神娘娘唯有敬重而無思慕,可是天底下的英雄好漢,見著了美人蹙眉、秋波流轉的旖旎畫面,有幾個能夠鐵石心腸的?

  孫登先只得點頭,起身持杯,就要去陳平安那邊敬杯酒。

  孫登先便是這等犟脾氣,若是不曉得陳平安是紫陽府的頭等貴人,老祖吳懿都要討好的座上賓,只是當年印象中那個三四境的年輕游俠,大伙兒相逢于江湖,既然又重逢于江湖,別說是陳平安不來敬酒,他孫登先也會主動找他去碰杯,聊那么幾句。可如今孫登先反而渾身不自在,豪氣全無。

  孫登先愣住。

只見那白衣負劍的年輕人,身邊跟著個蹦蹦跳跳的黑炭  丫頭。

  陳平安走到孫登先身前,“孫大俠,敬你一杯。”

  孫登先雖說先前有些扭捏,只是人家陳平安都來了,孫登先還是有些高興,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難得這趟憋屈窩囊的紫陽府之行,能有這么個小小舒心的時候,孫登先笑著與陳平安相對而立,碰杯后,各自喝完杯中酒,碰杯之時,陳平安稍稍放低酒杯,孫登先覺得不太妥當,便也跟著放低些,不曾想陳平安又放低,孫登先這才算了。

  孫登先喝完一杯酒后,今晚本就獨自喝著悶酒,也有些微醺,一些跑到嘴邊的言語,便脫口而出道:“陳平安,從哪兒學來的酒桌規矩,俗氣得很!再說了,我也當不起這份禮數。”

  蕭鸞夫人已經站起身,老者在內兩位水神府朋友,見著孫登先如此不拘小節,都有些啞然。

  陳平安眼神明亮,“孫大俠,當得起!”

  孫登先樂了,“不就抓了頭狐魅嗎,至于把你給這么念念不忘的?”

  陳平安沒有說那些關于江湖感觸的心里話,只是就近從一人幾案上拿起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孫登先滿上,笑道:“人間路窄酒杯寬,與孫大俠再走一個!”

  兩人依舊一口飲盡杯中醇酒,孫登先開懷笑道:“好家伙,勸酒本事也不小嘛。”

  陳平安笑瞇瞇,先前一口氣喝了一壇后勁十足的老蛟垂涎酒,也已滿臉通紅。

  與孫登先告別,并未長久寒暄客套。

  更沒有與那位白鵠江水神娘娘閑聊一個字。

  陳平安離開前,望向大門口那邊。

  那位只能守在門檻外的管事,一直眼巴巴望向陳平安和蕭鸞夫人這邊,總算瞅見了陳平安的視線后,他立即低頭哈腰。

  陳平安笑了笑,手舉空杯,這才返回原位。

  那位已經惶恐許久的管事得了這個表示后,激動得差點老淚縱橫。

  蕭鸞夫人坐在位置上,低下頭去,輕輕擦拭衣襟酒漬,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和酒氣。

  比這種往死里喝罰酒更可怕的是,你想喝罰酒千百斤,對方都不給你舉杯喝二三兩的機會。

  婢女看著那個年輕人的遠去背影,一番思量后,心頭有些感激。

  裴錢仰起頭,好奇問道:“那老頭兒,可會狗眼看人低唉,師父你也不生氣?”

  陳平安笑道:“這有什么好氣的。”

  裴錢小聲問道:“師父是想著孫大俠他們好吧。”

  陳平安一拍她的腦袋,“就你聰明。”

  離著座位已經沒幾步路,裴錢一把抓住陳平安的溫柔手掌,陳平安好奇問道:“怎么了?”

  裴錢笑嘻嘻道:“蹭蹭好人師父的仙氣兒和江湖氣。”

  陳平安笑道:“對,能夠跟著一路蹭吃蹭喝,上哪兒找這樣的師父去。”

  裴錢小心翼翼問道:“師父,我能一丁點兒老蛟垂涎酒嗎,可香啦,饞死我了。”

  陳平安問道:“你說呢?”

  裴錢點頭道:“我覺得可以喝那么一小杯,我也想人間路窄酒杯寬。”

  陳平安扯著她耳朵,把她丟在小繡凳小幾案的獨有座位上,“喝你的果釀。”

  陳平安正要落座,吳懿已經走下主位,來到他身前,她擺擺手,示意瞬間安靜下來的雪茫堂繼續喝酒,等到酒宴重歸喧鬧后,

  吳懿以心聲問道:“陳公子,你是不是斬殺過不少的蛟龍之屬?”

  陳平安搖搖頭。

  蛟龍溝一役,不是他親手殺的那條元嬰老蛟。

  突然記起桐葉洲大泉王朝邊境上的黃鱔妖物,則是陳平安從頭到尾一殺,陳平安皺了皺眉頭,問道:“元君可是瞧出了什么?”

  吳懿見陳平安搖頭,心底便有些不悅,只是一想到那兩封比圣旨還管用的家書,只得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也不好細問公子的過往,但是我看得出來,公子身上沾染了不少業障。”

  陳平安好奇問道:“怎么說?”

  吳懿笑道:“世間有些妖物,殺了是功德在身,也可能是業障纏身。這種不同尋常的規矩,儒家一直諱莫如深,所以陳公子可能不太清楚。”

  陳平安直截了當問道:“可有破解和祛除之法?”

  吳懿賣了一個關子,“不著急,反正公子還要在紫陽府待一兩天,等到酒醒之后,我再與公子說這個,今夜只管喝酒,不聊這些掃興事。”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吳懿率先離場。

  陳平安也很快帶著裴錢他們離開雪茫堂,原路返回。

  裴錢還是很興奮,沒忘記拿上那根行山杖,一路上哼唱著自編自曲的歌謠,都是她從師父那兒聽來的一些龍泉郡家鄉俗語,“

  今兒雷公唱曲兒,明兒有雨也不多。燕子低飛蛇過道,螞蟻搬家山戴帽…月亮生毛,大雨沖壕。天上掛滿鯉魚斑,明日曬谷不用翻…”

  就沒個消停。

  朱斂早將這首歌謠聽得耳朵起繭了,勸說道:“裴女俠,你行行好,放過我的耳朵吧?”

  裴錢哀嘆一聲,今夜心情大好,就順著老廚子一回好了,她在幽靜道路上前沖幾步,揮動行山杖,“天底下野狗亂竄,豺狼當道,才使得如此江湖險惡,人人自危。可我還沒有練成絕世的劍術和刀法,怪我,都怪我啊。”

  朱斂一腳踹在她屁股上。

  裴錢踉蹌幾步,依然飄然站定,扭頭怒道:“干嘛?”

  朱斂正要笑話她幾句,突然咦了一聲,抬頭望去,伸出手去,“下雨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還真下起了綿綿細雨。

  一行人加快腳步返回那棟藏寶閣。

  石柔是陰物,無需睡眠,便守在了一樓。

  朱斂和裴錢分別住在二三樓。

  陳平安獨自站在四樓廊道,今夜雨水不大。

  在廊道中走樁半個時辰,散去一身內外酒氣。

  陳平安就返回房間睡覺,睡眠極淺,終究是在紫陽府,有個性情難測的主人吳懿。

  后半夜,突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陳平安穿衣起身,開門后,卻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人。

  白鵠江水神,蕭鸞夫人。

  只見她眼神復雜,嬌羞不已,欲語還休,好像還換上了一身愈發合身的衣裙,她側過頭,咬著嘴唇,鼓起勇氣,細語呢喃道:“陳公子…”

  陳平安已經砰然關門。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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