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副縣長,伍志東汗如雨下。,:.。
他不是沒有見過官員,相反,比楚揚更大的官,他都見過。
但從來沒有一個官員,能夠像楚揚這樣,帶給他這樣大的壓力,也從來沒有一個官員,把他‘逼’到過這樣的地步!
楚揚的兩個條件,更是讓他難受之極,每一個都點中了他的軟肋。
他的工廠之所以能發展得這么快,之所以能夠成為中縣最大的企業,靠的是什么?先進的生產技術?科學的管理理念?都是扯淡。他靠的,就是自己當小‘混’‘混’開始,就一點點積累起的人脈關系,靠的,就是在中縣沒有人敢惹他!
因為沒有人敢惹,所以他的企業可以違規排污,污染了地下水,老百姓喝了生了病,甚至死了人,也沒有人敢告他,沒有人敢把他怎么樣。至于環保局,早就被他上下打點通了,更加不會查他,甚至每年還會給他一個環保先進的帽子,套取國家一點補貼之類的。
但如果按照楚揚的這兩個條件去做,那他基本上也等于是完蛋了,給那些老百姓補償還好說,最多損失一點錢,可如果‘逼’著他上環保設備,特別是用自己的錢上環保設備,那就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一套環保設備要多少錢?大幾百萬近千萬!當然,對于他的企業來說,真要上也不是上不起,但問題的關鍵并不在這里。除了一次‘性’投入的成本之外。這些昂貴的大型設備運轉起來,需要的成本更高!而這些成本,則都是需要加入到產品成本中去的。
他的企業本來就不是什么高科技企業。這么多年賺錢靠的就是低成本的優勢。可以說這也是許多同類的鄉鎮小造紙廠的共同現狀。一但間他這么干,恐怕用不了一個月,廠子就得倒閉了。因為你生產的是和人家一樣的東西,可是你的成本要比人家高,賣出來就要比人家貴,誰還會要你的東西?如果你和人家一樣便宜賣,就要賠本。生產得越多賠得越多!
伍志東想了又想,終于橫下一條心來。做了一個決定。
他頂著巨大的壓力,抬起頭看著楚揚說道:“楚縣,第一個要求我伍志東一定做到,不出三天。補償肯定全部到位,可是第二個條件…”
“怎么?你有意見?”楚揚瞇起了眼睛,悠然問道。
“不不不,沒意見沒意見,楚縣,我的意思是,換個方式。”伍志東連忙擺手表示自己沒有不接受的意思。
“哦?什么方式?”楚揚繼續問道。
“楚縣,這廠子我不開了,準備關掉。您看這樣可以嗎?”伍志東鼓起了勇氣,小心地說道。
說真的,把他‘逼’到關廠的份上。楚揚可以算得上是第一人了。沒辦法,伍志東對付別的官員的手段,到他這里統統都失了效,送錢無效,武力威脅更是屁用沒有,最關鍵的是。這個楚縣長似乎已經同縣里的領導達成了某種一致,這才是最讓他害怕的。
伍志東此刻的酒已經醒了。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想一想,立刻就品出了味道。環保局如此強硬的關他的廠子,之后他打電話給何書記還有茍局長,兩個人一個不接,另一個人態度強硬,甚至連他威脅要把對方受賄的事實‘交’出去,都沒有效果。這已經表現得夠明白了,這兩個人是死心塌地地‘挺’楚揚了!
錢、拳頭、勢力都玩不過人家,這還讓他怎么玩?在這一刻,雄心壯志的“伍哥”突然有一種日暮西山的感覺,他不想玩了。
他有自己的打算,關了廠子,給了補償,雖然對于他來說是天大的損失,但這么多年的積累,也不至于讓他餓死,況且他也不是造紙廠這一個企業,現在是形勢比人強,除了關廠,他已經別無抉擇了。
“哦?關掉工廠?為什么?”楚揚笑著反問道。
“楚縣,沒什么原因,就是我不想干了。關了廠子,就不會繼續排污了,這樣總該可以了吧。”伍志東小心地問道。
“當然可以,不過為什么要關掉?你上套環保設備繼續生產不就完了嗎?”楚揚繼續問道。
“不了不了,這個廠子我是真不想干了。楚縣,你放心,我伍志東說話算話,回去之后就關掉工廠。”伍志東仿佛是怕楚揚不相信,立刻表起了決心。
“說說原因。”楚揚沒理會對方的態度,直接問了起來。
“楚縣,我跟您說實話吧!”眼看著這個副縣長窮追著不放,伍志東一咬牙,說了起來。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省環保設備那個錢。往河里排污水是害人,這個我也知道,可我也沒辦法呀。一套環保設備一千多萬,每年的運行成本幾百萬,如果真這么干,我生產出來的產品成本就要比別的造紙廠起碼高百分之二十,這還讓我怎么賣?真上了設備,用不了一個月廠子就得關‘門’!”
伍志東一咬牙,終于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楚揚有些疑‘惑’地看著丁婷,意思是:“真的是這樣嗎?”
