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龍要塞修建在星辰與埃克斯特的交界——北方平原上,要塞主體坐落在一處高地,離《要塞和約》里規定的兩國國境線僅有數百米遠。
三百多年前的第三次大陸戰爭,締造了薩拉、凱鵬以及米迪爾,西方人類“三英杰”的傳奇。但在戰爭結束后,埃克斯特的英雄薩拉與星辰的守誓者米迪爾兩人之間,那令無數史學家和吟游者扼腕嘆息的至交斷義和兄弟決裂,也帶來了巨龍與星辰兩國的同盟反目。
于是在兩國邊境,斷龍要塞——這個同時具備政治意味與軍事用途的建筑由此而生。而十二年前,星辰與埃克斯特之間著名的《要塞和約》便是在這里簽署的。
綿延數里的北方平原,是兩國間唯一可以繞開雪地大針林,向邊境投放大批部隊的地方。但斷龍要塞的守衛者,能將平原上來自埃克斯特一側任何超過十人的隊伍,看得一清二楚;在星辰一側,亞倫德家族的寒堡與澤穆托家族的守望城在它的西南方向,福瑞斯家族的孤老塔則在東面,三方都能隨時馳援要塞,若任何城堡有落入圍攻的危險,斷龍要塞也能及時示警。
斷龍要塞不是一座孤堡,它由高地上最大、最堅固的星型要塞主體,以及扼守周邊互為掩護的八個中型堡壘,還有更遠的十二個簡易哨臺共同組成。要攻下斷龍要塞,就意味著要沖過無數的壕溝和拒馬,一一拔除八個中型堡壘里的弓弩威脅,然后順著僅有的三條狹窄斜坡,來到要塞主體,冒著星型凸墻上魔能槍的轟擊,在有限的地勢下,對著十幾米高的要塞城墻展開攻城戰。
若大軍繞開要塞,直接南下星辰的重要城鎮,那這個能容納萬人、補給充足,駐軍可隨時出擊的要塞,則會瞬間變成芒刺在背般的首要威脅。
當埃克斯特的黑沙領大公,四十一歲的查曼·倫巴,在月光下的要塞北邊,仰視著這個易守難攻的巨人時,斷龍要塞給他的這種威脅感尤為強烈。
自從十二年前,他在父親和整個家族的面前,與自己的哥哥公平決斗,并一劍刺穿他的心臟以贏得黑沙領繼承權后,查曼·倫巴的野心就不可抑止地膨脹,例如將共舉國王的榮耀攬入倫巴家族的懷抱,把埃克斯特的王都變成黑沙城,又例如將星辰的北境納入麾下治理,讓分散在兩國的古代北地領土,重歸于一。
大公本人穿著厚厚的袍子,內襯沉重的鏈甲,騎在健壯的北地馬上,身后的騎士們手持旗幟,上面繪著代表倫巴家族的鐵拳圖案,他們的身后不遠處,駐扎著密密麻麻的軍營,不時有接到任務的小股哨騎或步兵部隊出營而去,毫不在意地跨過邊境線。
一個強壯、英武的灰盔騎士——埃克斯特“五戰將”之一的圖勒哈勛爵,從前方奔馳而來,在倫巴面前勒馬,恭謹地在馬上鞠了一躬。
倫巴不帶表情地點點頭。
“無論商隊、獵人、補給、對方的巡邏隊,我們都已經清空且放好了游哨斥候,如果寒堡的亞倫德和另外兩個家族來援,我們會第一時間知道…”灰盔的騎士,圖勒哈沉聲道:“真的要進攻?”
“當然!我們的兵力超過一萬三千人,輕騎斥候、重裝騎士、精銳的輕裝刀斧手和雙手重劍士,足夠的射手,也準備了魔能槍、投石弩等攻城器具,”回答他的是倫巴大公身后一個身著板甲的騎士——大公的支持者與頭號封臣,萊萬伯爵:“無論數量還是質量我們都占優勢,擊潰他們簡直輕而易舉!”
