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無法準確描述心中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總覺得在這座霧隱茶樓里留下了什么遺憾。
是因為免費的高檔茶點一口未嘗而遺憾嗎?
他其實不算是個吃貨,對所謂的口感沒有異常的執著,之前的茶點造型不錯,但也僅此而已。
那這種心里的失落感,又是怎么回事?
莊曉蝶注意到他的欲走還留,駐足問道:“是落下手機了?”
他摸摸兜,手機還在,搖頭道:“不是。”
“那就沒什么了,走吧。”她催促道。
張子安:“…”
一邊是無法言述的悵然若失,一邊是山路的薄霧中飄然若仙的翩翩佳人,任何人的選擇都只有后者吧?
雖然他心里清楚,這個佳人不屬于他,就算剛才沒有屢次失態也不可能,但他畢竟心存愧疚,而且讓她這么一個穿著及地漢服的妹子獨自下山,萬一走在山道上被裙角絆倒了怎么辦?那肯定要摔慘了,從來都是下山比上山難。
“好,那走吧。”
他努力不去想那種悵然若失,跟她一起下山。
霧隱茶樓在身后漸行漸遠,最終隱于薄霧中。
上山的行人在山道中遭遇他們兩個,都會震驚于她的絕代風華,瞠目結舌地呆立當場,或者敬畏地閃身避讓到一邊,哪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她則對這種超規格的禮遇表現得波瀾不驚,淡然說道:“在茶樓里沒來得及多交流,不妨趁此機會互相了解一下,如何?”
“好的。”
張子安點頭,心說這還是要把相親程序走完。
“我是本地人,上的大學不是什么頂級重點大學,目前在外地一家初創公司工作…哦,對了,我家里是開寵物店的,在中華路上,劉姨應該跟你說過了吧?”
他現在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因為明知和她不可能有什么,所以心懷坦蕩,就像是和一個偶遇的陌生人聊天。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說道。
“我?”
自己評論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很難公正公允,不是偏高就是偏低,而且這個問題本身就太寬泛。
“我這一生,最輝煌的成就,應該是榮獲2008年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特別獎吧,其他就沒什么了。”他謙虛地說道。
莊曉蝶愕然。
“開玩笑!我是在開玩笑!”他怕她信以為真,真以為他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趕緊解釋道:“那年的特別獎是頒發給‘所有中國人’的,所以我身為中國人肯定是有一份啊,你也可以這么說嘛!不算吹牛!”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種玩笑,可能在初見的人之間顯得有些輕佻?但他只是完全放松了,沒有得失之心,所以像平時一樣開起了玩笑,即使被她看不起又能怎樣?
她沉默了兩三秒,突然噗嗤一笑。
這一笑,如冰雪消融、百花盛開,明艷不可方物。
就算張子安已經放平心態,仍然看得呆了,突然明白了為何有君王棄國家社稷于不顧,寧愿為搏美人一笑而烽火戲諸侯。
她起初只是輕聲淺笑,后來越笑越厲害,完全是放聲大笑,整條山道中都回蕩著她的笑聲。
倒是把張子安笑懵了,這笑話有那么好笑嗎?還是說她笑點太低了?
“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笑聲止歇的時候,她幾乎已經笑出了眼淚。
“好吧,今天學到了一個笑話,這就不虛此行了。”她說道。
張子安心里琢磨,這話是否包含著一些他沒有理解的言外之意?但是這個猜起來就沒邊了。
接下來他干脆發揮自己的特長,東拉西扯,滿嘴跑火車,完全放飛了自我,與剛見到她時的拘謹判若兩人。
她時而傾聽,時而微笑,時而呆呆地思索他話中的梗與笑點,往往需要他詳加解釋之后她才會意,但這也說明她并非是敷衍地假笑。
下山之路,張子安基本上是在表演單口相聲,把他自己過去的一些經歷和往事加料之后講出來,當然大部分是自黑和自嘲,行程倒也并不枯燥,畢竟有一位佳人在側——只是算不上解語佳人。
蜿蜒的山路,似乎比上山時要短得多。
他還意猶未盡之時,山腳已然在望。
山腰之下,霧就已經消失,山道一側是山巖,另一側是幽靜茂密的山林或者凄凄芳草。
突然,出太陽了。
片刻之后,如同變魔術般,無數的蝴蝶從草葉中起飛,像是一團移動的彩霧。
張子安閉口不語,與她駐足觀賞著這美麗的一幕。
想來,之前沒出太陽的時候,這些蝴蝶的翅膀上都沾著沉重的露水,只能趴在草葉上休息,當太陽曬干了它們的翅膀,它們才能集體振翅起飛。
“真美啊!”他感嘆道。
“誰說不是呢。”她微笑著應和道,“只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似乎話里有話,但張子安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
蝴蝶組成的彩霧在空中無聲地盤旋數周,大部分歸于山林,但也有一小部分特別美麗的,可能是把她絢爛的漢服當成一朵超大號的花,又或者被她身上的香味所吸引,竟然圍著她翩翩起舞,還落在了她的肩頭。
她平伸手掌,它們又落滿她的掌心,一張一合地忽閃著翅膀。
他驚訝地看著這一切,不由地笑道:“蝴蝶們好像很喜歡你。”
“可能是因為我也喜歡它們吧。”
她手掌輕揚,掌中的蝴蝶又集體起飛,但是并不會飛遠,一直在跟著她,或者說跟著他們。
張子安嘖嘖稱奇,很想問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居然這么招蜂引蝶,但這個問題好像有些唐突佳人,所以還是沒問。
來到山腳下,一輛看起來很高級的黑色豪華轎車在等著她,自帶司機的那種。這也證實了他的猜測——她,或者她家,很有錢。
“你怎么來的?用我送你不?”她問道。
“不用了,我坐公交來的,你先回去吧。”他笑答。
“好,再見。”
她也沒有勉強,坐進黑車離開了。
張子安獨自站在公交站牌前等車。
令他意外的是,依然有蝴蝶在他身邊縈繞。