他當然知道丁婷也沒有基層經驗,只不過關于這些問題,他習慣‘性’地想要征求她的意見。
丁婷沒說話,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這個伍志東沒說謊。
“那其他的企業也是這個情況嘍?”楚揚繼續問道。
“當然,楚縣,我不是替自己說話啊,你可以去看看,鄰縣的幾個小造紙廠,比我這個排得還厲害。可是沒辦法,大家都在惡‘性’競爭,真要上了設備,你上了別人不上,你馬上就得死。”伍志東坦率地說道。
這是他的心里話。如今被楚揚‘逼’到了這個程度上,他說了出來,心里反倒舒服多了。
楚揚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之后說道:“廠子不能關,我還要你繼續生產。”
伍志東一聽這話,一張臉頓時成了苦瓜。
“楚縣,這…這樣下去我會賠死的啊。”伍志東幾乎就是哀求了。
“賠不死你。你們鎮不是要建一個華音制‘藥’的廠子嗎?將來他們工廠生產出來的‘藥’品,所有的包裝都由你的廠子生產,你上一套好一點的設備,不要考慮價格。只是生產包裝,不用造紙。總不用排放了吧。”楚揚慢悠悠地說道。
“啊?楚縣,這…這是真的?”伍志東初聽楚縣長說的這幾句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剛被打下十八層地獄,這轉眼之間就來到了天堂。這樣巨大的反差,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華音‘藥’業要在東林鎮建分廠,他當然知道,華音‘藥’業是個什么樣的企業,他更加知道。如果真把華音‘藥’業所有的‘藥’品包裝的活兒都給他,那他不用干別的,光是干這個都能賺錢賺到手‘抽’筋!
可是自己剛剛還帶著幾十人砍楚縣,他能轉眼就把這個活兒‘交’給自己?憑什么?
再說,他能做得了華音‘藥’業的主嗎?那可是超級大集團!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楚揚淡然說道。看著伍志東滿臉不相信的神情。他繼續說道:“還是兩個條件,你做到了,這個活兒肯定跑不到。我絕對給你要來。”
聽到有條件,伍志東這才覺得正常點。他就怕楚揚沒條件,否則他一定不相信,這事情太反常了!
伍志東點了點頭,認真聽起了楚揚的條件。
“一,把你手上所有收受你賄賂的官員名單。受賄金額列一份名單給我,我不追究你的行賄責任。”楚揚說道。
伍志東一聽這話。心里就明白了,這是要自己給遞刀子呢,看來這個楚縣長要收拾人了。他點了點頭,痛快地說道:“這個沒問題,楚縣,我那里有現成的帳本,回頭我馬上就給您送過來。”
楚揚點了點頭,繼續道:“第二個條件,華音‘藥’業落戶東林鎮,涉及到占地補償方面的問題,由你出面協調。”
聽到這里,伍志東更加心領神會了,他一拍‘胸’脯說道:“楚縣您放心,干別的我不在行,干這個我最拿手!”
他當然知道,不管是哪個領導,最頭疼的問題就是征地。特別是如果碰到幾個釘子戶,能把你急死。開口就是幾百萬上千萬漫天要價,不滿足他就去上訪,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過當官的沒有辦法,不代表他這樣的人沒有辦法。他的辦法很簡單,就是以暴制暴,不聽話的直接拳頭解決,簡單有效!
看到伍志東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楚揚搖了搖手,繼續說道:“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要你去動用武力解決問題,我在這里可以保證,華音‘藥’業征地補償款肯定非常高,絕對能夠讓大多數群眾滿意,不過如果少數個別的漫天要價,這工作由你去做。我有一個前提,不許動用暴力威脅,更不許打人!”
“知道了,楚縣,這事你就‘交’給我吧,保證不打人。”伍志東信心滿滿地說道。
他自動忽略了楚縣長的前半句話。補償肯定高?開玩笑,這些企業征地,恨不得越便宜越好,還會往高給?就算有多余的錢,寧可給他們這種“拆遷隊”,也不會給老百姓的。
不過這事他倒真是能辦,不打人就不打人唄。在東林鎮,他伍志東還需要用拳頭來解決問題?
在老家,他就是王,就是天!他說一句話,哪個敢不照辦?就算征了地一分錢不給,也沒有人敢放一個屁!
釘子戶有沒?當然有,不過那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大多都是一些小‘混’‘混’,想要借機發財的。可他伍志東是什么人?在東林鎮,他就是所有‘混’‘混’的頭兒!
所以這事兒,他還真能辦!
楚揚看著伍志東接受了這兩個條件,點點頭道:“行了,那就這樣,沒你事兒了,你可以回去了。”
“楚…楚縣。那個…我真能走了?”伍志東看著楚揚揮揮手,真要放自己走,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怎么?你還想留下來喝茶?”楚揚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
“不不不。楚縣,我這就走,這就走!”伍志東如‘蒙’大赦地站了起來,丟下一句話之后,落荒而逃!