“那是野戰——但他們只要一天還龜縮在斷龍要塞里,我們就難以輕松取勝。”圖勒哈搖搖頭:“從上次陷落后,他們就加強了工事,我懷疑他們把國內一半的魔能槍和守城弩都裝備上去了…強行攻城只會帶來巨大傷亡。”
而且。
圖勒哈在心底暗暗道:只要那兩個人還在斷龍要塞,即使對面是一群烏合之眾,也值得萬分警惕。
身著板甲的萊萬伯爵表情堅定:“我們動員了這么多軍隊,不可能無功而返…若能占領斷龍要塞,我想我們可以接受一些傷亡。”
“我們的敵人不僅僅是要塞,還有天氣…”
幾人轉過頭,看見倫巴大公的智將和謀士,坎比達子爵從后方馭馬而來:“絕日嚴寒將來得比往年更早,不是進軍的好時候,補給的運送不容樂觀,一旦攻城不順,戰事膠著…如果等到開春,我們有更大的把握拿下要塞。”
“正因補給不足,所以才要速戰速決!”萊萬伯爵依舊堅持:“冬日作戰是我們的優勢!星辰人受冬天的打擊更大——十二年前,我們就是在這個時候攻下要塞的。”
“那個冬天是幾十年來最暖的!”圖勒哈凝重地搖搖頭:“而且那時他們自顧不暇,北境沒有援兵,我們當時卻匯集了七位大公的軍隊。”
“而且,直到攻破要塞,南下之后,我們才能就地補給。”
倫巴大公緩緩舉起一只手,止住了三位屬下的爭論。
“后面怎么樣了?”大公的嗓音沉悶而喑啞,有種不知不覺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
“努恩陛下的使者已經到了,沒法拖住他太久——我們畢竟是以幫摩拉爾殿下復仇的名義出兵的。”坎比達子爵俯身鞠躬:“而且,聽說那個星辰王子正在路上,很快就會到。”
倫巴沉吟著,問道:“威蘭領的奧勒修,還有再造塔的特盧迪達家族還沒回話?同為埃克斯特南部的大公,他們理應有足夠的利益出兵。”
“他們肯定收到星辰王子來使的消息了,”坎比達子爵認真地回答道:“盡管有吞下北境的利益,但他們的猶豫和躊躇,不會比其他大公更少。”
“我們…恐怕要靠自己了。”
半晌。
倫巴大公呼出一口氣,看著對面的斷龍要塞,長嘆道:
“靠自己?”
“薩瑟雷——那個女人只有八百多人,但里面至少有三百星輝軍團的精銳老兵,既是馬上奔馳的好手也是攻堅守城的悍卒。你們跟她交過手,再清楚不過。”
“穆帶著兩千多人剛剛到達,雖然大半都是沒見過血的駐守兵,但那個男人太可怕,只要有五百忠心耿耿、不畏犧牲的劍盾兵,他就能在戰場上制造巨大的麻煩。”
“還有北境陸陸續續趕去的幾千封臣軍隊,雖然因為亞倫德下獄,他們與要塞離心離德,甚至已經撤走了大半,但亞倫德的獨女還在要塞,根據斥候的查探,至少有五百人留下來了。”
“沒有其他大公的兵力,要拿下斷龍要塞,我們會打得很辛苦啊。”
倫巴大公的話讓三人都沉默了一陣。
“三千人擁擠在一個要塞里,”萊萬伯爵皺眉道:“以北境可憐的補給水平,他們能撐多久?”
