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臉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動著,眼中光芒閃閃,按晉朝的制度,臨時去宣詔的使者往往是假節,臨時使用,而鎮守一方的州郡大員,則是使持節,都督某州軍事,這種級別的就是帶兵上任,鎮守一方的帶兵刺史了(不帶兵的稱為單車刺史)。
南兗州這地方,自東晉開國以來,還沒出過這種持節的帶兵刺史過。劉裕以前也見過兩任刺史,可是這天子節杖,卻是第一次見到。
不僅如此,持節的刺史,政權軍權在握,可按戰時緊急處置州郡之事,有先斬后奏之權,對于劉裕這樣的吏員,可謂生殺予奪。
劉裕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刁弘現在是什么身份,如果他沒有官身的話,是不是真的可以只憑節杖就誅殺自己?
想到這里,劉裕沉聲道:“刁公子,令兄真的把這節杖給了你嗎?請問你沒有官身,如何能假節行事呢?”
刁弘的臉色一變,而劉裕則心中一動,一下子有了底,看起來刁弘是沒有官身的,那個不是持節,最多只是假節,假節只有在戰時可以殺下屬,在現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處置自己的。
刁毛大叫道:“見節如見天子,你們這幫刁民不知道嗎?我家公子有沒有官身,又有何妨?”
劉裕冷笑道:“按大晉制,只有朝廷命官可以持節,就算是事急從權,持節者也是臨時要加授一個官職,比如參軍,長史之類的,方可行事。刁公子如果沒有官身,按說是不能持節的,令兄貴為朝廷高官,不至于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刁弘的眉頭一挑:“吾方才言道,家兄正在辦理交接之務,吾先持節巡視而已。”
劉裕點了點頭:“這么說來,刁公子并無官身,只是假節來為刁刺史先行巡視州郡情況,對嗎?”
刁弘點了點頭:“正是,今日清早,吾來此時,前任郗刺史已經離任,是以州郡缺父母官,吾持節暫代,有何不可?”他說著,向著劉毅看了過來。
劉毅心領神會,說道:“不錯,今天我正是以州中從事的身份送別郗刺史的,順便迎來了刁公子。雖然刁刺史一時不能來,但是刁公子假節坐堂,事急從權,當可巡視州中事務。”
劉裕越發地確定,刁弘雖有節杖,但只有巡視之權,卻無辦理公務之權,最多只能是巡察一下罷了,更不用說對自己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他的信心頓時十足,說道:“這么說來,這些流民入籍分地之事,刁公子是無權過問,只能按國法處置,是不是?”
刁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過了頭,算是默認。
劉裕看向了劉毅,正色道:“劉從事,大晉自有國法,北來百姓,流民,當以僑民處理,分地安置,免稅兩年,有什么問題嗎?”
劉毅搖了搖頭:“你說的是以前的法律了。劉裕,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里正,不知國法當適應時局,也不奇怪。但是,難道你不知道,秦軍準備全面南下,攻我大晉嗎?”
劉裕朗聲道:“當然知道,所以才會有建武將軍謝玄出鎮廣陵,組織兩淮防御之事。也正是因此,象這些北方流民才不甘為異族所驅使,大舉南下。”
“我們身為本地的吏員,更是應該好好地安置這些好不容易才逃來江南的流民,怎么能趁機剝奪他們應有的權利,更是要讓他們成為大戶人家的僮仆佃戶呢?”
刁弘冷笑道:“大戰在即,國難當頭,陛下剛剛降下圣諭,自前日始,江北江表諸州郡,皆為軍管,無主荒地,全部收歸國有,不再私分給北方流民!劉裕,此等軍國大事,豈是爾等升斗小民可知?!”
劉裕的臉色一變,隨即沉聲道:“此等命令,可有正式公文?”
劉毅嘆了口氣:“劉裕,你也是個里正,該知道這種軍政之事,都是先行辦理,后有公文,刁公子持天子節杖,怎么可能有假呢?”
劉裕無可辯駁,咬了咬牙,說道:“就算無地可分,但這些北方流民,難道就得歸入僮仆了嗎?若是僮仆莊客,又是誰家的?還有,俺們京口人都是鄉間農人,你這一口官話,大家聽不懂,能不能象我們普通人這樣說話?”
刁弘冷冷地一指劉毅身后的那張小案,上面堆滿了兩列又高又厚的冊子,說道:“先入籍再說。”
酒樓之上,劉林宗輕輕地搖著羽扇,看著州衙內的這一切,登高而望,在他們這個位置,里面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
楊林子呷了一口酒,嘆了口氣:“怎么就讓這刁家得了這刺史?又是在玩老一套,正主兒上任前先借口不到任,讓子弟去先占地圈田,然后再把人給圈到他們家里去,國難當頭,也不知道收斂一二!”
劉林宗搖了搖頭:“要是知道收斂,還叫大蠹刁氏么,確實吃相太難看了,我們世家的臉,也都要給刁逵丟個精光。”
楊林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那相公為什么會把刁逵放到這么重要的地方?幼度,你這回來京口,是想收集證據,彈劾刁氏,以肅清朝堂嗎?我早就看刁逵不順眼了,你若肯做,我必鼎力支持。”
劉林宗突然笑了起來:“阿寧,咱們都知道刁家是什么樣的人,這樣的家族,現在在大晉可不止一兩家。別說是他了,就是我的那個好妹夫,不也一樣嗎?這些貪官污吏們同氣連枝,牽一發而動全身,大敵當前,可不是清算的時候啊。”
楊林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唉,國事如此,讓人徒留嗟嘆!幼度,若你不能正本清源,那只能獨善其身。京口的酒也飲了,景也看了,該回去了吧。”
劉林宗扭頭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劉裕的身上:“不,阿寧,這出好戲才剛剛上演,我想,越到后面,會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