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秦素挑了挑眉,眸中劃過了一絲玩味:“前兩日你說下山去尋你的表叔,便是與馬車上的人見面么?”
阿谷的啜泣聲停住了,不一會,便傳來了她怯怯的語聲,聽上去又害怕、又細弱:“是的,女郎,那馬車上有好幾個人,都是蒙著臉拿劍的男子,我與他們約定了今晚見面,若是晚了,他們便會…”
她像是怕得再也不敢往下說了,聲音卻顫抖得十分厲害。
井沿邊安靜了下來,良久無聲。
阿谷小心翼翼地說完了那些話,便側耳細聽。
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前方隱隱傳來的水流聲外,便再無旁的聲息。
她不由有些心慌起來,等了一刻,終是小聲地喚道:“女郎…您還在么?”
回答她的,是一聲突如其來的輕笑。
正是秦素的笑聲。
阿谷松了口氣,轉了會眼珠,便也換上了帶笑的語聲:“原來女郎還在啊,我以為您走了呢。”
“走?去哪里?去尋山下馬車么?”秦素語聲涼薄,宛似被月華染成了冰,搭在阿谷右腿的手動了動,嘆聲道:“阿谷,你好象很愿意來試一試我的耐心,是么?”
隨著這聲輕柔的嘆息,阿谷耳中傳來了刺耳的金屬摩擦之聲。
“不要,女郎,不要剪!”阿谷立刻本能地尖叫起來,用力蹬著腿,拼命想要把那只手蹬開。
“你未說實話。”秦素的語聲無甚起伏,平靜且淡漠,隨著她的話音,便是一聲清脆的“喀嚓”聲。
阿谷驀然停止了掙扎。
她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右腳一松,那股拉扯著她不令她下墜的力量,又薄了一層。
冷汗瞬間布滿了她的全身,她不敢亂動,甚至連呼吸聲都不敢太用力。
秦素提了剪刀,隔衣在阿谷的腿上輕刺了幾下,語聲低柔地道:“說罷。說實話,我等著聽。”
“我說,我都說,女郎饒命!”阿谷被剪刀扎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生怕秦素一刀扎進去,將她的腿扎出洞來。她再也不敢去想那些小心思,顫聲道:“山下沒有馬車,也沒有人。銀面女子說,我只要提前一天下山,到前頭官道旁的界石上做個記號,然后在當晚將女郎騙下山之后,便順著官道往前走,就說馬車就在前頭。如果女郎不愿意,就給女郎喂一粒糖。那糖若只吃一粒,便會叫人失了力氣,卻還是能夠半醒著的。銀面女說,待女郎沒了力氣,我就可以扶著女郎走上兩、三里的路,那時候…那時候便會有馬車和劍士來了,接我們回青州。銀面女子還說,只要上了馬車,別的事情就不用我管了。”
阿谷哭著說完了一長段話,濃重的鼻音讓她的話語有些模糊,秦素需要靠近井壁才能聽清。
她的面色十分淡然,并不覺意外。
若真有馬車等在山下,那才是見鬼了呢。
“那個人”既對白云觀如此忌諱,便一定不會露了形跡。
而秦素之所以敢有恃無恐地公然下藥害人,亦是因為她知曉,那些暗兵身受密令,輕易不會出手。就算她現在就殺了阿谷,那些暗衛也不會多管,因為那不是他們該管的事。
但是,若有人想要夜探白云觀,或是有什么人在山下窺伺,那便在暗衛們的管轄范圍內了,他們定會出手查探。
“那個人”,絕不會冒這個險。
思及此,秦素心頭微微一動,便問道:“那銀面女子既能備下馬車與劍士,為何不在我上山之前便將我擄去,反倒于此處動手?”
阿谷明顯被問住了,愣了好一會,方才遲遲疑疑地道:“這個…她倒沒說過,不過那天夜里她來找我說話時,好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對我很兇,還用手卡住了…卡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好好辦差,若是犯了錯就…就殺了我。”
她結結巴巴地說著,語聲發顫,似是又想起了那一夜的情形,身子抖得愈加厲害:“那天晚上臨走前,她自言自語地罵了好幾句,什么‘不省心的賤人,管得倒多’,什么‘老娘手上連根毛都沒有,怎么辦事’什么的,我聽到的就是這些。”
她說到這里便又哭了起來,抽泣聲不斷 秦素挑了挑眉。
銀面女罵別人“賤人”?!
不知何故,秦素想起了壺關那晚的情形,那對野合男女的某些言語,倒是與阿谷此際的轉述,對上了號。
不過,銀面女的抱怨,又讓秦素有些不解。
據她壺關那夜的觀察,銀面女像是有些權力的樣子,為何又怨怪手上無人?難道說,她手上的人皆在內宅,外頭用不上?
凝思了片刻,秦素便又轉回了心緒。
無論如何,這局她確實贏了,余下的便以后再想罷。
扯了扯阿谷的腿,秦素便又笑道:“阿谷,我知道你膽子一向很大,我來問你,那個銀面女子,你便沒起心思去查她的底細?”
阿谷頗有幾分小聰明,明明已經被倒掛在了井里,卻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說實話,便可知她極有心計。
聽得秦素此問,阿谷的哭聲便停了下來。
“我…我查過的。”這個瞬間,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那語聲中含了明顯的恐懼,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偷偷地跟著那個銀面女子,在晚上的時候,我看著她去拾翠居取了字條兒,便偷偷地跟著她。頭一回她沒發現,可第二回她就知道了,她身上有…有刀。”
她抖著嗓子說完這些,全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
那是她第一次嘗到將死的滋味。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敢窺探過銀面女子的真容,偶爾與之密會時,更是連頭也不敢抬。
“兩回?”秦素輕聲語道,停了停,便笑道:“你這膽子可真是夠大的了,可發現了什么?”言至此處,她將剪刀開合了一下,語聲微冷:“想好了再答,莫我讓我剪斷這最后一根繩索。”
阿谷渾身一抖,拼命地點著頭道:“我說實話,女郎。我第一回盯著她,看見她去了主院,我沒敢跟得太緊,只遠遠跟著,半路上她人就不見了。后來我回到東院的門口守著,過了好久她才回來,去了東萱閣。”
說到這里,她像是邀功一般地又繼續道:“對了,女郎,銀面女子像是在東萱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