“那個要塞是按一萬人的標準建造的,本身有足夠的儲備,足以維持到絕日嚴寒,”坎比達子爵搖搖頭:
“恕我直言,作為圍城方,我們的補給壓力比他們大得多——十二年前,整個埃克斯特都在我們身后,而現在,因為那個該死的王子要來道歉…我們與北境一樣,孤立無援。”
“不出兩周,絕日嚴寒將至,”圖勒哈也點點頭,同意智將的話:“等不到好機會的情況下,我不建議強攻。”
“等到那個王子到來,我們就更不能出兵了!”萊萬伯爵不甘心地道:“再有十年,星辰就會慢慢從虛弱里恢復,其他各國也會從各自的麻煩事里騰出手來,而且…”
他頓了一下。
如果努恩七世活不到那個時候…
埃克斯特,也許就要選王了。
“難道就放棄這個機會嗎?”萊萬伯爵恨聲道。
三人都沒有說話。
“不,”查曼·倫巴輕輕呼出一口霧氣,盯著前方的要塞:“我們是北地人。”
倫巴想起了他的哥哥。
想起他滿手鮮血地握住自己的劍,豪邁大笑著死去的眼神。
“北地人從不等待機會,也不放棄機會。”
倫巴大公轉過頭,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比天氣更冷的寒意:
“我們創造機會。”
月亮已經西沉。
前方就是斷龍要塞了,它那宏偉的星型輪廓在月光下已經隱約可見。
泰爾斯看著在遠處警惕觀望的索尼婭和埃達,轉向被斷龍要塞的精銳戰士們包圍著的科特琳娜,和她身后兩個戰后才找到的血族戰士。
“你確定要現在走嗎?”泰爾斯皺眉看著眼前的科特琳娜:“也許血之魔能師正等在回程的路上。”
科特琳娜依舊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搖搖頭:“現在走是最好的時機,至少血之魔能師不敢停留在太近的地方。”
“太冒險了,”泰爾斯認真地道:“你知道,血之魔能師為了黑棺而來…”
“相信我,血之魔能師既然已經現身并帶來了這么大的麻煩,她的行蹤和目的就會有人去關照的…比如你們的秘科,”科特琳娜冷冷地道:“魔能師雖然可怕,但世界上還是有著能夠制約他們的力量。”
“你是說傳奇反魔武裝?”泰爾斯沉思著,道:“但畢竟它們數量稀少,就那么幾件…”
“你還年幼,很多秘密尚不知曉,”科特琳娜的話讓泰爾斯撓了撓頭:“你只需要知道,魔能師每一次公然出現,都是一次冒險,其后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和隱藏——威脅他們的不僅僅是傳奇反魔武裝而已。”
兩人對視了一秒。
“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要知道,你身邊的極境都戰死了,瑟琳娜也許還隱藏在暗中,虎視眈眈。而你護送的畢竟又是傳奇反魔武裝…”
想起海斯塔和賽門,科特琳娜眼神一黯,但她隨即抬起頭。
“我渴望瑟琳娜的出現,”夜幕女王露出仇恨的目光:“至于冥夜黑棺——也許很多勢力都希望得到一件傳奇反魔武裝,但請放心,了解它價值和來歷的人里,除了可怕的魔能師,絕對沒人有膽量打冥夜黑棺的主意。”
科特琳娜在心底暗暗道:也許那些盛宴領的親戚們除外。
畢竟——守護冥夜黑棺,那可謂是全體血族的誓言。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么。
他點點頭。
“盡管我們今天的厄運都算是拜彼此所賜,血債、仇恨和人情俱在其中,但我還是希望,”泰爾斯正色道:“我們不要成為敵人,當然,日后最好不要再見。”
科特琳娜定定地望著他,好幾秒鐘。
久得泰爾斯都挑起了眉毛。
“你知道么,”只聽科特琳娜默默地道:“也許我們真能成為盟友。”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我聽見了瑟琳娜的話,”夜幕女王平淡地說:“大陸格局已經改變,你們與夙夜王朝來往,埃克斯特交好翰布爾——既然星辰注定要與翰布爾為敵,那我們就有了共同的敵人。”
泰爾斯皺起眉頭。
差點忘了。
這是一位女王。
“我們達成聯盟之后再拉攏迷霧群島的鮫人首領。那樣,趕走翰布爾和貿易聯邦的捕鯨船,把南終結海變成我們的內海,并不是沒有可能。”
“想想那些被翰布爾和貿易聯邦共同侵吞的永世油——”
“拜托,因為你親愛的姐姐,”泰爾斯吐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搖搖頭:“我現在對‘盟友’這個詞真的有很深的恐懼感。”
“為了你好,也為了我好,等我長大一些再來談這個好不好?”
被莫名打斷的科特琳娜愣了一下,張開的嘴唇來不及合上。
看到那對嘴唇,泰爾斯就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它的味道。
咳咳。
泰爾斯拍拍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
他的麻煩夠多,都自顧不暇了。
一直以來不茍言笑的夜幕女王,突然輕輕翹了翹嘴角。
泰爾斯有些驚訝——他第一次看到不茍言笑的科特琳娜露出笑容。
“對不起。”
泰爾斯眉頭一挑:“你說什么?”
只聽科特琳娜緩聲道:“在你把脖子伸過來的時候…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你的血全部吸干。”
泰爾斯一個激靈:“什么?”