眼看著伍志東走出了茶室,丁婷咯咯嬌笑著說道:“領導,看不出來呀。你還真有當一個合格官員的潛質呢。這一手軟硬兼施,借力打力。簡直是一石三鳥,小‘女’子佩服佩服。”
“呵呵,怎么個一石三鳥?你倒說說看?”楚揚笑著問道。
“簡單呀,你捏住了伍志東。又不捏死他,讓他繼續辦廠,還給他華音‘藥’業的項目,一來徹底解決了造紙廠工人失業問題,除去了一個安全隱患,二來解決了征地問題,第三,你還拿到了一把鋒利的殺豬刀,咯咯。如果我猜得不錯,接下來一步,你就要對環保局大開殺戒了吧。”丁婷笑著說道。
“你這丫頭。看得還‘挺’準。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對于伍志東這種人,殺不如放,留著他有用。”楚揚一邊說著,一邊將丁婷攬進了懷里。
“婷兒,不管是當官。還是經商,其實這道理都是一樣的。就像一首曲子一樣,有起承轉合,有強有弱,有抑有揚,這樣才是一個大平衡,才是道的真義。世間的萬事萬物,道都是相通的。你在中紀委,這一路殺將下來,威風是威風了,可是就像一把利劍,只有剛沒有柔,過剛易折,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領導,你的意思是,我該放了那些貪官?可是他們干的事情真的好可恨啊,你不知道,有的一個小小科級干部,就敢貪污過億,還養著幾十個情人二‘奶’,這樣的人,殺一百遍我也不解恨。”丁婷說著,揮著小拳頭,臉上的表情惡狠狠的。
“呵呵,婷兒,這樣的人當然該殺,可是那些錯誤不大的,你要給他們改正的機會。”楚揚說道。
看著丁婷有些不服氣的樣子,他繼續道:“婷兒,一把劍,你說是砍下來的時候威力最大,還是懸在頭上的時候威力最大?”
丁婷何等聰明的一個人?聽到楚揚這么說,立刻就明白了,笑著說道:“領導,你的意思是,留著那些人的小辮子?然后讓他們為我所用?”
楚揚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水至清則無魚,就像一首曲子,也不可能永遠都是‘激’昂向上的主旋律,總要有低谷,才能襯托出。”
“嘻嘻,領導,我明白了,這就是官場平衡術嘛,想不到你也研究這個。你在中縣,下一步是不是也要這么干?伍志東把材料給了你,先殺一批,關一批,然后拉一批?”丁婷笑著說道。
“不,殺一批關一批是要的,不過我不會去拉一批。”楚揚說到這兒,笑著說道:“我剛剛和你說的,是常規手段。但是在中縣,我不準備這么玩兒。”
“哦?領導想怎么玩兒?透‘露’下唄?”丁婷饒有興趣地說道。
“婷兒,你說有沒有可能,有那么一天,所有的官員,都一心干工作,沒有貪污受賄,沒有違法違紀,每一個人都盡心盡力,為老百姓服務?”楚揚悠然說道。
聽到楚揚的話,丁婷一下子笑出了聲,說道:“領導,你這個太理想化了,雖然聽上去很美,但近乎不可能。”
“哦?怎么不可能?”楚揚笑著問道。
“簡單啊,一個官員一個月賺多少錢?就拿中縣來說吧,一個正科級官員工資卡上領到手的不到三千塊錢,他如果不去搞錢,不公款消費,拿著這點錢能干什么?”丁婷想都不想就說道。
“官員和普通人不一樣,不是說當了官就非得享受,非得高消費,而是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上,很多地方需要‘花’錢,應酬‘交’往活動都要比普通人多很多,單純靠工資生活根本不現實。官員也是人,你讓他守著權力,賺那么一點工資,又不去違法,怎么可能?”
眼看著楚揚點頭,丁婷繼續說道:“而且官員要開展工作,要招商引資,要協調方方面面的關系,在這個過程中,想要一點不違規那是不可能的,潛規則太多了。“
聽了丁婷的話,楚揚點點頭道:“你說得都對。但如果給他們足夠的工資,同時給他們一個不需要潛規則的環境,你說他們還會不會干違規違法的事情?”
“領導你說的這是高薪養廉的問題,這個問題已經有很多人研究過了,但在華夏的現行體制下,實施起來困難很大,不說別的,政u哪里來的那么多的錢開高薪?就拿中縣來說吧,現在的財政狀況,能開得起工資就不錯了。你可以去財政局問一下,他們現在的帳面上還有多少錢?恐怕還沒有伍志東一個人的多。”丁婷笑著說道。
“中縣以前缺錢,不過以后,你覺得還會缺錢嗎?”楚揚笑著問道。
“領導,你是想…”聽到楚揚的話,丁婷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有些難以相信地問道。
“說到底,不就是錢的問題嗎?我最不缺的就是這玩藝兒。”楚揚笑著說道。
楚揚沒有往下繼續說,但丁婷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心意,剎那間,她也有些興奮起來。
如果真這么搞,那可是華夏政壇上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啊!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