“畢竟之前的戰斗里,我們已經結下了仇恨。”科特琳娜回復了冰冷的表情,繼續道:
“只要我解決瑟琳娜,再回頭消滅你的其他部屬,清理痕跡,”泰爾斯頭皮發寒地,看著女王講述著要把他吸干的話:“除了凱文迪爾,沒有人會知道星辰王子的死亡究竟為何。”
泰爾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是…農夫與蛇嗎…
“但你的生命很頑強,沒有像我預想一樣失血而死。”
科特琳娜寒聲道:“所以,我想殺你的企圖失敗了——關于這點,我想你有權知道。”
泰爾斯臉色數變,他感受著自己體內的虛弱,摸了摸脖子上那兩個已經收口的洞,然后抬起頭,一臉詫異和憤怒地看著科特琳娜。
“你…”泰爾斯皺著眉頭,怒氣沖沖地道:“還有瑟琳娜…你們真不愧是一對好姐妹!”
但科特琳娜只是幽幽地看著他,眼神復雜:
“不,請把我的誠實當作結盟的誠意——我并未對你掩飾什么,也不打算對你掩飾什么,而這是一生都在演戲的瑟琳娜永遠也做不到的。”
女王微微點頭:“如果這能聊解你的戒心…為我們日后可能的同盟打下信任的基礎的話。”
泰爾斯頓時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你告訴我:你曾經想殺我,”他蹙眉道:“然后說,這是你的坦誠相待,希望我信任你?”
“不覺得哪里不太對嗎?”泰爾斯嘲諷地道。
“我相信你足夠成熟,能夠分辨我是假意還是誠心,”科特琳娜平淡地道:“要知道,我并沒有把你當成一個小孩看待。”
泰爾斯一時語塞。
但他想起差點被吸干的經歷,還是不免氣惱。
“對了,說起這個,”泰爾斯哼了一聲,報復性地道:“喲,那是你的初吻嗎?”
科特琳娜的瞳孔突然一縮。
她表情瞬間變冷,寒聲道:“你說什么?”
她的紫色雙瞳硬生生地射向泰爾斯。
在女王的殺人眼神下,泰爾斯頓感頭皮發麻。
直到看見周圍的士兵和兩位極境高手,他心里才稍稍安定。
“我是說——有讀者想知道,咳咳,不對——是很多東方大陸的人似乎都很在意這個,因此,”泰爾斯尷尬地摸摸頭:“我想知道我是否有冒犯你的地方,才好道歉…”
“不,當然不是,”科特琳娜冷漠地道:“你以為我是什么情竇初開的十幾歲少女嗎?”
“初吻?幼稚!”
“我活過的歲月,比你所有的祖先加起來都長!”
這話聽著有些耳熟啊。
泰爾斯聳聳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喲,像你這樣的冰山女王,也會有初戀?
他看看科特琳娜的冷漠冰塊臉,吐吐舌頭。
你的初戀,唉,只能說…那家伙真慘。
“好吧,”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隨即抬起頭嚴肅地道:“祝一切順利。”
永不再見——他在心底加了一句。
科特琳娜沉默地盯著他,突然向他伸出手,遞出一副串著兩顆獠牙的手鏈。
獠牙看上去兇悍而古樸,上面有著細細的血色紋路。
像是一個前世的紀念品。
泰爾斯睜大了眼睛,疑惑地望著她。
“這是科里昂家族的信物,血獠牙…”科特琳娜陛下正色道:“如果你有一天想通的話…拿著它來找我。”
“但跟長生種同盟,在人類中畢竟不是什么好名聲…在你下定決心之前,請務必對其他人保密,我建議你親身保管這副信物。”
泰爾斯皺起眉頭,最后他還是嘆了一口氣,隨意抓過那副獠牙手鏈。
回去就把它扔了。
泰爾斯心想。
“路上小心。”他默默道。
“保重,小小的泰爾斯殿下,”科特琳娜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轉過身走向屬下和黑棺:
“別忘了,屬于我們的內海。”
泰爾斯在背后翻了個白眼。
下一刻,夜幕女王與她的屬下,就跟黑棺一起,消失在視線中。
泰爾斯感慨了一秒,然后轉身離去。
此時,血族特有的秘密傳音,幽幽地飛進他的耳朵:
“但那的確是…”
“我跟異性的初吻呢。”
泰爾斯一個激靈。
他隨即腳下一個趔趄!
嚇得一邊的懷亞連忙跑上來扶住他。
不是說好了——這不是小白文的世界嗎?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科特琳娜離去的黑暗。
拋開仇恨不論的話,也許這位女王跟她姐姐的共同點,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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